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昭正欲脫鞋，忽然意識(shí)到什么，懊惱道：“你等我一會(huì)兒?！?/br>
    程初睜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她。

    徐若昭：“我去去就來，很快的。”

    她真的很快，不過小片刻便回來了，手里抱著床被子，“是jiejie太粗心了，昨日就該給你換一床新被子。”

    她將程初身上的被子換下來，蓋上了嶄新厚實(shí)的被子，眉眼彎彎，“好了，睡吧?！?/br>
    一股暖意瞬間將程初包圍，他有點(diǎn)怔愣。

    “怎么了？”徐若昭躺在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頭，“別發(fā)呆，快睡吧?！?/br>
    程初眉眼輕垂，意味不明道：“jiejie可真細(xì)心。”他將頭靠在她的懷里，呢喃道：“jiejie，你真香?！?/br>
    “什么？”他的聲音太小，她沒聽清。

    程初抬頭，對(duì)她甜甜一笑，“我說，有jiejie在，真好。”

    第6章 、無垢鎮(zhèn)（六）

    程初睡著了。

    他大概真的被嚇到了。

    徐若昭看著他在睡夢(mèng)中仍緊蹙著的眉，心里一片憐惜，她伸出手，輕輕撫平他眉間的褶皺。

    程初這一覺睡了很久，久到天都黑了，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小廝不耐煩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出來拿飯?！?/br>
    徐若昭才恍然想起，程初與她不同，他筋脈俱毀，尚未辟谷，是要吃飯的。

    劉家人一天居然只送一次飯？

    她打開門，冷眉看向小廝，“吵什么？”

    這小廝見過徐若昭出手，不敢在徐若昭面前放肆，連忙道：“驚擾仙姑了，是小的不對(duì)，還望仙姑見諒?！?/br>
    徐若昭瞥他，“你手里拿的什么？”

    小廝低著頭，吞吞吐吐道：“這是程初的晚膳?！?/br>
    徐若昭覺得劉家不會(huì)這么好心，掀開蓋子一看，果不其然，籃子里居然只放了一個(gè)餿了的饅頭。

    “這玩意兒，是給程初的晚膳？”徐若昭捏著眉頭，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仿佛只要他說一句是，她就立刻將眉頭塞進(jìn)他嘴里。

    聽出她語(yǔ)氣不善，小廝謹(jǐn)慎道：“這是下人的晚膳。”

    “下人？”徐若昭意味不明道：“你也是下人，不知道你平時(shí)是不是也吃這些呢？”

    她拿出那個(gè)饅頭，遞給眼前的小廝，言簡(jiǎn)意賅：“吃?！?/br>
    小廝下意識(shí)蹙著眉躲開了。

    發(fā)酸的饅頭味道很糟糕，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聞到那股令人作嘔的惡臭。

    徐若昭冷笑連連，“原來你也知道嫌棄?！?/br>
    小廝連忙低頭道：“仙人，我這就拿去換?！?/br>
    “換什么？多浪費(fèi)?！毙烊粽阎惫垂纯粗?，“你吃?！?/br>
    “仙、仙人。”他跪下來，“不是我們想為難他?！彼抗忾W爍，“這都是老爺?shù)囊馑??！?/br>
    他若說這都是劉錦榮的意思她還稍微沒那么生氣，但他說這是劉思的意思？劉思那人一看就沒管過程初的死活，又怎可能有心情過問他的膳食，說到底，不過是底下這些奴才欺軟怕硬罷了。

    想到程初被逼著吃了好幾年的餿饅頭，徐若昭氣就不打一處來。

    “你吃是不吃？”

    那小廝看著眼前的餿饅頭，表情愁苦，“仙人……”

    徐若昭沒什么耐心，“別逼我動(dòng)手?！?/br>
    小廝咬咬牙，閉著眼，猶豫了好半晌，才在徐若昭的逼視下將饅頭幾口塞了進(jìn)去。

    他被惡心得幾乎吐出來，但對(duì)上徐若昭凌厲的目光，他又強(qiáng)行逼著自己咽了下去。

    一來一回愈發(fā)惡心，他忍著喉間的不適，快速道：“小的這就重新送上膳食。”

