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乖得不像話以外，丁宣這趟出來的另一個反應(yīng)，就是黏人。

    黏連蕭。

    特別、特別地黏。

    連蕭沖澡，他要一起；連蕭上廁所，他要一起；連蕭去樓下營業(yè)廳交個話費，剛套上t恤，丁宣立馬下床就去套鞋子，電視也不看了，攥緊連蕭的手要一起去。

    晚飯他們?nèi)ベe館后面的小吃街吃燒烤，連蕭去加個菜的功夫，一回頭就看見二光扯著丁宣來找他。

    “連蕭！”丁宣在鬧哄哄的座椅之間滿臉滿眼的緊張，跟連蕭對上眼，立馬撒開二光朝他跑。

    “我真服了?！倍馔现ぷ訃@口氣，往座椅里一歪，“你倆是一秒鐘都分不開啊，你沒見丁宣剛才那小表情，嚇我一跳，感覺他下一秒就得發(fā)瘋?！?/br>
    “誰瘋？”連蕭帶丁宣回來坐好，抬眼看他。

    “我瘋，我瘋行了吧！”二光舉著胳膊沖這哥倆兒投降。

    丁宣這些離不開人的表現(xiàn)，本來連蕭還沒覺得有什么，還有點兒高興，畢竟以前的丁宣就是這樣，分分秒秒都得挨著他才踏實。

    真正讓他意識到丁宣這趟出門不對勁的地方，是那天夜里。

    準(zhǔn)確來說是后半夜，連蕭被尿憋醒，剛欠起來半拉身，一條腿還沒落地，身邊的丁宣突然一動，抓著他的胳膊也跟著坐起來了。

    “cao?！边B蕭一愣，就著窗外隱約的亮光往后看，丁宣睜著兩只眼眨也不眨地望著他，不知道是被他的動作驚醒了，還是一直沒睡。

    “干嘛呢？”連蕭壓著嗓子拍拍他的臉，“差點兒把尿給我嚇出來?！?/br>
    “連蕭?！倍⌒恢缐荷ぷ?，順著連蕭的胳膊摸摸他的手，又一路順到連蕭肩膀上，突然往他脖子上一掛，摟得緊緊的。

    “噓。”連蕭也抱抱他，小聲應(yīng)著，“在呢。你也要尿尿？”

    “宣宣愛你?！倍⌒涯樄斑M(jìn)連蕭懷里，甕聲甕氣地說。

    第136章 完結(jié)章

    丁宣對連蕭說過無數(shù)遍“宣宣愛你”。

    丁宣戒掉這句話以后，連蕭想過一百種主意，引他逗他哄他，想再聽一次這句話，一直沒有成功。

    他分析了重重原因，想象了許多能讓丁宣再次開口的場景，此刻突然聽見這句“宣宣愛你”，他卻什么反應(yīng)都做不出來。

    在異地遙遠(yuǎn)的海浪聲與混沌的黑暗下，在丁宣勒緊的擁抱與不安的呼吸里，伴著這句突如其來的“宣宣愛你”，連蕭腦海中輕輕一“嗡”，無數(shù)畫面傾瀉而出，像一條小河，無聲又疾速地流淌而過。

    一切都連起來了。

    被丁宣當(dāng)做一切善意與示好所表達(dá)的“宣宣愛你”、那個借口去尿尿，把丁宣留在他姑姑家的凌晨、連蕭每次去看望丁宣，他從前幾次的雀躍，逐漸越來越麻木的眼神、從娜娜口中得知的，丁宣在他姑姑家像動物一樣孤獨度過的那兩年、被丁宣當(dāng)成寶貝，畫著星星的日歷、終于把丁宣接回家后，他一切一切的不安與疏遠(yuǎn)……再到剛才那句“宣宣愛你”。

    全部連起來了。

    丁宣不是戒掉了口癖，也不是不愛連蕭了，他只是害怕。

    他不會表達(dá)，可能至今也不明白那段分別究竟是因為什么，他區(qū)分不了短暫的分別與徹底的分離，他被失望籠罩了太多次，以致于回到家那么久了，每一天、每一個見不到連蕭，與連蕭分開的日子，他還在害怕，甚至在等待——害怕下一次突然的分別，等待再次被連蕭拋棄。

