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晝揚背倚著衣柜，單手玩手機小游戲，濕漉漉的短發(fā)上蓋著干毛巾，另一只手隨意地擦拭，“差不多。”

    像之前小胖追問云安一樣，黎遠(yuǎn)同樣對這個問題有一股謎之執(zhí)著，“非要選一個呢？我和云安覺得彭虹雯更好看，你認(rèn)為誰比較好看？”

    凌晝揚cao控著游戲角色攀上新的石階，懶懶散散地回：“不選。都不好看?！?/br>
    已經(jīng)躺在自己床鋪上的云安聞言，驚訝地張了張嘴，人和人之間的審美差距這么大嗎？她是覺得彭虹雯喬步步都很好看而難以選擇，他卻認(rèn)為彭喬都不好看……？

    “你說的是真話嗎揚哥？”黎遠(yuǎn)不可思議，“她倆都不好看，那你覺得誰好看？”

    凌晝揚面無表情地“嘖”了聲。

    “告訴我唄，你覺得誰長得好看？我們認(rèn)識的人里，有你覺得長得好看的嗎？”特別好奇的黎遠(yuǎn)連聲問，“你喜歡哪種類型的?。俊?/br>
    發(fā)稍的一滴水珠擦過光潔的鼻梁，落在手機屏幕上，凌晝揚舌尖頂了下頰內(nèi)壁，“關(guān)你什么事？”

    “我前天又見到了小安?！?/br>
    “……你能不能別去找小安?！?/br>
    周向坤窩火地收緊下頜，“我的親生孩子，不讓我相認(rèn)就罷了，為什么不讓我見？”

    “她現(xiàn)在處于高三階段，我不希望任何事情影響到她的學(xué)業(yè)?！痹魄迩鍛B(tài)度堅定。

    還有一個次要原因，云清清沒想好怎么向云安闡明她的由來，怎么向云安解釋自己和周向坤的關(guān)系。

    “等小安高考后，必須讓他回周家。”周向坤不自覺帶了些命令式的口吻。

    云清清一聽到某個詞，條件反射般地，“不行?！?/br>
    第038章

    “等小安高考后, 必須讓他回周家。”

    “不行?！?/br>
    “我已經(jīng)做出退讓，不在眼下與他相認(rèn)?！敝芟蚶ね桌锖喼币獢€放出怒火，“你憑什么說‘不行’？小安不是你一個人的孩子！我周向坤的孩子應(yīng)該、必須擁有更好的生活條件！”

    淚水涌上云清清的眼眸, 喉嚨發(fā)漲發(fā)酸。小安跟著沒什么錢的她這么多年, 確實是委屈了。

    云清清不知道該說什么, 不知道能說什么, 苦楚地低垂著眼，緩緩搖頭。

    “難不成你有新的對象打算結(jié)婚了？所以要跟我撇得一干二凈？”周向坤底下的人調(diào)查過云清清的大致人際關(guān)系，明白這不太可能。他故意這么說, 用意在于激云清清坦白。

    云清清抽抽噎噎地，“沒有, 我不是這個意思?！?/br>
    “你心里有我嗎？”周向坤雙臂撐在茶幾, 遽然拋出問題, “當(dāng)初為什么要拋棄我？”

    再一次聽到后面這個問題，云清清的面色薄黯如白紙，為什么“拋棄”他, 真的能說出來嗎？

    于是前面的問題便沒有回答的需要。

    周向坤拇指和食指捏住云清清的下巴，抬起，“說話！”

    “你讓我說什么？”云清清的鼻尖盈著紅，眼一閉心一橫，“我沒有想要離開, 當(dāng)初……”

    臨近大學(xué)畢業(yè), 早已完成畢業(yè)設(shè)計和論文的云清清處于空閑狀態(tài)，日常去圖書館看看書，偶爾去她和周向坤在校外的小套房清掃灰塵、洗曬床品。一個普通的晴朗的傍晚, 在小屋里安適寫散文的云清清, 被突如其來的門鈴聲打斷。

    門外站著一位白發(fā)老人和一位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說老人是周向坤的爺爺, 報出周向坤的出生年月。

