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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28節(jié)

    葉守川原本要送元墨回去,元墨連忙表示押送犯人要緊。她從拉車的四匹馬里解下一匹,笑瞇瞇保證:“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br>
    葉守川狐疑地看著她。

    “真的!都折騰成這樣了,我得回去好好歇歇,反正姜家那邊自然會送阿九回來的,我回家等她就好?!?/br>
    葉守川被她亮晶晶的眼睛說服了:“你知道便好。姜家乃是非之地,你能離多遠就離多遠。”

    “嗯!”元墨重重地點頭。

    等葉守川駕著馬車馳離視線,并且再也聽不見馬蹄聲,她翻身上馬,一夾馬肚,“駕!”

    往姜家去。

    開玩笑,花魁乃是樂坊最重要的財產(chǎn),她的阿九在姜家,她怎么能不在?

    沒有馬鞍的馬匹騎起來能顫散人的骨頭,好在此地離姜家并不算遠。在屁股被顫成四瓣前,她在姜家側(cè)門邊下馬,表明自己是樂坊的丫環(huán),給花魁送琴。

    姜家下人一臉狐疑地打量元墨。

    元墨猛然反應(yīng)過來,啊,她現(xiàn)在頭發(fā)散亂,衣上不是泥痕就是裂口,脖子上還掛著血絲,看上去活像是從江湖仇殺中幸存下來的活口,而不像是樂坊的丫環(huán)。

    “嚶嚶,”元墨舉袖拭著并不存在的淚水,帶著哭腔,“街上人多,馬受了驚,我跌下來險些受傷,本要去看大夫,可是花魁娘子獻藝要緊,于是便帶傷前來,還望大哥幫幫忙呀……”

    一面說,一面微一趔趄,好像站不住,要往下人身上靠過來。

    下人很年輕,是個小伙子。

    而她的衣裳很單薄,還有幾處露出了肌膚。

    小伙子扶住她,很快紅了臉,又收回手:“你在這里等著,我去里面問問?!?/br>
    元墨點點頭,笑瞇瞇看著他進去。

    片刻后,小伙子出來請她進去,手里還帶了件外袍。

    外袍半新不舊,棉布的,跟他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

    “這、這是我的衣裳,姑娘要是不嫌棄,就、就披一披吧,風(fēng)、風(fēng)大,夜、夜里冷……”

    小伙子低著頭,眼睛也不敢抬一下。

    元墨接過衣裳,對他嫣然一笑:“謝謝大哥?!?/br>
    “不、不謝?!?/br>
    夜色中,小伙子的耳根都紅了。

    第二十七章

    元墨以前來找姜其昀都是在白天,還從來沒有見過晚上的姜家。

    白天的姜家好像也不過是房子比別人家多些、大些,樹也比別人家多些、大些,第一回 來固然要驚嘆一下“老天爺蓋這么些屋子得多少錢”,可除了“有錢”兩個字,并沒有其他感受。

    但到了晚上,這片巨大的宅院燈火通明,屋宇連綿,笙歌依依,和著說不出的香氣隨風(fēng)飄來,元墨恍惚覺得自己行走在天仙寶境之中,終于隱隱約約地明白,這可不是有錢便行的。

    好心的小伙子只能將她送到二門,二門內(nèi)便換了小廝接應(yīng),小伙子臨去時有點依依不舍,欲言又止。

    于是元墨趕緊加快腳步,趁他開口問她名字之前進了二門。

    小廝帶著元墨七繞八繞,又在一道門口將元墨交給一位老嬤嬤,這位老嬤嬤終于將元墨帶到了一間廂房前。

    離廂房不遠處就是花廳,陣陣樂聲正是從花廳傳來,看來正是觥斛交錯,酒宴正酣,阿九成為花魁之后一戰(zhàn)成名之地,便是那花廳了。

    老嬤嬤臨走時交代:“不可胡亂走動,到時自會有人來喚你們?!?/br>
    元墨乖乖答應(yīng),忙不迭推開房門。

    房內(nèi)點著一盞燈。

    她的阿九,坐在燈下,發(fā)絲如水,衣上一塵不染,面覆輕紗,一手支頤,仿佛百無聊賴,又仿佛厭倦一切。

    聽得門響,微微轉(zhuǎn)過眼來,瞳仁里清晰地映出元墨的模樣。

    家丁外袍底下隱約可見殘破的霞衣,手腕上有瘀青,脖子上有血痕。

    選中元墨為替身,身量和眼睛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元墨有身手。

    因為一旦坐上那架花車,便很難全身而退。

    如今這樣狼狽,可見吃了不少苦頭。

    可是,笑容卻如此燦爛,燦爛得,仿佛要壓倒燈光。

    “我還擔心你在路上遇到麻煩,看來很順當啊。”元墨把阿九上下打量,十分滿意。

    “搭古清的馬車?!卑⒕乓餐瑯哟蛄吭?,“你怎么來了?”

    “這可是你第一次上人家門,我身為坊主,當然要陪著你?!痹亚贁R在桌上,“吶,還有你的琴?!?/br>
    折騰這半日,她口干舌燥,看見桌上的茶壺,也不用杯子,拎起來就長灌一氣。

    燈光明晃晃地照出她脖子上的紅痕,昭示她方才離死亡有多近。

    阿九站了起來。

    元墨連忙放下茶壺:“你要喝?”

