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 第63節(jié)
“這應該讓該我來說!誰讓你插嘴。” “我以為你被糕點噎著講不出話,便替著分擔一下, 怎好像好心當成驢肝肺?” “驢子那么赤誠忠心, 你可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br> “我對夫人難道不是赤誠忠心?”江琮淡聲道,“可沒見哪個小娘子跑來同我敘舊,還深情相約明日再會。” 泠瑯氣笑了:“什么意思?那只是我朋友——不對, 我干嘛同你解釋這個?” 她不再理他,徑直走向榻邊,仰面倒下,在松軟被褥中翻來覆去。 腦海中仿佛還有少年愕然的表情, 那雙狹而長的眼眸平日里總是睡不醒的樣子,在那一刻卻因震驚而睜得十分大。 蘇沉鶴第一反應是:“莫不是在開玩笑?” 泠瑯僵硬地說:“沒有開玩笑。” 蘇沉鶴一動不動地將她瞧著:“何時?” 泠瑯喃喃重復:“何時?” 江琮貼心回答:“今年正月二十一?!?/br> 蘇沉鶴笑了聲:“阿瑯離開也才一年而已?!?/br> 泠瑯說:“此時說來話長——” 蘇沉鶴打斷她:“是為了他嗎?” 泠瑯默然,她看著他微顫的眼睫, 忽然覺得他到現(xiàn)在才問她當初離開的原因, 已經(jīng)是十分留有情面。 她那樣一聲不吭地走了, 原本已經(jīng)做好或許一輩子不會再見面的打算, 她以為也他們不會輕易原諒她……但陰差陽錯的, 在這千里之外的江南青山,還是見上了面。 相同的融洽愉悅,每一分詞句都默契如昨日,沒有誰提起不告而別的原因。 泠瑯移開視線, 說:“不是?!?/br> 烏云無聲翻涌, 天地晦暗,偌大看臺上只剩他們幾個人, 細雨好似落入了她心底。 她低聲說:“是為了我自己的一些事?!?/br> 片刻靜默。 少年忽然輕松地笑起來, 他抬起手, 似乎想像從前一樣拍拍她的肩,但略微停滯后,最終只摸了摸自己鼻尖。 他垂著眼,懶懶道:“知道了,唔,成婚這么重要的事不早說,也不同我介紹一二——” 江琮起身,再次從容抱拳道:“鄙人姓江名琮,從西京來?!?/br> 蘇沉鶴也抱拳:“原來是江公子——我叫蘇沉鶴,是阿瑯從前的朋友?!?/br> 江琮笑得十分溫雅:“她人緣不錯,朋友似乎很多?!?/br> 蘇沉鶴頓了頓,視線從他身上劃過,最終又落回泠瑯身上。 “走了,”他散漫地揮揮手,“說好了,明天記得來?!?/br> 少年轉(zhuǎn)身步入雨中。 泠瑯望著那道清瘦的玄色背影,到最后也沒解釋什么。 她能解釋什么?說自己其實是裝的,刀者是她爹,而這位是青云會走狗,他們兩個只是佯裝夫妻便宜行事罷了? 這些話,她連凌雙雙都沒有說,本來當初不告而別,就是打定了主意想自己處理,現(xiàn)在依然也是一樣。 “這是我的水流,阿瑯,你無須承擔?!?/br> 這是李如海反復告誡的。 他想讓泠瑯不要為他尋仇,這一點她沒有做到,但他卻以身作則地叫她學會了一件事。 投身于自己的水流,絕不把珍重之人卷入其中。 她雖然不聽他的話,卻至少可以像他生前那樣做。這在某種程度上,反倒算作聽話了吧。 少女沉浸在回憶中。 江琮看出了這點,每當她想事情的時候,眼皮都會耷拉著,嘴唇也微微抿起,眼睫半天才會輕顫一下。 但今日有所不同,他敏銳地察覺到,她現(xiàn)在心情有些差。這倒是十分罕見的,從前再怎么樣,她也不會露出這種脆弱來。 尤其是在他面前。 她只會是好勝的,警惕的,那雙眼中的光芒一流轉(zhuǎn),便能想出十句擠兌他的話,絕不會有這種悵然情態(tài)。 所以那個蘇沉鶴,真的只是朋友二字可以形容? 江琮不知道真相,只知道眼前的女孩兒在見了他之后,第一次陷入這種低落。 那個少年,劍的確使得不錯。