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貍 第62節(jié)
那日之后,花盼兒成為了百里輕舟。 花遲由著她,心想凡人壽命不長,寥寥幾年轉(zhuǎn)瞬即逝,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隨她去了。 再后來,百里輕舟抱著紅嫁衣回到念河。唐煙打眼見了,稀奇地要命,忍不住上手去摸:“你這衣裳哪兒來的?這做工怪精細(xì)的,這兒還繡了鳳鳥銜珠呢!” “哎呀你別亂摸!”百里輕舟拍開他的手,抬頭見花遲來了,便樂顛顛地小跑到花遲跟前,發(fā)上金銀釵飾叮當(dāng)作響。 她獻(xiàn)寶似的將嫁衣抖開,展示給花遲看:“哥哥,快看!這樣式好不好看?” 花遲仔細(xì)端詳,須臾,頷首給出肯定的評價:“不錯。此裳布料昂貴柔軟,金紅相稱,又加以南海鮫紗作飾,金珠點綴,上面的紋樣也都是祥瑞之象,衣上針腳細(xì)密,繡工精巧,做嫁衣很是合適?!?/br> “我眼光果然不錯,”百里輕舟笑嘻嘻地挽住他的胳膊,緊跟著問,“哥哥,你說我要是穿上是不是會更好看?” 花遲疊衣裳的手一頓,垂眸道:“這件嫁衣樣式雖好看,但其上珠子鮫紗太過繁雜瑣碎,易喧賓奪主,并不稱你。” 百里輕舟猶豫不定:“會嗎?但我覺著還好啊……唐煙,你覺著呢?” “嫁衣嘛,當(dāng)然是越華貴越好,這要是換作是我,我巴不得上面全是金珠子,亮閃閃的,多漂亮啊!”唐煙瞥一眼花遲,拿不準(zhǔn)他是真沒聽出來還是裝沒聽出來,索性將話說明白了,“只不過這是你的嫁衣,好不好看喜不喜歡還得是你自己說了才算?!?/br> “你怎么那么俗氣啊,要是都掛金珠子那不得成金算盤了!哥哥,你說是不……”百里輕舟開心地笑起來,下意識去抱花遲的胳膊,花遲卻緩緩抽出手,慢吞吞地問:“你要與誰成親?” 百里輕舟毫不猶豫:“李凌寒??!” “荒唐!”話音未落,花遲便勃然大怒。 這是唐煙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除了發(fā)呆以外的其他表情。 他額上頸間的青筋甚至都掙起:“簡直荒唐!” “哥哥,我……”百里輕舟不知該如何是好,一直以來,無論她做什么花遲都很支持她,是以她從未料到花遲會是這般反應(yīng)。 花遲生氣起來太過可怕,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花遲,于是縮著脖子躲到了唐煙身后。 她眼里噙著淚,哭也不敢出聲,咬著唇眼睜睜看著那件紅嫁衣被撕得粉碎,紛紛揚揚像一場紅色的雪。 但這場雪終還是沒能讓她退縮半步。 動怒過后,花遲未再理會百里輕舟,大有她敢成親他便不認(rèn)她這個meimei的架勢??砂倮镙p舟比他還倔,認(rèn)定了的事兒說什么都不會改變。 花遲不理她,這讓她難過到哭腫眼睛。但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與李凌寒結(jié)親。 成親前她依舊不肯罷休,每日都到念河來,即便花遲合上房門不愿意見她,她也會蹲在門口與花遲說話。 成親前一日,百里輕舟依照大周習(xí)俗,守在閨房里未出門,沒有再去念河。她成日趴在桌上,像小時候趴在花遲膝頭一樣,只是那時無論如何都是開心的,如今卻又喜又悲,應(yīng)柳兒送來的飯菜都放涼了她也沒吃一口。 她還是害怕,怕花遲再也不要她了??墒撬采岵坏萌碎g,舍不得所愛之人,和愛她之人。 兩相為難。 暮色四起時,紅珠敲開她的房門,手里捧著一件嶄新的嫁衣,還有一對狐貍形狀的耳環(huán)——花遲送來的。 花遲終于還是妥協(xié),像以往一樣縱容她。 那時他一無所有,便將母親留下的耳環(huán)相贈,耳環(huán)上有他和百里輕舟小時候的毛發(fā)。 思及此,唐煙復(fù)又搖首嘆氣:“小殿下,過會兒雪下大了,路不好走。你要琉璃燈,明日夜里來取便是?!?/br> 第67章 臨別 百里輕舟得到想要的答案,便未再多糾纏。她起身拍拍雪,望著平靜的念河,沉默須臾,而后低聲道謝。 她知曉此事她確實有些過分,仗著花遲的寵愛,得寸進尺,是以道:“明日我會將雪恥一并帶來?!?