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梁攸寧回國的決定很倉促, 事先沒有告訴任何人。

    落地前才通知家里，小王被匆匆派去機場接人，到停車區(qū)時, 人已經(jīng)等在那里。

    梁家這位大畫家先生，即便人早已經(jīng)淡出這個圈子，卻從未被真正遺忘。

    至今仍是諸多親朋好友、乃至上流圈子，茶余飯后的一點談資。

    梁崇英白手起家, 盛名在外, 除了事業(yè)上的成功, 人品同樣受人尊敬。妻子因病逝世之后, 他沒有再婚，幾十年來個人感情生活干干凈凈, 沒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他的獨子梁攸寧, 從小教導(dǎo)有方, 知書識禮、溫文爾雅, 且頗有藝術(shù)天分，從小畫得一手好畫。

    唯一可惜的是，對于他的家庭、以及需要他承擔(dān)的責(zé)任而言，他的藝術(shù)天分有些過高了。

    梁攸寧癡迷藝術(shù)，心思全然不在經(jīng)商，聽說也因此, 與相戀多年的女友沒能走到好結(jié)局。

    后來他也曾按照所有人期望的那樣, 按部就班安安分分地結(jié)婚生子, 進入公司襄助父親、慢慢接手家業(yè)。

    到底是梁崇英的兒子, 父子合心, 將公司打理得有模有樣。

    不過和平光景沒能維持幾年, 最終他的婚姻還是慘淡收場, 之后對豐厚家產(chǎn)也棄之不顧，毅然決然地去奔赴夢想。

    起初他是整個圈子里的笑話，為了什么破夢想，拋棄妻女，連家業(yè)都不管了。

    連帶著他的父親梁崇英，也時常被人用怪異的眼神看待。

    有奚落，有八卦，有看好戲。

    后來又聽說，他好像真闖出了一些名堂，成了有名的大畫家，一幅畫能拍出六位數(shù)價格。

    但對那些有錢人來說，幾十萬也不過是他們隨手一擲的消遣。

    小王十來年前才來到梁家做司機，許多事都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對這位梁先生，只不過匆匆見過幾面。

    印象里是一個斯斯文文的男人，待人很客氣，約莫是藝術(shù)家的通病，不愛交際，氣質(zhì)打眼一瞧總顯得有幾分清瘦落拓。

    小王一眼就看見立在接駁站的男人。

    他停好車，下車快步幫梁攸寧拿行李，梁攸寧彬彬有禮地道謝。

    上車之后，他沉默地坐在后面，小王幾次從后視鏡看他，總覺得他眉間似有陰云。

    他想起董事長知道兒子回來，臉色也不見高興，心里嘆息。

    這對父子的關(guān)系一直都很僵硬，直到前幾年才少有好轉(zhuǎn)。

    跟著雇主久了，小王多少也能揣摩一些他們的心思。他直覺這次有事要發(fā)生，接著人回到梁家，果不其然。

    梁攸寧匆匆進門，小王去拿個行李的功夫，里面兩人已經(jīng)爭執(zhí)起來。

    他剛把行李拿到客廳，又被眉頭緊蹙的董事長指派去接小姐。

    出門時隱約聽見一句：“這么說你讓橙橙去徐家上班，是真的？”

    梁攸寧打小就是個溫潤性子，這世上仿佛沒什么事情能讓他急躁生氣。

    哪怕當(dāng)年發(fā)現(xiàn)他的畫被妻子一股腦丟進倉庫蒙灰，都不曾發(fā)過脾氣。

    今天千里迢迢地趕回來，卻是向他親爹興師問罪。

    梁爺爺坐在沙發(fā)中間，并不正眼瞧他，一副不想與他多說的態(tài)度：“你從哪知道的？”

    “你別管我從哪知道的，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梁爺爺說：“是真的又怎么樣？”

    “爸！你怎么能怎么做？”梁攸寧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兩步，擰眉站在實木茶桌前，盯著沙發(fā)上的人。

    “橙橙是怎么出事的，你忘記了？”

    “她當(dāng)初醒過來之后是什么樣子，你忘記了？”

    “我這幾年費了多少心思，好不容易才把她養(yǎng)回來，活潑了一些，人也開朗起來，你現(xiàn)在又把她送到徐家去，你就不怕她受刺激嗎？爸，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句一句的質(zhì)問，倒像他是一個惡人了。

    梁爺爺神色陰沉一片，冷聲道：“她是怎么出事的，我比你清楚，你的責(zé)任比任何人都大！她的事，我自有打算，你少來過問?！?/br>
    梁攸寧撐住額頭，眉心深深擰成一個疙瘩“她是我女兒，我怎么可能不過問？你不心疼她，我心疼她。”

    他轉(zhuǎn)過身，“橙橙呢，我現(xiàn)在就帶她走?！?/br>
    “你休想！”梁爺爺火冒三丈，重重拍桌子，“你自己愛去哪去哪，我懶得管你，橙橙你不能帶走?！?/br>
    梁攸寧趕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回來，憂思不斷，擔(dān)心過度，一路上都沒得到片刻休息。

    這時臉上已是滿滿疲憊，其中摻雜頗多無奈。

    “爸，這么多年你為什么還是這么固執(zhí)？橙橙是一個獨立的人，她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把自己的意愿強加在她的身上，強迫她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br>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歡？橙橙比你懂事，比你知道承擔(dān)責(zé)任。你以為誰都像你，豬油蒙心，不忠不孝！”

