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42節(jié)
鄭麟仰頭長舒了口氣,感嘆道:“等明日考完我就能松口氣了。”又高興地對她說道,“明兒你在家等我回來帶你出去,咱們?nèi)グ追畼浅酝盹垼缓蠊涔涫屑??!?/br> 蔣黎一時有點不知該說什么。 她雖然能理解鄭麟的心情,也曉得他原本就不怎么看重這件事,但此時此刻聽到對方這樣說,她還是不免覺得他好像把前程兩個字看得太不當回事了。 就好像全都是他為了別人在忙活一樣。 那你就該自己去找到自己想做也能做的事啊,然后告訴你父母你決定了要如何如何,何必浪費這些時間呢?蔣黎這么想著,心里其實很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想法,但又要顧著他的體面,只能委婉地道:“嗯,官人如今成了家,也開始要立業(yè)了,往后還有更好的風光?!?/br> 她也不知道鄭麟聽沒聽懂自己在提醒他責任的話,只知道他看著自己笑得更高興了。 第二天早上,蔣黎陪著丈夫剛到貢院門外,就碰見了正好也前來應考的沈縉。 陪著他一起的還有母親唐大娘子。 “這不是我們鄭家六娘子么?!碧拼竽镒有χc蔣黎打招呼,“多日不見,你瞧著竟是越發(fā)明艷照人了?!?/br> 人家這樣夸妻子自然也就是夸自己,鄭麟也挺高興,含笑客氣地與對方見了禮。 蔣黎就笑著禮尚往來地對沈縉道:“縉哥兒瞧著是胸有成竹了,我們就等著你高中之后去你們家蹭酒吃。” 唐大娘子道:“還是要考了才知道。”她嘴上雖謙虛著,但眉眼間早已是掩飾不住地充滿了笑意。 沈縉也謙遜地笑了笑,說道:“等鄭家姑夫高中了,我們也是要來您家蹭酒吃的?!?/br> 鄭麟心里很清楚自己這次就是像妻子說的那樣,純粹是來適應下氛圍的,高中他肯定是不敢想了,除非當真是走了大運還差不多。他也多少是知道點沈家這個少年的優(yōu)秀,所以面對沈縉的這番“回禮”,他不由略感赧然,連忙帶笑地擺了擺手。 兩邊簡單地互相客套了幾句,鄭麟和沈縉就分別同家里人作了別,然后并行著進了貢院。 唐大娘子直到看不見兒子的身影了,才轉(zhuǎn)過頭對著蔣黎笑道:“難得碰上,要不我們?nèi)コ员K茶?正好我還有些想去你夫家的鋪子里瞧瞧。” 蔣黎看得出對方心情很好,簡直就像是已經(jīng)開始準備要做進士的母親了。 “行,”她便笑著應道,“難得遇上,還是我請你吃茶吧?!?/br> 唐大娘子也不推辭,兩個人就這樣有說有笑地去了。 …… 數(shù)日后解試放榜,那天各家都去了人,鄭麟也差了個腿腳快的小廝過去。 他意料之中地落了榜。 高大娘子知道結果后也顯得比較平靜,只是說了句:“下回再來過?!?/br> 石榴巷這邊并未因此激起什么漣漪。 然而此時此刻的照金巷里,卻因為這次解試的結果而陷入了一片異樣的沉靜。 沈縉落榜了。 第51章 年輪 金大娘子看著鏡中梳著流蘇髻的自己,端詳了幾息,兀自言語道:“久了不曾梳它,突然覺得好像不太適合了?!?/br> 言罷,她對正在挑選首飾的女使說道:“還是換成墮馬髻吧?!?/br> “怎么不適合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你梳這個髻好看得很,發(fā)帶輕曳時最像天上仙女?!?/br> 是剛剛才起床尋過來的蔣世澤。 金大娘子站起了身,她被丈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說道:“孩子都這么大了,我哪能還是天上仙女?!?/br> 蔣世澤不以為意地道:“那又怎么?生了孩子你也是天女?!彼α诵?,又道,“便是到了八十歲,只要你喜歡,這發(fā)髻也能梳得。” 屋里侍候的女使婆子們聽了都抿唇笑。 金大娘子不免有點不大自在,于是轉(zhuǎn)移了話題問道:“官人今日可覺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蔣世澤昨天去飲宴喝得有點多,原本主家是讓他就歇在那里的,但他不太喜歡外宿,所以還是頂著醉意回來了。 “還好,只是略有點乏,看來年紀長了的確不如以前,還是要少喝?!彼@般自覺地隨口說著,走到了旁邊在墩子上坐了下來,看著妻子道,“你忙你的,我再稍坐會兒?!?/br> 金大娘子看他精神還沒有完全恢復,就勸道:“官人還是再睡會兒吧,我?guī)蓩伤麄內(nèi)ゾ秃昧恕!?/br> 蔣世澤道:“說好了每年嬌嬌生辰我們都一起去拜觀音的。再說今年還多了個二哥兒要跟著,你一個人不好帶?!?/br> “有女使婆子幫手呢?!苯鸫竽镒雍Φ?“再說二哥兒也不是不懂事的,況又有修哥兒他們幾個大的同路,他也只需要跟著他大哥哥就老實得很了?!?/br> 蔣世澤正要再說什么,蔣嬌嬌就一邊揚聲喊著娘,一邊熟門熟路地進來了。 她雖然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一見面就直往人懷里奔,但還是活活潑潑毫不拘謹?shù)貨_著她爹爹道:“您怎么還在這里把娘守著?我們都要準備出門了,爹爹你好慢?!?/br> 蔣世澤不太想動,靠著鏡臺沖女兒輕輕招了招手。 蔣嬌嬌就湊了過去。 蔣世澤抬手捏了捏女兒的臉,笑道:“我守著你娘不好么?你好像很有意見?!?/br> 蔣嬌嬌雖沒有躲,但嘴上已開始抗議道:“我長大了,您給我留點面子?!?/br> 她稚氣扮老成的語氣引得父母一陣失笑,蔣世澤更是毫無顧忌地哈哈大笑起來,然而笑完了卻又不免遺憾地感慨:“再過兩年你都能議親了,要是能長大得慢些才好?!?/br> 金大娘子聽見這話不由有點緊張,但她并未表現(xiàn)出來,只故作平常地笑道:“她做個孩子還沒做明白呢,若不能更懂事些,一般人家只怕也不敢消受她。” 蔣嬌嬌還是頭次聽見她娘這么貶低她,當下就不太樂意了,說道:“我也不想去別人家。” 蔣世澤只笑著對她道:“你要聽你娘的話,別人家才喜歡你。” 蔣嬌嬌自然聽不太出來她爹話里頭的深層教導,只不服氣地道:“我才不稀罕?!?/br> 金大娘子看時候也差不多了,就打斷了父女兩人的說話,對蔣嬌嬌道:“好了,你爹爹今日身子不太舒服,你莫要煩著他?!庇謱κY世澤道,“官人就在家里好生休息吧,我?guī)Ш⒆觽內(nèi)ゾ褪橇?,等中午他們吃完席就回來?!?/br> “今天阿黎也要去拜觀音,我正好能與她好好說會兒話。”她道。 蔣世澤點了點頭,想起蔣黎,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實在不行你還是勸勸她,若今年還是沒有信兒,為了她自己好也該退讓些?!?/br> 金大娘子明白丈夫的意思,她默然須臾,淺聲應了下來。 金大娘子裝扮停當后,又關心了在家里休息的蔣世澤兩句,然后就和女兒一起出了門。 蔣修已經(jīng)在大門外等著她們了。 他再有四個月就滿十五歲,這兩三年個子竄得飛快,早就超過了金大娘子。加上他相貌好,穿戴又講究,不說話時往那里一站,儼然個意氣飛揚的翩翩少年郎。 金大娘子近來瞧著他,心里不免越發(fā)感慨。 自從沈家大郎連著在十三年和十六年那兩回解試中落榜,丈夫?qū)鹤诱n業(yè)的敦促也謹慎了不少,和從前最不同的就是:蔣世澤時常教誨蔣修不要急功近利,多看幾年書再去應考也不遲。 那時候蔣世澤還曾嘆著氣對她說:“沈赤丞當年自己十九中舉,所以希望兒子青出于藍也是人之常情,但我看那沈大郎遭了這兩次落榜,人都瞧著好像蔫兒了不少。像修哥兒這性子本就要強好勝,我只擔心他少年意氣更經(jīng)不住打擊,考不上進士就算了,但若就此一蹶不振卻恐怕影響半生,還是讓他再大些能沉沉心氣再去吧?!?/br> 沈慶宗經(jīng)過兩次磨勘后,原本是有機會可以補缺中縣縣令的,但后來他卻選了去祥符縣當縣丞。祥符縣雖是京城赤縣,但縣丞畢竟官低于縣令,蔣世澤猜測,可能還是因為祥符縣近的緣故。 因為現(xiàn)在沈慶宗就可以每天往返于家,而不必再像以前要等休沐日了。 