/br> 聞言,唐煙倏然抬頭。他分明記得前不久百里輕舟剛跑到念河來哭過,一邊抹眼淚一邊自責(zé),說是將雪恥弄丟了。 花遲靜靜地看著她哭,良久,才慢慢道:“無妨,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br> 百里輕舟抽噎不停,最后唐煙被吵的不得安寧,終于忍無可忍趁她不備時將人劈暈送回將軍府,耳根子才算清靜些。 但今日,百里輕舟卻又說要將雪恥拿來。 看出他的不解,百里輕舟解釋道:“雪恥在風(fēng)晚那兒,之前他便找我要過雪恥,但我沒給他。這事兒也怪我粗心大意,沒多留個心眼,以至于后來讓他找了個法子將雪恥拿走?!?/br> “你與他交情不淺。”唐煙不悅地皺眉,他并不喜歡風(fēng)晚這個人,總覺得這人不懷好意。 百里輕舟嘆氣:“他一直在找哥哥,但哥哥并不愿意見他……唐煙,你知道么?有時候我看著他,都覺得心酸?!?/br> 唐煙甩袖哼聲:“他有什么好心酸的?若不是他,花遲他也不會淪落至此?!?/br> 百里輕舟抬眸,知曉唐煙討厭風(fēng)晚,便不再多說,彎腰撿起提燈,余光瞥見不遠(yuǎn)處大樹后面一片衣角時手上動作一頓。 “怎么了?”唐煙問。 百里輕舟握緊燈桿子,緩緩搖頭:“沒什么,我這就回去,你也快些回去歇息吧?!?/br> 唐煙不疑有他,頷首應(yīng)下。 松晏哈欠連天,歪著身子倚在樹上,倦倦地說:“看樣子我娘不僅認(rèn)識風(fēng)晚,還知道些風(fēng)晚和花,”他卡了下殼,接著道,“和舅舅的事……是該叫舅舅吧?” 一下子多出那么多家人,松晏尚不習(xí)慣。 沈萬霄聞言先是頷首,而后道:“若你不自在,直呼其名也可。” “那多無禮啊,”松晏發(fā)困,眼皮一直打架,但強撐著沒睡,“我好不容易才有親人,雖然……”他抬頭看向沈萬霄,“雖然你把他封印在寒潭底下,我見不到他。不過還好,他還活著,以后總會有機會的?!?/br> 沈萬霄握著劍柄的手一緊,指腹按在凹凸不平的花紋上,隱隱作痛。 “你怎么了?”松晏向來對他的情緒感知敏感,盡管他不動聲色,可松晏就是知道他不開心了。 沈萬霄正要搖頭,松晏先醒了瞌睡,湊過去仔細(xì)看他的眼睛,不滿地說:“你明明就是有事,還想誆我?” 說完也不等他回應(yīng),松晏忽然就伸手捏他的臉:“你看你看,要是真沒事你繃著臉干嗎?” 沈萬霄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微怔,垂眸淡淡地望向松晏。 目光相迎時,松晏心跳微滯。他倉惶失措地收回手,十指緊擰在一處如亂麻麻一團糟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緒。 沈萬霄沉默地盯著他看了片刻,雙唇微張:“你……” “那什么……我不是故意掐你臉的!”松晏深吸一口氣,猛然開口,恰好搶在沈萬霄出聲時。 說完,他又不無心虛地低下頭。 ——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想掐,誰讓你喜怒哀樂不管是什么表情都沒有。 “哦?!鄙蛉f霄干巴巴地應(yīng)聲。他不大自然地移開視線,輕咳一聲,正好見那邊唐煙回了念河,百里輕舟走出去幾步,復(fù)又駐足,便道,“她應(yīng)是瞧見了風(fēng)晚。” “哦,”松晏摸摸耳垂,抬腳跟上百里輕舟,“你說我娘會不會和風(fēng)晚再一起回來?” 話音未落,只見百里輕舟轉(zhuǎn)身,腳尖一動,踢起的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風(fēng)晚膝蓋上。 她神情不悅,在風(fēng)晚嘶氣出來時皺著眉頭問:“你跟了我多久?” 風(fēng)晚揉揉膝蓋,末了翻翻撿撿從衣裳里掏出一只錦袋遞給她,答非所問:“我剛才聽那家伙說花遲為疫病四處奔波cao勞,累壞了身子,明日你將這靈藥一并給他吧?!?/br> 百里輕舟掂掂手里鼓囊囊的袋子,隨后揚手將錦囊還給他,腦袋一歪:“風(fēng)晚,我哥哥如何與你無關(guān),以后你別跟著我了,也別再找他,他并不想看見你?!?