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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舉文繼母養(yǎng)兒日常 第81節(jié)

    讓附近所有人安靜下來、不許胡亂相幫之后,很快攤主就朗讀了謎面:“‘怎不肯回過臉兒來’,射一成語。這題簡單哈,所以就看雙方誰說得快了?!?/br>
    攤主說這題簡單,然而前頭那猜謎飛快的少年和不再藏拙的衛(wèi)奚卻都是一靜,沒有立刻說出答案。

    沈翠聽著這謎面頓覺耳熟,想到最近看的《西廂記》中的那段——‘我將你鈕扣兒松,我將你羅帶兒解;蘭麝散幽齋,不良會把人禁害,哈,怎不回過臉兒來?’。

    所以也難怪衛(wèi)奚猜不出來,他平時并不去看這種情情愛愛的話本子。想來那邊的少年大概也是如此。

    她出聲道:“答案是‘袒胸露背’!”

    “回答正確,這邊贏了!”那攤主呼出一口長氣,隔著人群揚聲詢問:“你們這邊要何獎品?”

    沈翠還是想要現(xiàn)銀,但多少雙眼睛盯著,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出口,就只隔空喊話道:“我們商量商量,等人散了我們再去選!”

    兌換禮品的街尾并沒有什么風景可瞧,這場熱鬧結(jié)束,慢慢地大家就都散了。

    等人一走,沈翠他們便能上前和攤主說話了。

    而比他們動作更快的,是一個總算擠到前頭的高瘦少年。

    他形容狼狽極了,衣衫襤褸,發(fā)髻歪斜,面上烏黑,鞋子還讓人踩掉了一個,他光著一只腳,可憐兮兮地詢問攤主道:“這些布條全都換成筆墨紙硯那些可否?我身上沒有余錢了,您能賒我一些紅紙,把東西包成禮物模樣嗎?我要拿來送禮的?!?/br>
    第八十九章

    攤位上的禮品都分成兩個檔位,一個檔位是一根到十根布條可以兌換的,就是一些不怎么值錢的小玩意兒,第二檔則是筆墨紙硯那些,實用又精美。

    一眾攤主聯(lián)合設(shè)置這個燈謎會,就是因為能連著猜出十個燈謎的人還是少數(shù)。大多數(shù)人就幾根布條,只能兌換低于本來價格的禮物。

    這高瘦少年雖未猜出最后一道加試題,但前頭五十根布條還在。

    這些布條全換成筆墨紙硯那些,舉辦方就要倒虧一些。

    那攤主看他只一個人,而且很面生,就猶豫道:“紅紙倒是無所謂,但筆墨紙硯那些旁人還要兌換呢,你都兌走了,旁人兌換什么?小郎君,我看你也不是愛占便宜的人,體諒一下我們商家的不容易吧?!?/br>
    那少年面色赧然,嘴唇蠕動了幾下道:“我實在是有用……我回頭等我有銀錢了,再補給您成嗎?”

    攤主還是一副為難、不肯的模樣。

    聽到這番話,沈翠實在看不過眼了,上前出聲道:“攤主,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呢?你們既然設(shè)置了這樣的規(guī)矩,起先說的就是只要贏到紅布條就能隨便來這處兌換。敢情兌換什么、怎么兌換,還得看你們的臉色?不然就成了愛占便宜的人?”

    沈翠的面容一直是偏凌厲的,平時她性子溫吞,倒不顯示什么,出聲嗆人的時候,那就是鋒芒畢露,不好相與了。

    攤主聽她聲音認出她就是拔的頭籌的那方,臊紅了臉尷尬道:“夫人莫要嚷,我……我也不是那個意思。就是你們不是才是贏了的那方嗎?我想著你們還沒領(lǐng),不好讓人把筆墨紙硯那些都兌換完了。這才出言阻撓……”

    “我們不要燈王,也不兌換其他禮品,直接折成現(xiàn)銀就成。所以這位小公子的兌換要求……應(yīng)該沒問題了?”

    “是是是。”攤主苦笑著應(yīng)承,rou痛地先給了沈翠十兩銀子,又再把那高瘦少年要的東西一并從后方架子上取下,放到案臺上,還附上幾張他需要的紅紙。

    那少年笑著同沈翠道謝,在衣服上擦了把手,樂呵呵地開始自己包東西。

    沈翠把銀子揣進錢袋,轉(zhuǎn)頭離開攤位幾步,就看到了欲言又止、特地沒上前的衛(wèi)恕。

    她用眼神詢問,衛(wèi)恕把他們喊到一邊,小聲道:“還記得我前頭說的,引發(fā)考場火災(zāi)、又幫我撿回錢袋的倒霉蛋嗎?就是這個人了。不過他好像沒瞧見我,咱們快些走吧,免得讓他認出我來,又像上次似的著急忙慌地逃跑?!?/br>
    幾人都朝著狼狽的少年投去同情的眼光,點頭同意衛(wèi)恕說離開的想法。

    但是沈翠沒動,她隱隱約約猜著了什么,但也不確定,就道:“那你們就還在旁邊站一站,我過去問他兩句話?!?/br>
    再次折返到那攤位上,那少年還在美滋滋地包著東西,察覺到沈翠靠近,他露出一個和煦的笑容,詢問道:“夫人是改了主意要換別的東西嗎?我可以分給您一些的?!?/br>
    沈翠說不是,而是試探著問道:“我瞧你有些面生,就想冒昧問一句,你是來自弘樂書院的嗎?”