雖然只露了兩招,但已經(jīng)足夠看出一點——他很快。 而快已經(jīng)能決定很多事。 但那又如何?江琮淡淡地想,他的劍使得再快—— 也會露出那種眼神。 那是個什么樣的眼神?久別重逢后的欣喜還未完全退卻,就被錯愕占據(jù),不敢置信,茫然隱痛。 失而復得后再失,不過如此。 同為男人,他怎么會看不懂那個眼神,只有因為心虛而躲避的她才看不懂。 她不僅不懂,還選擇了隱瞞,關(guān)于這樁婚姻的真相,到頭來也未說出一個字。 他當然知道原因,若要解釋,那涉及的東西必然太多,她似乎不太愿意把朋友拖下水。前路漫長而危機四伏,她要把他們排除在外。 而他,卻是可以陪著走上一段路的。 無論未來如何,無論結(jié)果怎樣,至少在當前這一刻,這是他們單獨享有的秘密。 即使她對他們的隱瞞是出于保護,對他的坦然是出于利用—— 他依然為此感到快慰。 江琮微微一怔。 手指無意識緊攥了書頁,發(fā)出撕裂脆響,在靜寂室內(nèi)十分突兀。他恍然未察,只在反復品味方才思緒。 他為什么快慰?他剛剛的滿足和慶幸從何而來? 沒有想出結(jié)果,因為女孩兒已經(jīng)不滿地抱怨出聲。 “你倒騰什么呀?我剛剛差點睡著了,結(jié)果被你吵醒?!?/br> 她從軟枕中抬起頭,頗為不耐煩地望過來,在看清他手上所拿后,立刻嘲笑出聲。 “道德經(jīng)?哈哈,你看上十遍也不會添些道德!” 江琮聽見自己說:“夫人,道德經(jīng)不是講道德的?!?/br> 語氣平靜,沒有任何異樣。 對方輕嗤一聲:“以為我不知道么,還用你說?” 她翻了個身,將自己埋入簾帳陰影中,嘴上還不忘模仿他:“夫人,我和這書一樣,也是不講道德的?!?/br> 江琮沒有回應這句幼稚的擠兌,他想,他哪里不講道德,簡直是太講道德。 她就這么大喇喇地又要沉入夢鄉(xiāng),同此前的每一個晚上一樣,泰然自若,心安理得,絕不理會他就在旁邊杵著。 她太過自負,太過驕傲,而他太過道德,所以才有如今局面。 這些日子他扮得太像,還險些生出了些莫名錯覺,實在是詭異至極。 江琮捏著書冊,漠然離開。 出了門,是一方古樸院落,青石地磚被細雨濡濕,那株盛放的雞冠花仍舊艷麗著。 他行過院子,輕輕叩響某道房門,不一會兒,門開了。 是九夏。 院內(nèi)沒有旁人,他們在檐下進行了極為短暫隱晦的交流。 “確有其事?”他輕聲問。 “確有其事,”九夏恭敬地答,“觀察了十個時辰,是昏迷不醒之狀。” “陳長老可有異動?” “沒有。” “那邊可有派人來?” “未曾看出——” “你的確未曾看出,”江琮平靜道,“我都碰上一個了?!?/br> 九夏大驚,飛快道:“屬下失職!是否——” “不必,”江琮打斷他,“不用管,我來看著便好,你只需觀察宗內(nèi)之事。” “屬下明白?!?/br> “謠言的事查得如何?” “這個頗為復雜,似乎有多個源頭,目前還尚未明朗?!?/br> “再查?!?/br> “屬下明白?!?/br> 入夜之后,雨勢不僅未歇,甚至變得瀝瀝淅淅起來。 雨絲打于屋頂青瓦,滴滴答答,聲響又因隔著層帳簾顯得沉悶,傳入泠瑯耳中時,已變作十分催眠的悅耳之聲。 但她還是醒來了,因為肚子餓。 所見皆是黯淡無光,她從下午回來便開始睡,如今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只有雨滴聲隱隱傳來。 帳內(nèi)漂浮著熟悉淺香,她舒展著身體,無意識地哼哼了兩聲,思緒漸漸清醒,饑餓的感覺也愈發(fā)真實—— 耳邊有人忽得開口:“醒了?” 泠瑯一僵,才想起如今是何境地,她在不是很熟的某座山頭,和不是很熟的某位夫婿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