/br> “我知道,”風(fēng)晚半垂下眼皮,雖然什么說著,但依舊執(zhí)著地要將靈藥交予她,“他一直都恨我,怨我……如今我不敢奢求他的原諒,只是希望他能有釋懷的一日?!?/br> “你這般纏著他只怕他更難釋懷,”百里輕舟抬起眼皮掃他一眼,攏緊毛絨絨的披風(fēng),“風(fēng)晚,哥哥他什么都知道。他不愿意說,是不想與你走到兵刃相見的一天?!?/br> 風(fēng)晚苦笑起來,數(shù)九寒冬里的風(fēng)冰涼刺骨,它們爭先恐后闖進他的咽喉,讓他難以出聲。 見他這般固執(zhí),百里輕舟無奈地?fù)u頭,嘆著氣走遠(yuǎn),不再與他多言。 而風(fēng)晚久久佇立在原地,任由風(fēng)雪撲滿懷抱。 “其實他若不那么執(zhí)著,便不會那么難受,”松晏望著風(fēng)晚落寞的身影,不禁搖頭,頗有些悲傷地靠在沈萬霄身上,嘆氣道,“他留在九重天,好好地做四季神,受萬人供奉,無論如何都比在付綺面前裝狗好得多?!?/br> 他靠過來時沈萬霄五指微蜷,繼而睨他一眼,內(nèi)心片刻的掙扎后終是默許他懶懶地靠在身上,出聲說:“他對花遲應(yīng)當(dāng)不止是師徒之情?!?/br> 聞言,松晏一下子站直身子,錯愕不已:“這般大逆不道的事,他怎么敢——” “松晏,”沈萬霄聲如嘆息,“有些事,總有人明知不可為而為之?!?/br>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松晏怔然,呆呆地望著沈萬霄道:“所以你也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么?” 不然怎么會為了那只狐貍被貶為罪神,怎么會受聚浪穿喉之苦...... 沈萬霄十指緊攥成拳,大抵猜到松晏在想什么。于是他隱隱有些無奈,又覺心痛,但還是淡漠道:“是。” 松晏情緒低落下去,心中酸脹難忍。他低頭瞧著腳邊打轉(zhuǎn)的麒麟,忽然覺得格外礙眼。 他想,興許以前沈萬霄也和那只狐貍這樣并肩站在一起......不對,或許他們會更加親密,會旁若無人地相擁,會在風(fēng)里接吻。 沈萬霄注視著他,將他的神情盡收眼底,相思骨牽扯出細(xì)密的疼。 他并不想讓松晏傷心難過,但更不愿意有一日重蹈覆轍無法收場。他能救松晏一次,但再無法救他第二次。 于是他只希望,松晏以后一切都好,即使這樣的以后,他未能參與其中。 - 百里輕舟回到府中,匆匆擦凈臉上的雪便縮進被褥里。李凌寒半夢半醒間將她抱進懷里,夢中囈語:“手怎么這么冷,都捂不熱……” 百里輕舟心里發(fā)酸。她小心翼翼地翻身,指腹貼著李凌寒的眉眼輕輕描摹。 李凌寒左邊眉毛上有一道細(xì)小的疤,平日里若不細(xì)看,很難察覺。但她無論何時看見李凌寒,都能注意到這塊疤,因為這疤是為了救她而留下的。 當(dāng)初應(yīng)柳兒起疑試探她,慌張之下請了些道士到家中驅(qū)邪。但其中一個卻不是修煉之人,而是狼妖。 他混在眾多道士里,想借刀殺人,奪百里輕舟的妖丹。 可是應(yīng)柳兒從未想過要傷害百里輕舟。 狼妖意識到情況不對,發(fā)現(xiàn)那些道士并不想取百里輕舟性命時暴跳如雷,狗急跳墻現(xiàn)出原形襲擊百里輕舟,沒成想最終不僅未得逞,還將自己的命搭了進去。 李凌寒趕在百里輕舟出手反擊前到來,拉弓射穿狼妖頭顱。他將百里輕舟護在身后,轉(zhuǎn)身與她說話前還不忘擦干凈濺到臉上的血。 但兩人都沒想到的是,那狼妖并未死透,拼了命也要拖百里輕舟一起去死。 若換成旁人,興許便只會顧自己。但狼妖再次撲來時,李凌寒毫不遲疑地?fù)踉诹税倮镙p舟身前。 那次負(fù)傷,李凌寒險些喪命。 百里輕舟驚駭不已地接住直挺挺往后倒下的人,忽然明白為何人間的話本里總愛寫英雄救美——原來真的會有萍水相逢之人奮不顧身,而你一見傾心。 許是她的手太涼,李凌寒皺著眉醒來。他半睜著眼,睡眼惺忪地將百里輕舟往懷里摟:“怎么了,睡不著么?” 百里輕舟窩在他懷中,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搖了下頭。但又很快意識到他睡眼朦朧的,看不清,便低聲道:“沒事兒,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