    面對害怕與恐懼，任何人都能制造武器來自保，來反抗。丁宣沒有。

    他那個懵懂混亂的小小世界里什么都沒有，沒有因為所以，也沒有是非倫常，只有連蕭。

    在對連蕭的這份愛里，他是永遠(yuǎn)長不大的赤子，唯一的武器就是“宣宣愛你”。

    “宣宣愛你，宣宣愛你。”丁宣還在重復(fù)。

    連蕭的沉默讓他緊張，又像是要把先前落下的愛意都補(bǔ)上似的，他的胳膊越抱越緊，語調(diào)也越來越急切慌張，一個勁兒往連蕭懷里鉆。

    連蕭從滂沱的回憶里回過神，感受著丁宣噴在耳畔的溫?zé)岷粑旖莿恿藙?，什么也說不出來。

    他心疼。

    太疼了，疼得不知道該怎么才好。

    他把丁宣抱進(jìn)懷里，比他們以往每一次擁抱的力氣都大，掌心一遍又一遍地順著丁宣的脖頸后背，偏過頭胡亂親吻他的臉。

    “對不起。”

    又過了好一會兒，連蕭的嘴角貼著丁宣的耳朵，擠出一句沙啞的道歉。

    最簡單的三個字，丁宣卻很神奇的安靜了下來。

    他的脖子動了動，應(yīng)該是想抬頭看連蕭的臉，結(jié)果連蕭把他摁得太緊了，沒能抬起來，他就伸手摸了摸連蕭的耳朵。

    “宣宣愛你?！倍⌒终f了一遍，像在分享什么秘密，聲音輕輕的。

    “……嗯？”二光終于被他倆悉悉窣窣的動靜鬧醒了，迷瞪著眼欠起半拉身子朝這邊看看，又“cao”一聲倒回枕頭上。

    “愛一輩子了，有完沒完啊?！彼岂R張飛地翻個身，困得說話都跑調(diào)，“神經(jīng)……明天再愛，趕緊睡吧都！”

    “去尿尿。”連蕭無聲的笑笑，把丁宣抱下床，在他太陽xue上又親了一下。

    丁宣人生第一次出門旅行，只有短短的一天半。連蕭不知道他到底開不開心，或者說，丁宣有沒有從漫長的不安里，稍微感受到一丁點普通小孩的快樂。

    但是連蕭能明確感覺到，從海邊回到家里的那一刻，是丁宣這半年來，最開心的時候。

    比剛把他從他姑姑那兒接回來時還要開心。

    他在家里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幾個房間都逛了一遍，連衛(wèi)生間都開門關(guān)門進(jìn)了兩趟，最后跑回他和連蕭的房間里，趴在書桌上喂他的小魚，抱著魚缸看了半天。

    連蕭跟著他進(jìn)來，丁宣松開魚缸往他懷里一扎，仰著脖子親連蕭的嘴，眼睛亮晶晶的。

    “宣宣愛你！”他對連蕭說。

    老媽從老姨家打電話過來，確定連蕭帶著丁宣平安回家了才放心，在聽筒里“宣宣”個沒完，要跟他說話。

    “宣宣，我的寶貝我的乖兒，”老媽念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寶寶貝貝，哄小孩似的問丁宣，“玩得高不高興啊？想阿姨沒有？我明天就回家啊寶貝兒?！?/br>
    丁宣的雀躍勁兒還沒下去，滾在沙發(fā)里聽著老媽說話，眼睛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老媽的絮絮叨叨他也不知道聽清楚沒有。

    “宣宣愛你?！钡谂R掛斷前，他沖老媽清清脆脆地說了一句。

    “哎好孩子，阿姨也愛你。”老媽笑得不行，連蕭隔著電話都聽見她扭頭沖老姨顯擺：“說愛我呢！”

    很多東西真的只有失去過，才知道有多寶貴。

    連蕭靠在墻角上看丁宣打電話，聽丁宣說一次“宣宣愛你”，嘴角就不受控制地又揚起來一分，心里也沉甸甸暖洋洋的，只覺得脹，怎么看丁宣怎么可愛。

    這世上大概沒有人比丁宣的愛更純粹了。

    他想。

    誰都會撒謊，丁宣不會。丁宣的愛就是愛，他每一句“愛”里所載的，都是百分百的感情。

    “不要害怕了?！眹鴳c假期結(jié)束，連蕭返校前，抵著丁宣的腦門對他說，“以后都不要害怕?！?/br>
    丁宣對于連蕭的離開依然不踏實，看見連蕭收拾行李箱他就毛躁，偷偷從行李箱里拿走過好幾次衣服，仿佛連蕭的行李箱是這世上唯一的壞人。

    但他現(xiàn)在的毛躁只是毛躁，跟之前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

    “連蕭?！倍⌒八宦暎才雠鲞B蕭的腦門，然后拉著他走到掛歷旁邊，一個數(shù)一個數(shù)地數(shù)到第七天。

    “12?！彼麑B蕭說。

    “好。”連蕭用筆在12號上畫一個五角星，認(rèn)真地向他保證，“12號就回家?！?/br>
    丁宣在五角星上摸了摸，賴唧唧的往連蕭懷里一掛。連蕭親他一口，他捧著連蕭的臉啄回來四五口。