    云清清打開屋門，恭恭敬敬地把兩人迎進來。

    老人的頭發(fā)梳得十分整齊，沒有一絲凌亂，面容遍布?xì)q月的溝壑，五官偏向慈祥和善。

    徑自坐在沙發(fā)的正中間位置，他沒有回應(yīng)云清清的問好。

    “你和向坤不合適?！?/br>
    云清清泡茶的手一頓，“您說的是什么意思？”

    老人略微抬手做了個指令，旁邊的中年男人立即打開隨身攜帶的文件包，取出一疊資料，擺在云清清面前的桌面。

    “云小姐，請過目?！?/br>
    僅僅瀏覽了前兩張，云清清就渾身發(fā)涼，這是她、她父親和她母親的個人資料，以及她從初中起的大小經(jīng)歷。任何一個人，得知自己在不知情的時候被別人盤查得一干二凈，或多或少都會發(fā)怵。

    “你……”云清清連敬稱都不用了，“你要做什么？”

    “不必緊張。”老人兩手交疊放在立著的黃花梨木手杖上，“這些資料只是證明了我的看法，你和向坤不合適。”

    “誠然，我對你的門戶沒有置喙的權(quán)力，畢竟沒有人能選擇自己的出身。”

    老人每一句話的語速都不快，語氣堪稱慈和，可字里行間裹挾著久居高位的強硬，對云清清的態(tài)度宛若對待路邊草芥。

    云清清不過是個普通小康家庭養(yǎng)出來的孩子，父母謙善平和，提供的生活環(huán)境簡單溫馨。她的性子比較軟，沒經(jīng)過社會的大染缸，沒見過大風(fēng)大浪，直面老人的這番話，又尷尬又倉惶。

    “我挑好了未來孫媳婦的人選，她和向坤各方面都很般配?！?/br>
    “云小姐，我希望你主動離開向坤?！?/br>
    耳蝸里仿佛堵進了水，厚鈍的痛感一股股震蕩，云清清仿佛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在難堪龜縮，一半在負(fù)隅頑抗。

    “我和他是相愛的……”

    “愛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崩先搜畚驳陌櫦y加深，在嘲笑小姑娘的天真，“向坤的婚姻里，必要條件有不少，唯獨不需要所謂的‘愛’。你和他的差距太大了，你能帶給他什么？”

    “云小姐，你的父親近日好像被構(gòu)陷侵犯學(xué)生了？”

    “學(xué)生是否說出真相，還令尊清白，就要看云小姐你了。”

    交談到此刻，老人終于正眼看向云清清。

    “我相信你是個聰明的人。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br>
    時隔多年，云清清依然能記起老人眼神里的銳利、威脅。

    “原來如此，原來……”周向坤松開云清清的下巴，原來她并非主動要離開他。

    滿腹的怨憎恍如灘涂上的足跡，潮浪涌過，盡數(shù)消失殆盡，留下仿佛藻類、貝類般細(xì)碎的悵惘。

    “在你之后，我沒有過伴侶，也沒有接受過老爺子安排的未婚妻。”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周向坤抹了把臉，“要怪就怪老……”刻在骨血里的禮儀修養(yǎng)不允許他在背后議論長輩。

    “怪我沒能及時弄清緣由，怪我運氣差遭遇車禍喪失記憶。”

    云清清：“喪失記憶？”

    周向坤：“畢業(yè)后的前九年缺失了關(guān)于我們……的記憶。”

    “抱歉。讓你受委屈了?！币粋€弱女子，這么多年獨自撫養(yǎng)孩子，不知得遭受多少艱難困苦。周向坤的胸口像被鈍刀子來回地戳。

    云清清心里也不平靜，“沒什么的……”垂頭抿了口變涼的茶水。

    “你，”周向坤微微直起身子，嗓音有些喑啞，“能不能回到我身邊？”

