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這樣，”加莫無奈地聳了聳肩，“我以為我逃過了，沒想到只要我還擁有身體，就逃不過滅亡的命運?！?/br>
    “這個世界沒有‘死亡’這個規(guī)則，死去的靈魂也不會進(jìn)入真正的輪回，嚴(yán)格來說所有人都是永生不死的，只是‘死去’的那一部分靈魂被困在了某個地方。而創(chuàng)世之卵，其實是需要一個足夠強大的生命體，去用自己的全部支撐起這個世界的消耗。”加莫說，“一旦那些能量消耗完畢，‘腐化’就會開始，直到能攢夠填補上空缺的能量，‘腐化’才會停止。”

    他說得輕松，惡魔卻能猜到甚至需要神明的力量去填補的空缺，會需要多么恐怖的能量。

    “然后呢？再周而復(fù)始地消耗？再去填補空缺嗎？”惡魔冷聲問道，語氣卻是篤定的，“那些死去的神明的力量實際上都被拿去填補世界的消耗了對嗎？”

    “沒錯。”加莫點了點頭，“神之紀(jì)元的戰(zhàn)爭是人為創(chuàng)造出的‘死亡’，這么做也不過是延緩了消耗的速度?！?/br>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父親大人，您和伊提亞斯制定了位面規(guī)則，就不能再制定‘死亡’的規(guī)則嗎？”

    伊提亞斯搖了搖頭：“‘死亡’是屬于世界本源的規(guī)則，我們無權(quán)干涉，因為我們本身也受到世界本源規(guī)則的制約，所謂本體不能穿越位面，不過是因為吾與黑暗神一樣，本體在神座上為這個世界提供能量而已，不過現(xiàn)在看來也快要到極限了?！?/br>
    “到極限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說我們都會死。”加莫涼涼道，“他們已經(jīng)消失了，馬上就要輪到我們了，被抽走的能量，是回不來的。”

    “死去的靈魂……不能被當(dāng)做世界的養(yǎng)料嗎？”

    “即便是這樣，無論如何這個世界都會走向毀滅。”加莫看著她，“這種事情你以為我沒考慮過嗎？”

    “所以那些創(chuàng)世之卵的地圖，你寫的詩集，那些都是假的？”

    “當(dāng)然，不給你找點事情做被你發(fā)現(xiàn)真相了怎么辦？”

    “……”

    這個瞬間，惡魔真不知道該用那種姿勢揍加莫一頓。

    可在看到他逐漸消失的身體時，她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我們接下來會變成什么樣呢……”惡魔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想到了還在人界位面對此一無所知的拜蒙，不知所蹤的艾莉森和烏列爾，難道他們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就此變成世界的養(yǎng)料消失嗎？

    那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記憶，友情，那些她在人界位面學(xué)到的情感，最終都會被“腐化”，在這個世界上了無痕跡。

    惡魔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伊提亞斯，那你當(dāng)初為什么又要派烏列爾來宣讀那條神諭？既然都會變成世界的養(yǎng)分，那為什么還要大費周章地繞這么大一個彎子呢？”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件事，在“腐化”的影響下明明沒有任何意義了。

    “這也是我要告訴你的另一件事，斯卡?！惫饷魃褡哌^來，彎下腰與她額頭相抵，溫柔的綠眼睛近在咫尺，說出來的話卻讓惡魔愣在原地。

    他用世間最動聽的嗓音，最溫柔的語氣，卻說著最殘忍的事情。

    “我無法離開神座，只能以這種方式來到深淵?！?/br>
    “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救了，我會和黑暗一起，用神力破開空間將你送往另一個世界。”

    “因為我們都如此深愛著你，只想你好好活下去?！?/br>
    第92章

    惡魔沉默了。

    面前的神明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 若無其事的語氣說著今天午飯吃什么一樣自然。

    她花了好幾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然后緩緩伸出手——

    扇了他一巴掌。

    圍觀加莫發(fā)出唏噓聲，甚至還小聲說了一句干得好。

    惡魔現(xiàn)在很生氣, 她沒空去和加莫計較, 而是對著眼前明顯有些懵的伊提亞斯惡狠狠地問道：“然后呢？你們就可以安詳?shù)卦谏褡系人溃俊?/br>
    “我們不會死，只是會陷入長久的沉眠……”這個時候他還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絲毫不在意惡魔留在他臉上的巴掌印。