    那少年臉上的笑容呆滯住,“您怎么知道?”

    說著他往沈翠身后看了看,勞不語他們站的遠,雖然看不清面容,但都是書生文士打扮。

    他鬧了個大紅臉,哆嗦著嘴唇問:“您……您不會就是翠微書院的女山長吧?”

    沈翠笑著點頭,轉(zhuǎn)身對著其他人揮手,示意他們可以上前來了。

    那少年的臉就更紅了,把光著的那只腳往后頭又縮了縮。身子也往外挪了挪,若不是少了一只鞋,看樣子是又像跑。

    “拜見山長,”沒地方可去,他只得強忍著羞臊行禮,“拜見夫子。”

    等看清那幾人里頭還有個衛(wèi)恕,他就連耳根都燒的通紅了。

    “走了走了,把東西都給他拿上,咱們回去再好好說話。”沈翠給大家分派任務(wù),想到他光著一只腳也不是個事兒,就讓二胖去給他買雙鞋。

    穆二胖從她那處拿銀錢的時候,忍不住發(fā)問道:“娘怎么猜到他就是那個新同窗???”

    他們?nèi)粘4诖謇锏?,除了周氏外,都可以稱得上是深居簡出,和城里人接觸并不多,說是面生,街上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在他們看來都是生面孔。

    沈翠就小聲解釋道:“那肯定不是因為‘面生’啊,那是我隨口說的。我總不能直接問人家,我們這里有個要從外頭來的、滿肚子墨水的新學(xué)生,比約定時間晚了半個月了還不見人影。我知道你是個出了名的倒霉蛋,這種事放你身上好像非常合理,所以請問是你嗎?”

    “得虧娘想到了,不然咱們聽衛(wèi)大哥的,直接回去了,這個哥哥不知道還要費多少工夫?qū)さ皆奂夷亍!?/br>
    穆二胖忍住笑,拿了幾文錢,問清了少年的尺寸,跑到隔壁街買了一雙新布鞋。

    少年穿上了新鞋,周氏和衛(wèi)恕他們也幫他把桌臺上兌換出來的獎品歸置好了。

    此時花燈會已經(jīng)接近尾聲,一行人就回村去了。

    路上大伙兒都挺好奇他這一路上發(fā)生了什么的,但在那樣的場景中相遇相認,就已經(jīng)怪尷尬的了,大伙兒都強忍著好奇沒問。

    等回到書院,周氏去灶房燒水給他洗漱,其他人就都進了堂屋。

    沈翠就給他介紹道:“咱們書院小,就幾間屋,回頭你自己逛一圈就能認全。最后頭這張是你給準備的書桌,筆墨紙硯那些就在屋里的架子上,你隨意取用。還有宿舍里,咱們是大通鋪,被褥曬好了,其余生活用品也都添置了,回頭你短了什么就直接說。旁的東西……”

    她頓了頓,想了半晌笑道:“我一時間想不起來了,回頭想到了再說吧?!?/br>
    其實沈翠說話的時候,那少年已經(jīng)幾番欲言又止了,但他不好打斷她說話,此時才終于開口道:“您先別急,我這還有一封我們山長讓我轉(zhuǎn)交給您的書信,你看完……看完再決定吧?!?/br>
    沈翠點頭,示意他把書信拿出來。

    那少年說一聲失禮,轉(zhuǎn)身窸窸窣窣地從衣袍里扯出一個縫在他衣服里的內(nèi)袋,又從內(nèi)袋里頭拿出一個油紙包,交到了沈翠手里。

    那油紙包捆了三條麻繩,包捆得非常嚴實,但不知道經(jīng)歷過什么,又臟又皺巴。

    沈翠也沒見怪,找了剪子當場拆了開來。

    老山長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沈翠看了沒幾行,忍不住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那少年自打進屋后既沒落座,也沒碰任何東西,同時還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沈翠讀信時的臉色,發(fā)覺沈翠神色不對,他窘迫地往門口的方向挪了挪。

    沈翠余光發(fā)現(xiàn)他的動向了,就趕緊道:“你別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br>
    老山長的這封信是讓他親自帶過來的,不用擔心落在旁人手里,所以寫的事無巨細。

