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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聽到爸爸mama語調(diào)昂揚的聲音,郁承都覺得自己沒有那么孤獨。從電話里,他得知他們的生活過得不錯,也就心安了。 后來墜馬事件之后,郁承出了國。 再打電話給他們的時候,卻變成了查無此號。那天晚上郁承一個人抱膝坐在床上,窗外是寥落寂靜的皎白月光,他反復撥打那串爛熟于心的號碼,卻只得到機械的女聲回復。 于是他就寫信,他還記得地址,他記得那條巷子每一個具象的模樣,記得門口的石縫里生著青苔,記得木質(zhì)屋檐會滴滴答答地落雨,記得他們家常年掛著一只紅色的紙燈籠,那是他十歲那年做的。 那里的一切都和這邊寬敞干凈、刷著白色油漆的斜頂房屋大相徑庭,但是郁承唯有夢到那里,才有回家的感覺。 他一直是個在外漂泊的旅人。 從前通信往來的日程很慢,郁承寫了信,一直滿心期待地能收到回復??墒墙舆B兩三個月過去,都沒有爸爸mama的任何音信,就像是石子落進深池里,連個響都聽不見。 紐黑文的冬天這樣冷,白雪簌簌地落下來,壓在枝頭,朋友們都在家里和親人們共度感恩節(jié),在溫暖的燭光中品嘗精心烤制的美味火雞和土豆泥,而他在宿舍里待了一夜。 郁承想,也許是信在郵差運送途中出了差錯,又或者mama不知道怎么把回信寄往國外。 可這是他唯一的念想了。他不能就任它這樣被磨滅。 他又提筆寫了一封信,這一次同樣的杳無回音,但他卻比最開始好受很多,仿佛就連寫信這個動作也能夠完成某種救贖似的。 后來郁承就養(yǎng)成習慣,每兩個月寫一封信,高中到大三六七年的時間,他共寫了三四十封信,每一封都詳細地講述了他在異國求學的生活,那些或壓抑或雀躍的心情,通過故事的碎片分享給大洋彼岸。 雖然到最后他都不知道,那些信件究竟去往了哪里,到了誰的手上,但他還是潛意識告訴自己,是mama看到了,他的苦楚她都能體會的。 大三的時候他再一次來到這里,已近十載,這座小鎮(zhèn)的變化大到他都不認識了。 再度踏進那條深巷,郁承卻近鄉(xiāng)情怯。 不知為何就變得有些害怕,他在門外站了好久,才抬起手敲了敲門。 外面的紅色紙燈籠早就沒了,房子似乎也翻修過一遍,郁承沉默地凝視墻邊,卻看到有一角紅紙漿糊沒有刮干凈。 他倏忽憶起,那似乎是某一年過年時mama和他一起貼的春聯(lián),它居然還在這里。 心跳很劇烈,連同著這么多年的想念一同噴涌出來,郁承抿唇等待著,終于,門被人從里面打開。 里面露出一張皮膚黝黑的中年婦女的臉。 ——不是侯素馨。 郁承張了張嘴,沒有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對方陌生地打量了他片刻,用鄉(xiāng)音問他來這里做什么。 郁承無法描述當下的心情,很混沌,他丟失了唯一能夠找尋至親的鑰匙,完全地迷了路。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女人顰著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門關(guān)上了。 木質(zhì)門閉合的聲音并不沉重,卻讓郁承感受到了難掩的絕望。 他垂著腦袋想,七八年過去了,也許很多事情早已不復如初了。 這時有腳步聲響起,是布鞋的橡膠底落在石板上的聲音,輕盈而緩慢,郁承恍惚著轉(zhuǎn)過頭,在灑落的陽光底下,看見那張他永遠無法忘懷的,溫柔的臉。 侯素馨提著菜籃子,在距離他將近幾米的時候就停住了步伐。 時間像是在這一瞬間靜止了。 在她面前這個挺拔俊逸的青年,和曾經(jīng)記憶里那個影子所重疊,那籃子掉在地上發(fā)出悶響,侯素馨不敢置信地向前踏出一步,顫聲喚道:“……阿程?” 郁承的視野一瞬間被什么東西裹挾了,溫熱蔓延流淌,和金色的陽光融為一體。 他啟唇,擠出一聲無比沙啞的喉音:“媽?!?/br> 一團暖融融的光芒中,她朝他飛奔而來,一如當年。那是一個用力至深的擁抱,所有的孤獨和苦楚都被碾出來,在這無處遁形的燦爛里化為了灰燼。 侯素馨喚他的名字,說媽想你。郁承摸到guntang的濕意,這一刻他的心間被什么東西填滿了。 她仰著頭望著他,郁承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已經(jīng)長得比她高這么多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被她攬在懷里哄的孩子。 他們又哭又笑地互訴了衷腸。 郁承這才了解到,他出國那幾年,家里發(fā)生了那樣大的變故,許琮將郁衛(wèi)東拒之門外,他們只能被迫住到鋪子里,節(jié)省開支。這幾年才周轉(zhuǎn)過來,又搬到了另一條街。 郁承心疼地去瞧她的腿,侯素馨不著痕跡地掩住,笑著抹淚:“沒事的,你回來就好了?!?/br>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是不會拋下我的,她說。 只是這么多年一直聯(lián)系不上他,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聽說他去國外念書,侯素馨為他感到高興,又欲言又止地問他是否還適應,郁承看著她,沒有提那一沓沓去而不復返的信,只是笑著點頭,把里面雀躍的那一半都同她說盡了。 …… 在聽郁承回憶往事的時候,懷歆一直緊緊地摟著男人的手臂。現(xiàn)下的陽光已經(jīng)很暖和,但是她還想力所能及再給他一些溫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