    “哎呀，多大了?！崩蠇屧谂赃叾伎床幌氯チ?，過來推推丁宣的腦袋，“怎么比小時候更黏你哥了，以后找女朋友不怕人家吃醋??？”

    老媽用的是開玩笑的口吻，半真半假的，臉上眼里也都帶著笑。

    連蕭有時候覺得她應(yīng)該覺察出什么了，就算不覺察，自己家倆孩子膩歪成這樣，心再粗的媽也該覺得不對。

    但是老媽從來沒在這件事上，對連蕭多說過什么。

    就像連蕭自己也下意識不去深想，他對丁宣越來越微妙的占有與感情。

    “誰找女朋友?！彼甏甓⌒哪X殼，也用開玩笑的口吻，卻無比認(rèn)真地說，“丁宣不找，這輩子就跟我過了?！?/br>
    “愛怎么過怎么過。”老媽看他們一會兒，繼續(xù)去幫連蕭收拾東西，“反正宣宣就指你了，以后我跟你爸老了，可沒精神伺候你倆?！?/br>
    “什么老了？怎么我就老了?！崩习謴膹N房泡茶出來，吹著茶葉問。

    “兒孫自有兒孫福呀。”老媽拖著嗓子，學(xué)人家唱戲的腔調(diào)，沖老爸悠悠地笑。

    連蕭拖箱子下樓，走出小區(qū)前，他回頭朝家里陽臺的方向看，丁宣和老媽趴在窗臺上也在目送他，丁宣整個人顯得小小的，老媽握著他的胳膊朝連蕭揮了揮手。

    就這樣過下去吧。

    連蕭心里突然冒出這個念頭。

    什么以后、長大、成家立業(yè)，不管是他的未來還是丁宣的未來，都不去考慮了。

    也沒什么好考慮的，他們的人生從老媽把丁宣領(lǐng)回家的那天起，就絲絲縷縷地纏繞在一起，注定分不開了。

    這一年丁宣的生日，連蕭替他收到了一份特別的禮物。

    “……授予親愛的丁宣小朋友，‘優(yōu)秀小畫家’稱號，特發(fā)此證，以資鼓勵?！倍庹驹谥艿襪ama的小機(jī)構(gòu)院子里，有模有樣地舉著一本證書，“好，鼓掌！”

    周狄和他mama也在旁邊，配合他拍了拍手。

    “宣宣，快來?！敝艿襪ama笑著喊丁宣。

    連蕭牽著丁宣剛進(jìn)院子，被他們這陣仗逗樂了，抖抖丁宣帽子上的雪讓他過去，問：“什么東西。”

    “我就知道，之前給你推薦那個自閉癥小孩畫畫的平臺，你肯定沒上心?！倍獬抖兑粋€牛皮紙袋，“人家每年還搞評獎呢，周狄把丁宣的畫寄過去了，你自己看吧，一寄就得了個大證書?！?/br>
    連蕭確實快把平臺的事兒給忘了，輕輕抬了下眉毛，看了眼紙袋上的平臺名字，從里面掏出一個星星印章，往丁宣手上印了一下。

    “那是紀(jì)念品。”周狄在旁邊補(bǔ)充解釋，“在我們家的小孩都寄了，反正公益組織，也不花錢，也都給證書了?！?/br>
    “哎喲我真……就沒見過你這么實心眼兒的?！倍夂喼笔懿涣酥艿伊?，橫著胳膊把他杵一邊去，繼續(xù)對丁宣大夸特夸，得意勁兒跟他拿了證書似的，“不管多少證書也是我們丁宣最牛逼，是不是阿姨？”

    “就是?！爆F(xiàn)在院子里沒有其他小朋友和家長，周狄mama今天心情特別好，配合二光點了點頭。

    丁宣對這些東西沒概念，接過證書摸了摸，就轉(zhuǎn)手遞給連蕭，只對印章感興趣。

    連蕭把證書拿過來，仔細(xì)看了上面的每一個字。

    他其實也不在意這些獎獎證證的東西，讓他動容的是這張證書背后，他的朋友們對丁宣的關(guān)心與保護(hù)。以及散布于世上各個角落，那些素未謀面的善意。

    真的就像一顆顆星星一樣。

    “謝謝?！边B蕭把證書裝好，攬過二光和周狄拍了拍。

    “別整沒用的，晚上吃飯??！”二光大剌剌地一甩膀子，周狄扯扯嘴角，摸了摸丁宣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