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晝，鶯羽披新繡。

    百草巧求花下斗，只賭珠璣滿斗。

    日晚卻理殘妝，御前閑舞霓裳。

    誰道腰肢窈窕，折旋笑得君王。

    蘇敏第一次有機會看到摸到如此這樣的衣服，也對凱瑟琳的好記性佩服不已。

    接下去是一條沙色緞面的裹身裙，輪廓看起來有點像改良式的旗袍。蘇敏看到裙子背后卡片上的漢字——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葦。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這不是外公扇子上那一句嘛，她的眼睛亮起來，不禁有些得意，對凱瑟琳道：“這首詩我知道，是王維的《青溪》！”話已出口才意識到自己有多小孩子氣。

    凱瑟琳卻不以為意，和氣的笑著點頭說，沒錯就是《青溪》，伸手托起裙裾，對蘇敏道：“摸摸看，這就是Lesage工坊的刺繡?！?/br>
    Lesage工坊幾乎包攬了所有高級訂制服裝的刺繡手工，而眼前這條裙子恰恰證明了它的名不虛傳，薄而柔軟的絲緞表面用淡金色絲線繡出繁復(fù)的枝蔓和花卉圖案，再綴以無數(shù)極小的閃著金色光暈的米珠，乍一看竟像有一層精美的蕾絲覆蓋在上面。

    蘇敏只知道贊嘆這精湛的手工和巧奪天工的設(shè)計，凱瑟琳卻發(fā)感慨，說其實，高級訂制的黃金年代已逐漸逝去，每一季新作推出，不愁沒人膜拜推崇，時尚雜志也必定會用大篇幅的專欄來介紹，卻少有人真的會花掉十萬歐元去買一件衣服，相對固定的客人全球只有五百個左右。曾經(jīng)人才輩出的時裝屋如今只剩下十余家，其中有一些只是在苦苦支撐，即使有財力雄厚的財團背景，也要靠成衣、香水、化妝品上的利潤來補貼。

    蘇敏對這些背景并不了解，她更感興趣的是這十余件禮服原來的主人，見凱瑟琳這樣有耐心的和她閑談，便趁機追問，軒雅是怎么得到這些衣服的？

    “這些衣服都是在一場司法拍賣上獲得的，”凱瑟琳回答，“那個時候，它們原先的主人已經(jīng)去世了。我只知道她姓江，上世紀(jì)五十年代初從香港出發(fā)來到法國，至于其它，我也沒有多少了解，甚至連她的親人對她生前的經(jīng)歷也一無所知?！?/br>
    聽到這樣的答案，蘇敏不禁有些失望。

    凱瑟琳踱到落地窗邊，繼續(xù)說道：“其實，我一直在猜想江夫人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她是誰？都經(jīng)歷過什么？”

    說到這里，凱瑟琳停頓了一下，回頭對蘇敏笑了笑。蘇敏也走到窗前，不禁被那個笑容迷住了，那是在凱瑟琳臉上難得看到的柔軟的表情。

    凱瑟琳看著窗外的夜景，用很輕的聲音說下去：“差不多二十五年前，我來到巴黎，什么都沒有，法語說得也很爛。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香榭麗舍的地鐵站出口，賣家鄉(xiāng)帶來的手繪團扇。一個摩洛哥人撞了我一下，沒有道歉，反而說，這些中國人，走路走左邊。但很奇怪，那個時候我總是有種感覺，就好像，回家了。我覺得江夫人可能跟我很像，很多夢想，很多欲望，實現(xiàn)了的，沒實現(xiàn)的……”

    隨之而來的是一段不長不短的沉默，既不尷尬，也讓人不覺得滯重。兩人一同站在窗前，窗外陣雨稍歇，夜色掩映中濡濕的街道，在霓虹和路燈的輝映下，正耀一片流光溢彩的橙黃。

    蘇敏想著心事，覺得自己也不就是這樣嗎？對巴黎總有一種故鄉(xiāng)般的想念，真的來了卻又無所適從。她突然胡思亂想起來，如果能有一個凱瑟琳這樣的mama，現(xiàn)在又會使怎樣的情形呢？……這么想是不是很沒良心??？蘇敏轉(zhuǎn)念想到自己的親媽，那個不愛打扮只講究心靈美的媽，心中竟然也升起一絲想念。

    蘇敏正發(fā)著呆，突然覺得有只手放在她肩上，她嚇了一跳，回頭便發(fā)現(xiàn)方書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身后了。

    凱瑟琳也回過神來，轉(zhuǎn)身笑著用法語問方書齊：“你看，我把她照顧得很好吧？”

    蘇敏一聽頓時紅了臉，心想，怎么連凱瑟琳都知道他們倆的事了？

    方書齊卻出奇的認(rèn)真和誠懇，和凱瑟琳擁抱了一下，也用法語回答：“是的，好極了?！?/br>
    等到凱瑟琳告辭走遠(yuǎn)，蘇敏撇撇嘴，埋怨了一句：“誰這么多嘴，一點點事情傳的這么遠(yuǎn)。”

    方書齊沒有回答，踱到最近的一尊人體模型旁，托起那件裙子腰身后的一段飄帶自顧自的看著，好像根本沒聽到她說的話。蘇敏拉拉他的手，他這才回過神來，放下手里的腰帶，抬頭對她笑了一下，很快把話題引到別的事情上面去了。

    31

    愈掩藏，愈醒目。

    ——Coco el

    之后的幾天依舊是這樣的日子，看起來花團錦簇，聞起來馥郁芬芳，打交道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直到離開巴黎的前一天，該見的人都見了，該看的秀都看完了，該赴的宴會也都散了。那天下午，方書齊要去軒雅總部開一個有關(guān)市場策略的會，蘇敏只能和戴維梁外出閑逛。

    眼前的巴黎，似乎還是多年前她做交換學(xué)生時的那個樣子，就像是鎖在時間膠囊里的城市模型，變的只有街上行人的打扮和櫥窗里擺設(shè)。兩人走累了，看看路牌，發(fā)現(xiàn)離花神咖啡館不遠(yuǎn)，便想著要去坐一坐。那一個禮拜出奇的多雨，此時也是飄著一些細(xì)雨，花神里擠滿了觀光客，原本就不寬敞的地方更顯逼仄，幾個老資格的使者一臉淡然，令人望而生畏。

    他們站在門口不想進去，正猶豫著，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迎面走過來，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到了跟前，裹挾著一股輕快溫暖的玫瑰香，不是別人，正是薇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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