    “噢, 高枕無憂地睡大覺, 把我一個人丟到陌生的世界不管我的死活，這是什么道理？萬一那個世界的生物菜譜上有龍呢？”

    惡魔抬高了聲音，簡直要被這幾個臭男人的理論給氣笑了。

    聽從安排從來都不是她的性格。

    “說得好, 我早就告訴你們這個餿主意對她沒用。”加莫這回倒是站在惡魔這邊了, 他看也沒看兩位尊貴的神祇, 而是走到惡魔身邊薅了一把她的白毛，“小混蛋，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男人的嘴騙人的鬼？光明神想用花言巧語堂而皇之地甩掉你，你還得對他感恩戴德，哪有這么好的事情？你說是吧？”

    “你可閉嘴吧。”黑暗神看了他一眼，“這些年你都教了她什么？”

    加莫慢條斯理道：“這句‘閉嘴’我原封不動還給你，你把這個小混蛋毫無負(fù)擔(dān)的甩給我照顧自己擱那睡覺, 你知道這些年我怎么過來的嗎？你根本不知道，我給她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 而這個小混蛋甚至不愿叫我一聲爸爸！”

    不是，怎么就變成監(jiān)護(hù)人吵架現(xiàn)場了？

    但……說來也是, 這么多年一直都是加莫陪著她的, 雖然他總是小混蛋小混蛋的罵她, 還總是騙她欺負(fù)她，但真有什么事他會二話不說地站在她這邊的。

    惡魔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地問：“那我現(xiàn)在要叫你‘爸爸’么？加莫爸爸？”

    說完，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顯然加莫也是相當(dāng)不習(xí)慣，他變成白骨的那部□□體都不適地抖了抖：“你還是不要說話了，你不開口大家還是好朋友?！?/br>
    黑暗神無語極了，他把目光轉(zhuǎn)向伊提亞斯，抬了抬下巴冷笑著問道：“她不同意哦，怎么辦？”

    伊提亞斯輕輕搖了搖頭：“即便如此，我也不會看著她變得和我們一樣。”

    “你想干什么？”惡魔連忙往加莫身后躲了躲，“我跟你講，你休想把我送走！”

    “嗯，不會的。”伊提亞斯說。

    “你立字據(jù)！”

    “嗯?！?/br>
    “你是光明神，你不能撒謊?！?/br>
    “嗯?！?/br>
    他保證得義正嚴(yán)詞，卻還是用熟悉的溫柔目光看著惡魔。

    惡魔尾巴煩躁地甩了甩，最后還是繞過加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掐了掐他的臉頰。

    “至少在‘那個時候’到來之前，我想去看看你的天堂，你的神宮，”惡魔認(rèn)真看著他，“我想見到真實的你，還有人界那堆爛攤子，我還沒有喪心病狂到眼睜睜看著拜蒙嫁給諾伊斯，還有艾莉森，我想找到她，和她道別。”

    面前的神明沉默良久，然后握住她的手，緩緩低下頭與她額頭相抵。

    “好?！?/br>
    惡魔終于露出了如釋重負(fù)的笑容。

    “父親大人，還有加莫，”她轉(zhuǎn)身看著神座上的黑暗神和加莫，想說點什么的時候，加莫卻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惡魔張了張嘴，最后還是選擇將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有些事情其實也沒必要再說出來，加莫知道，黑暗神也知道。

    不過……她當(dāng)然不會選擇擺爛。

    黑暗神，光明神和加莫能在腐化中撐到現(xiàn)在，無非是因為超強的恢復(fù)力。

    這個恢復(fù)力同樣建立在消耗上，他們至今沒有消散，不過是在與腐化和恢復(fù)間達(dá)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然而這個平衡是不穩(wěn)定的，最終腐化會占據(jù)上風(fēng)，直到被消耗的能量填補完整，達(dá)到最后的平衡。

    去往神圣帝國王城的路上時，惡魔心里隱約有了一個想法，但她還需要一點幫助。

    *

    米德加德東部  神圣帝國東部沿海  德蘭行省  卡拉地區(qū)