    糟,阿九一向不和人共飲,連吃飯都是獨自一人,自己喝過的茶壺,阿九自然是不會再喝了。

    還是去問下人再要一壺吧。

    “等等啊,我去——”

    元墨的話沒有說完,阿九伸手起了她的下巴,手指緩緩從那道紅痕邊撫過,低聲問:“疼嗎?”

    阿九的手指涼涼的,撫得極慢,極輕,好像生怕多用一絲力便會弄疼她似的。

    元墨笑:“開始有點疼,現(xiàn)在早不疼了?!?/br>
    阿九眸深似海,不言不語。

    “真的,本來也沒多疼,就跟螞蟻叮了一下似的?!痹掳⒕挪恍?,認真地說。

    “后悔嗎?”阿九問。

    “后悔什么?”

    “后悔答應(yīng)我的交易?!?/br>
    “這有什么好后悔的?”

    “你差點送命?!卑⒕怕氐?,不帶什么感情,燈火微微搖曳,阿九的臉一時晦暗不明,聲音卻是字字清冷,“若你真的死了,我希望你千萬不要后悔,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既然做了交易,就要擔起后果。”

    元墨發(fā)現(xiàn),自她進門以來,阿九一次也沒有笑過。平時阿九雖然很少笑,但偶爾也有臉色放柔和的時候,可現(xiàn)在,身處姜家,阿九仿佛從里到外都冷成了一塊玄塊,不帶一絲情緒,冷漠,且遙遠。

    是太緊張了嗎?

    畢竟今夜在姜家云集著整個平京最高貴的客人,要在這樣一群人面前獻藝,壓力自然是不小。

    “哈哈,小看我,我是誰?我是金刀龍王的弟子啊!哪有那么容易死?”元墨笑嘻嘻地,“我鴻運當頭,所向無敵,逢兇化吉,長命百歲!”

    阿九看了她一眼,吐出兩個熟悉的字眼:

    “蠢貨?!?/br>
    元墨卻感到一絲欣慰,當然不是因為自己挨罵,而是因為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阿九的眼神好像沒有方才那么幽深,也沒有那么冰冷了。

    總算沒那么緊張了吧?

    元墨拉著阿九坐下,阿九習(xí)慣性要把手抽出來,目光落到她手腕瘀青上,便不由頓了一頓,由她拉著去。

    她的手很小,卻,很暖。

    “阿九啊,你知不知道玉菰仙安排了什么等著我?我原以為就她們兩個女人,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找了位用刀的高手……”元墨有意逗阿九開心,聲情并茂,添油加醋把之前的事情說了一遍。

    阿九聽著,也不笑,也不說話,眼睫低垂,睫毛長長的,在眼窩下投出一片濃重的陰影,很是安靜。

    這安靜是一種和緩的安靜,并不冰冷,元墨判斷此時阿九心情應(yīng)該不算太壞,說到平公公的時候,阿九的面紗微微一動,像是笑了一下。

    “阿九,別當他是玩笑,太監(jiān)們原該對女人沒什么興趣,有興趣的都是變態(tài)啊?!痹荒槆烂C,深謀遠慮,“麻煩的是,這平公公還是姜家家主跟前的紅人,我們也不好明著得罪,以后他要是纏著你可怎么辦?”

    思量半晌,道:“要不,我讓師兄偷偷打斷他一條腿?”

    這樣總沒有力氣尋花問柳了吧?

    阿九:“……還是不要了吧?”

    元墨心說我家阿九果然是心地善良,忙安慰道:“不怕不怕,只要他不纏著你,我們也不動手?!?/br>
    阿九慢吞吞道:“這個,他估計是要纏定我的?!?/br>
    元墨想想今夜平公公那急迫的模樣,八成會如此。

    “唉,真是人不可貌相,真看不出來平公公竟是個好色之徒,上回到咱們家,也沒見他正眼瞧姑娘們……”

    元墨猛然頓住。

    他都不看姑娘,為何卻心急火燎要找阿九?

    墨震驚地盯著阿九,終于發(fā)現(xiàn)了真相。

    “阿九你……你是姜家家主——”

    阿九看著她,半邊眉梢微微抬起。

    “——的家伎??!”

    阿九定定地看著她。

    元墨一拍大腿,“沒錯沒錯,我們早就猜你是大戶人家的家伎,只有姜家才能養(yǎng)出你這樣的女伎!也只因為你是跟他家家主一道進京的,所以京中沒有人報案,平公公死命要找你,是因為你和家主一起失蹤,找到你,就找到了家主!”

    元墨破解了這樁驚世大案,激動不已。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元墨以為是阿九獻藝的時間到了,結(jié)果進來的是古清古世子。

    古清一臉溫柔笑意,手里托著托盤,盤中有酒,有小菜。

    “方才同來的時候我便想,阿九姑娘今夜只怕沒有好生吃東西,席上還有好一會兒呢,不如先小酌兩杯,墊上一墊?!?/br>
    說完,像是才瞧見屋子里有第二個人似的,訝然,“這位是……”

    元墨瞧見托盤里杯筷都是成雙的,便知重點顯然不是“小酌兩杯”,而是“兩個人在一起不受外人打攪地小酌兩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