    兒子拋下一切不管不顧地離開，到底在梁爺爺心里留下過不可磨滅的痕跡，至今不能釋懷。

    平常謙恭下士，對任何人都禮節(jié)周到，唯獨一看到這個兒子，總是疾言厲色。

    梁攸寧無可奈何：“爸，你不講道理。”

    梁爺爺?shù)芍劬Γ骸拔腋阌惺裁吹览砜芍v?！?/br>
    梁橙趕到家時，氣氛正膠著。

    低氣壓籠罩在整個客廳，傭人都躲得遠遠，不敢過來打擾。

    兩個人僵持半晌，根本不能達成共識。

    梁爺爺坐著，悶悶不快。

    梁攸寧站在一旁，眉宇間也盡是凝重之色。

    一看就知道是吵架了。

    梁橙在門口換掉鞋子，放下包走過去：“爸爸，你怎么突然回來了？”

    見到她，梁攸寧的神色才好轉(zhuǎn)些許，走過來溫和地說：“我來接你回去。”

    梁橙訝異：“回哪??？”

    雖然在國外生活了好幾年，對梁橙來說能稱作“家”的，能用“回”字的，還是國內(nèi)。

    所以畢業(yè)時梁攸寧問她，她沒有糾結(jié)就選擇回來。

    “你想去哪都行。你以前不是說想環(huán)球旅行嗎，爸爸帶你去。還有好多你沒去過的地方呢，我們一起去看看?！?/br>
    梁橙慢慢從驚訝中回過神來，問他：“你是不是跟爺爺吵架了？”

    梁攸寧說：“那都是大人的事，你不用管。”

    梁橙瞅瞅沙發(fā)上滿臉不豫的爺爺，又看看眉頭一直不曾展開的梁攸寧。

    片刻后，問他：“爸爸，你是不是不想讓我去盛來上班？”

    她直擊重點，梁攸寧反倒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梁橙一點不意外，她路上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

    “我知道你和徐家的關(guān)系，不想再跟他們有牽扯，但是太科現(xiàn)在的情況很不好，已經(jīng)瀕臨破產(chǎn)了，我去盛來只是想幫爺爺?！?/br>
    “太科瀕臨破產(chǎn)？”梁攸寧驚訝一瞬，回頭看向梁爺爺。

    梁爺爺不搭理他。

    “徐家都把我們欺負(fù)成這樣了，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绷撼日f，“而且我現(xiàn)在進展挺順利的，徐晏馳對我還算信任，很多項目都讓我跟著。”

    梁攸寧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目光頗為復(fù)雜。

    梁橙又勸他：“你安心畫畫，家里的事有我和爺爺呢，你不用擔(dān)心。爺爺前陣子才做過手術(shù)，身體剛恢復(fù)，你別氣他?！?/br>
    “你去徐家上班，我哪里能安心。”梁攸寧忍不住勸阻，“你想幫你爺爺，也有很多方式，用不著去盛來上班。”

    “我跟爺爺心里有數(shù)?！绷撼确炊褚粋€成熟穩(wěn)重的大人，“爸爸，你就不要給我們添亂了?！?/br>
    梁攸寧：“……”

    一直拉長臉坐在一旁的梁爺爺，說到底心里也有憂慮，聽到梁橙堅定的態(tài)度才放下心來，身體微微松懈。

    斜瞥那個不孝的兒子一眼，不屑地冷哼一聲。

    梁攸寧啞口無言。

    -

    梁爺爺不愿意搭理兒子，梁攸寧則對老爺子的行為頗多不滿，父子二人之間氣氛僵硬，晚餐時也幾乎不說話。

    梁橙夾在中間，感覺壓力頗大。

    梁攸寧很關(guān)心她這幾個月在盛來的情況，梁橙知道他與徐家的關(guān)系，只告訴他自己工作上的進展，沒多提徐晏馳。

    梁攸寧仍不放心，幾度又欲讓她放棄所謂的“臥底”任務(wù)，離開盛來。

    梁橙無奈：“我們不能半途而廢啊。我不去盛來臥底，爸爸你要自己去嗎？”

    梁攸寧一噎。

    他心下百般不贊成，卻很難述之于口。

    梁橙心意堅定，目的明確，他這個做父親的想讓她打消念頭，卻一籌莫展。

    沉默許久之后最終敗下陣來，只得先退一步，打算從長計議：“那我不回去了，我留在國內(nèi)陪你?！?/br>
    梁爺爺一臉的厭煩，好像一點都不歡迎兒子回家。晚飯之后，卻吩咐了家里的傭人，早早把他的房間收拾干凈。

    白天上班沒累著梁橙，給兩個大男人做和事佬，把她累夠嗆。

    梁橙洗完澡，隱約聽到樓下的聲音，爸爸和爺爺好像又爭吵起來了。

    她嘆了口氣，撲到被子上發(fā)起呆。

    爸爸的心情她能夠理解，不想和徐家再有牽扯，可現(xiàn)在特殊時期，太科岌岌可危，她是有任務(wù)在身的。

    這段時間滿腦子被“暗戀”這件事填滿，搞得梁橙都快忘記自己的正經(jīng)任務(w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