    卡拉，在米德加德舊時候的語言里是風(fēng)暴與潮汐之□□字。

    這里是艾莉森的故鄉(xiāng)，位于帝國東部沿海，得天獨厚的海灣和曲折的海岸線使這里成為了天然的海港，又因為海流的關(guān)系使得這里漁業(yè)發(fā)達(dá)，遠(yuǎn)遠(yuǎn)地就能聞到一股咸濕味道，那是海風(fēng)將晾曬的魚和海水的味道吹向了大陸。

    海洋的味道，幾乎每個住在海邊小鎮(zhèn)的人身上都會有的味道，尤其是在漁民身上。

    有記憶起，艾莉森就生活在漁船上，這股海風(fēng)的味道她再熟悉不過。

    熾熱的陽光，晃晃蕩蕩的漁船，永遠(yuǎn)晾不干凈的漁網(wǎng)，金黃沙灘上的海鹽晶體，和那些五顏六色的貝殼構(gòu)成了少女對于童年全部的回憶。

    任何人來到了卡拉，都會覺得這里是一個充滿生機(jī)與活力的地方，會被這里的繁華和淳樸所感染吧。

    一開始艾莉森也是這么想的。

    直到圣騎士來到這里，檢測出她擁有木屬性的魔法。

    那個時候艾莉森才恍然大悟，啊，原來她是那么向往陸地。

    是的，她討厭海水。

    卡拉是很美，但她不喜歡。

    她討厭帶走她父親的波濤洶涌神秘莫測的大海，討厭每年有兩個月都一直濕漉漉的被子，那個時候她腿上的關(guān)節(jié)還會隱隱作痛，她厭惡自己被烈日曬紅的皮膚，也不喜歡身上那股帶著海水味道的咸濕。

    所以和圣騎士走的時候，她走的毫無留戀，甚至沒有和母親好好道別。

    她想，她終于能擺脫這個地方了。

    圣院里的一切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美好，鄙視鏈存在于圣院的各個角落，貴族瞧不起平民，只會認(rèn)為他們是運氣好，就算拼命學(xué)習(xí)，那點微弱的魔力也比不上貴族的世代傳承。

    但是沒關(guān)系，艾莉森想，這些都不是問題，既然有機(jī)會來到圣院，她就一定能做點什么。

    去食堂進(jìn)食的時候她會偷聽那些圣院里最漂亮的女孩子的那些護(hù)膚技巧，在完成學(xué)業(yè)時拼命打工賺錢，憑借自己優(yōu)秀的成績?yōu)榻淌趥兇蛳率仲嵢蟪?，又通過自己優(yōu)秀的人際交往能力成功成為圣院里平民孩子們的領(lǐng)頭，甚至吃飯走路還不忘看書學(xué)習(xí)。

    莉亞娜來到圣院的第一天，她就打聽到這個孩子是從偏遠(yuǎn)的邊境來的，身上帶著光明魔法，來的第一天就被整個帝國最尊貴的人看上，帶回去親自己教導(dǎo)。

    明明都一樣從塵埃里出來，為什么莉亞娜的命這么好？因為她那頭漂亮的金發(fā)？因為她單純無辜會討好人的眼神？

    有時候這樣陰暗的想法會偷偷地冒出來，又很快被艾莉森掐滅。

    不一樣，她不是那種會去嫉妒別人的人，想要知道她為什么比自己優(yōu)秀，那為什么不去試著結(jié)交呢？

    懷著這樣的想法，于是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后來艾莉森發(fā)現(xiàn)莉亞娜并非她想的那樣，莉亞娜比她勇敢，卻又意外地很單純，有時候艾莉森也搞不懂她究竟是有點呆還是其實就是懶，這個嚴(yán)肅的圣院對莉亞娜來說或許還不如她自家的后院。

    或許，也有皇太子替她撐腰的原因。

    真好啊，艾莉森有時候也會這樣感嘆，如果她也有一個像皇太子這樣，只守護(hù)自己的天使該有多好啊……這樣的夢有時候會持續(xù)一整晚，第二天夢醒了，她會告訴自己這沒有用，自己的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因為像她這樣的人，是不配有天使眷顧的。

    可當(dāng)真正的天使從天而降時，她的內(nèi)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動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