今年沈縉就要再考第三次,眼見著沈二郎也已到了十五。他說若他是沈慶宗,大約面對現(xiàn)在的情況,也必須要如此取舍。 金大娘子想起兒子和沈云如的那半個娃娃親,看沈家兒郎現(xiàn)在前途未明的樣子,也不知這婚約最后會如何。而且看沈家對考功名這件事這么在乎,她有時候也覺得其實修哥兒若娶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可能對他、對沈云如,還有對那個小娘子都會比較好。 不知不覺,孩子就已經(jīng)長到了需要她cao心這些的年紀了。 金大娘子看著眼前的兒子,聽他說著沈家郎娘待會兒會直接去白樊樓與他們會合聚宴,不免又一次如此默默地感慨著。 “娘,您先到車上坐著吧?!笔Y修道,“時間差不多了,估計他們都快來了?!?/br> 十歲的二哥兒蔣倦也在他旁邊恭恭敬敬地道:“大娘子先坐?!?/br> 金大娘子笑了笑。 蔣嬌嬌忽然沖著謝家方向喊了聲:“謝暎!”然后使勁揮了揮手。 金大娘子順著兄妹兩個的目光往那方看去,果然見到個清俊頎長的身影正加快了步伐向著他們小跑過來。 謝暎和蔣修差不多高,但氣質(zhì)卻完全不同,才十四的年紀,已隱隱有了些靜水流深之意。 金大娘子這幾年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眼見著這孩子從最初時的內(nèi)向拘謹,成了現(xiàn)在這樣溫雅從容的模樣,她心里也覺得為他高興。 他跑到近前,向著金大娘子端端一禮,說道:“金mama,讓您久等了。” 金大娘子微笑道:“我們也是才剛出來。” 蔣嬌嬌笑著湊到了謝暎身邊,調(diào)侃地問道:“你今日竟晚過我,可是早上賴床了?” 她現(xiàn)在的個頭差不多在謝暎胸口的位置,與他說話時要仰著臉,他每回總配合地會微微低下頭。 “沒有,”他笑了笑,只簡單地回道,“有點事耽誤了。” 蔣嬌嬌本就是隨口這么一說,聞言也沒太在意,正好這時姚之如和姚二郎也到了,一行人就高高興興地登了車。 馬車緩緩駛出巷子,車上的人也開始自在地閑談起來。 “你跟你爹爹說了么?”蔣修隨口問姚二郎。 姚二郎比他們要大一些,今年該十六了,因?qū)ψx書實在提不起勁頭,他也自覺委實沒有那個天分,最近正苦惱著想和他父親提一提看能不能退了學回家?guī)椭鲑I賣。 聽見蔣修問起這事,他臉上不禁又浮出一絲愁苦,搖了搖頭:“還沒,我爹爹昨天還說沈二和暎哥兒肯定再等三年就要下場了,讓我好生珍惜機會,沾著他們兩個一鼓作氣地努把力?!?/br> 姚二郎也不知道為什么他爹這么執(zhí)著要他讀書應舉,明明他自打升入府學后就讀得很艱難了,他爹卻好像看不見似的。 蔣修的關注點卻在別處:“怎么我看起來不像是三年后要下場的么?姚大丈也不帶著我?!?/br> 姚二郎一愣,一時有點語塞:“不,不是,也不是這個意思?!?/br> 蔣修挑了挑眉毛。 謝暎接了話,語氣平靜地問蔣修:“蔣大公子前日里不是才說還沒想好要不要讓朝廷得到你這個人才?” 姚二郎:“……” 蔣修繃不住了,哈哈笑了起來。 “其實你要考的話肯定也是有機會的,你們都比我強?!币Χ捎行┚趩实卣f著,嘆了口氣,“我就怕到時候我和沈大哥哥一樣連個秀才名分都沒撈上,爹爹肯定要罵我沒跟著你們學好的?!?/br> 蔣修立刻提醒他:“這話你小心著別在子信他們面前提?!?/br> 姚二郎反應過來,點點頭:“你放心,我又不是傻的,這里不就我們四個么。” 蔣修和謝暎他自是不擔心,蔣倦雖然是搭的倆耳朵,但或許是愛跟著他大哥哥玩的緣故,小小年紀嘴上還是挺能把門的,所以姚二郎對這小弟也算放心。 沈縉那樣優(yōu)秀的人,沒能拿到解額就算了,居然連秀才都不是,若是在以前他們誰聽了會信呢?但這就是現(xiàn)實,以至于這個話題如今都好像成了巷子里的禁忌。 他們就連在沈約面前提起他的兄長都要小心翼翼,大家都默契地生怕觸碰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