    這少年是老山長看著長大的,自小就天賦異稟,文采出眾,勤勉非常。

    但前頭老山長說過他情況特殊,他特殊就特殊在——特別倒霉。

    日常的時候還好些,至多就是走路容易摔跤,出門容易掉錢,去河邊容易掉水里,吃飯容易吃到石子把牙硌了……

    其實沈翠這里就覺得已經(jīng)夠倒霉了,絕對不是什么‘還好’的程度。

    然后她看到后頭——這孩子十二三歲的時候,老山長就覺得可以他出師了,讓他開始參加科考。

    但每逢科考,他那倒霉就越發(fā)厲害了,斷過胳膊,崴過腳,還被馬車撞過,每次都傷筋動骨,考場還沒進去就讓人抬回去了。

    考到現(xiàn)在快十八了,也只有一次他只是突然發(fā)起了高熱,強忍著病痛考過了縣試……但后頭就不成了,所以至今連個秀才的功名還沒撈上。

    今年他只是鞋子被軍士割了搜查,總歸順利進了考場,還當要轉(zhuǎn)運了呢,結(jié)果在考場里剛把蠟燭點上,不知道哪里刮出一陣邪風,把他的燭臺給吹倒了……雖他及時呼救,未釀成大禍,但考卷直接讓火燒了一半,他也讓人叉出去了。

    弘樂書院學(xué)子知道這事兒后,雖不至于排擠他,但見了他都有些發(fā)怵——他們都是要科考的人,生怕沾染上他的霉氣,就幾乎沒人敢和他打交道。

    不少學(xué)生家長更幾次來書院交涉,想讓山長把他送走,畢竟從前只是他自個兒倒霉,如今都倒霉到會牽連到旁人身上了。

    這火災(zāi)要是發(fā)生在書院里,多讓人擔心?能送進弘樂書院的,哪個不是人中翹楚?都是被自家寄予厚望的。

    加上少年自己也有些過意不去,府試回來后自請離開書院,說寧愿回鄉(xiāng)下去種田放牛,也不想看到老山長為難。

    老山長這才不得不把他送出書院。

    前頭他不好在信件里寫的很詳細,就是怕萬一信沒寄到,落到旁人手里,坐實了他‘霉出血’的外號——畢竟連培養(yǎng)照顧他那么些年的老山長都在筆下承認了呢!

    但架不住他府試燒考場的事兒不脛而走,其他書院都多少得了消息,并不敢收他。

    最后老山長也說了,若是翠微這邊也介意這個,就只讓他先待上幾天,或者暫時為他另外尋個落腳處,總之就是讓他出來散散心的,不是要把這個難事轉(zhuǎn)到翠微書院這邊。

    而且不必再費教育資源在他身上。他的才學(xué)絕對不用人cao心!

    這事情的經(jīng)過雖然離奇曲折,但沈翠早就聽衛(wèi)恕說過府試著火的事兒,所以總體并不算特別吃驚。

    她吃驚的是,這個少年叫作梅若初!就是之前勞不語偶然提起的那個‘神童’!

    當時勞不語還替他惋惜,以為他是‘傷仲永’那樣的小時了了,大了就泯然眾人。

    沒想到梅若初不是長歪了,而是長霉了……嗯,這說法也有些奇怪,反正就是神童還是那個神童!

    沈翠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解釋道:“是我看到了你叫梅若初,覺得有些巧,我們夫子前頭還提過你,沒成想今兒個咱們倒是見上了!”

    “你是梅若初?”勞不語本來還想著在新學(xué)生面前裝的老成持重一些的,所以他自打遇到這少年后就沒再多說什么,聽到這話他坐不住了,蹭一下站起身。

    梅若初被他這餓虎撲食的勁頭嚇得后退了一步,訥訥地道:“我……我是?!?/br>
    “好啊,好?。 眲诓徽Z越發(fā)激動,“早些時候我在外游歷,聽說你的名字,沒想到我找到你家的時候,人家說你已經(jīng)不在那處了?!?/br>
    梅若初面色一黯,“我七歲的時候,父母遭遇了山匪,都去了。家財讓叔父伯父分了,我就被送到弘樂書院去了?!?/br>
    這……這就有些慘的過頭了。

    第九十章

    氣氛突然沉重,勞不語收起喜色,自責地把嘴給閉上了。

    正好周氏燒好了熱水端了過來,沈翠就讓梅若初先去宿舍里清洗一番。

    衛(wèi)恕跟他算有些交情,就由他陪著進去,找了身衣裳給他換。

    等他走了,勞不語立刻道:“我真不知道他能倒霉成這樣,不是有心要揭他的傷心事。”

    沈翠點頭表示知道,就道:“那咱們就這樣,關(guān)于他前頭的事兒,他愿意說,咱們就聽。他沒主動說的,咱們也別問?!?/br>
    免得又問出什么傷心事,梅若初心里不好受,他們也自責。

    幾人紛紛點頭。

    沒多會兒,衛(wèi)恕先出來了,他面露不忍道:“他擦洗的時候,我看到身上好多傷。有些擦傷是新的,這一路也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