    云清清輕顫著嘴唇，“不能。當(dāng)年我來到羊州后，發(fā)現(xiàn)我的賬戶上多了三百萬元?！北囟ㄊ侵芟蚶敔斵D(zhuǎn)的錢款。

    周向坤爺爺?shù)囊馑?，無非是以此來做為“交易”的補償條件。

    雖然這筆錢不是云清清主動索要，這么多年來只動了不到二十分之一，但她道德感強，認(rèn)為自己接受了，就不配和周向坤在一起。

    聰敏如周向坤，一聽就明白了云清清的思想負(fù)擔(dān)。他的清清，過去這么多年了，依然這般純樸、明澈。

    “那是你應(yīng)得的，甚至，遠(yuǎn)不足以彌補你受到的委屈?！敝芟蚶さ难垌鴳z惜地裝映著云清清的身影，“倘使我們不曾分開，我的所有資產(chǎn)都與你共享，只要你愿意，一年花的都不止三百萬?！?/br>
    十二月中旬，高三（1）班調(diào)換座位。

    云安的同桌不再是凌晝揚，換成了羅澤鳴。

    羅澤鳴確實表露過希望和云安同桌的意愿，可云安也曾向班主任表露過希望和凌晝揚同桌的意愿。之前兩次換座位他們的同桌都沒變，現(xiàn)在忽然變了，云安推測，最大的可能是另一個關(guān)鍵人物，凌晝揚，向班主任提出了不和她同桌的意見。

    不和她同桌就不和吧，健康總值過了60的云安在這方面變得佛系。距離高考不到兩百天，她現(xiàn)在的大部分心思投入在學(xué)業(yè)上。

    班主任說得沒錯，羅澤鳴的學(xué)習(xí)成績挺優(yōu)秀，有時候云安在做題中短時間內(nèi)沒想到的解法，他在旁邊提點一兩句，云安便能撥開迷瘴；有時候羅澤鳴拿數(shù)理化難題來撩云安，在互相發(fā)表見解的討論中，云安能感覺到自己知識的加固加深。

    一年當(dāng)中白晝最短的這日，整片天空仿佛遮了淺灰的幕布，不見陽光。

    上午課間，云安抱著全班的一輪復(fù)習(xí)計劃回教室。經(jīng)過第一組時，她聽到坐在凌晝揚前桌的喬步步說：

    “下個月我要轉(zhuǎn)回四玖市了，這里的氣候不適合我，皮膚長紅疙瘩，毛孔都變粗了?！?/br>
    “你什么時候回四玖市？阿揚，反正都要回去高考，跟我一起在過年前回嘛？”

    云安的腳步?jīng)]有停留，走遠(yuǎn)了，沒能聽清后面他們的對話。

    把復(fù)習(xí)計劃逐疊分發(fā)到各課代表手頭，云安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后，上課鈴聲還沒響。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不好的緣故，她整個人像是被混沌的霧包裹，有些許莫可名狀的游離感。

    第039章

    “下個月我要轉(zhuǎn)回四玖市了, 這里的氣候不適合我，皮膚長紅疙瘩，毛孔都變粗了?！?/br>
    喬步步隔著凌晝揚的衣服拍了下他的手臂, “你什么時候回四玖市？阿揚, 反正都要回去高考, 跟我一起在過年前回嘛？”

    凌晝揚懨懨地打了個哈欠, “你自己走?！?/br>
    “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這里沒什么樂子，你還要在這里待多久？”

    “好吵，回你的座位去?！?/br>
    喬步步驕橫地抱怨了一句, 把位置還給了凌晝揚的前桌，一位她沒記住姓名的平凡女同學(xué)。

    凌晝揚斜方前桌朝喬步步裊娜的背影撇嘴, 小聲對同桌吐槽：“她怎么好意思占著你的座位這么久啊, 桃桃你都站邊上等了, 干嘛不叫她讓開??？”

    “我沒有站很久啦。”張?zhí)姨也辉趺丛谝獾?，“再說你看不過去，為什么不幫我叫？”

    同桌語塞了一下, “我這不是關(guān)心你嗎。又不是我的位，我哪里方便說啊?！?/br>
    “沒關(guān)系的啦?！睆?zhí)姨彝蜃筮吥硞€地方，“我偶爾也會坐她的座位?！?/br>
    張?zhí)姨液笞赖牧钑儞P，右手支著下頜，眼瞼懶散挑抬, 視線的落點恰巧也是同一個地方。

    那邊, 文秀少年在垂眸看同桌的俊俏少年遞去的卷子，神情專注，而俊俏少年在看著“他”。

    文秀少年——云安似乎沒能得到理想的答案, 抬眼和同桌——羅澤鳴面對面地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