    徐若昭這才終于放過了他，“劉錦榮吃什么，程初便吃什么，知道了嗎？”

    小廝連連應(yīng)下，一轉(zhuǎn)身便找上了劉思，將此事細(xì)細(xì)說了。

    劉思聽罷，怒道：“兇手沒找出來，還想吃我劉家的東西！不給！”

    “父親。”劉柯靈喊了一聲，她淡淡看了一眼小廝，“準(zhǔn)備上好的膳食，送到程初房間里，他們?nèi)暨€有什么吩咐，一一照辦。”

    劉思皺眉，“柯靈！”

    劉柯靈：“下去?！?/br>
    小廝看了眼劉思的神色，見他雖神色不虞卻沒有反對(duì)，依言退了下去。

    待小廝走后，劉柯靈才解釋道：“父親不必惱怒，此處的消息我已傳給師父，這一切全都是師父的意思?！?/br>
    劉思這才緩了神色，“你的意思是……”

    劉柯靈冷冷一笑，“別擔(dān)心，她掀不出什么風(fēng)浪來。”

    劉思沉吟道：“錦榮的眼睛和舌頭，不知仙師有沒有重塑的辦法？”

    “自然可以?！眲⒖蚂`道：“師父連死人都能從鬼門關(guān)拉回來，區(qū)區(qū)眼睛和舌頭，自然不在話下?！?/br>
    劉思這才露出喜色，“既然如此，仙師可有提過需要準(zhǔn)備什么？老夫這就提前準(zhǔn)備?！?/br>
    劉柯靈：“不用了父親。師父的意思，是讓我們好好看住這名來歷不明的女子，別讓她跑了，其余的待師父來了再說?！?/br>
    -

    徐若昭不知道，她在同小廝說話時(shí)，屋內(nèi)的程初不動(dòng)聲色地睜開了眼睛。

    他一言不發(fā)地看著房門，神色莫測(cè)。

    推門聲傳來，程初坐起身，朝來人露出一個(gè)微笑，“jiejie。”

    “你醒了?！毙烊粽崖曇糨p快道：“是不是餓了？別著急，很快就有好吃的了?！?/br>
    “jiejie，我不餓?！彼郧傻溃骸癹iejie，我感覺好多了，明日我們便去鬼哭林一探吧?！?/br>
    “這事不急，你好好休息才是最重要的?！毙烊粽讶滩蛔∪嗔巳嗨兹椎哪X袋，“你一整天沒吃飯了，怎么會(huì)不餓？不用在jiejie面前逞強(qiáng)，餓了就說，難受了也別硬撐，知道嗎？”

    她的神色溫柔，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微微彎起弧度，看向他的目光坦率又真誠(chéng)，沒有半分雜質(zhì)。

    “……jiejie?！背坛跹谙马袕?fù)雜的情緒，輕聲問道：“你為我做了那么多，到底圖什么呢？”他說：“難道就是為了讓我飛升上界嗎？可這樣，對(duì)jiejie有什么好處呢？”

    徐若昭被問住了，她總不能告訴他，自己的命同他綁在了一起，若是他無法飛升，她也不能回到上界。

    她對(duì)上他清澈忐忑的眼睛，張了張嘴，“沒有好處。”她胡謅道：“按原來的軌跡，你不該淪落到這個(gè)地步，本就是天道出了錯(cuò)，我聽說后，主動(dòng)請(qǐng)纓來到此處幫你，我們一起糾正這個(gè)錯(cuò)誤?！?/br>
    “主動(dòng)請(qǐng)纓？”程初輕聲問：“jiejie是因?yàn)橥槲覇?？?/br>
    他垂著眼，讓人看不到他的真實(shí)情緒。

    徐若昭一時(shí)語(yǔ)塞。

    “沒關(guān)系。”程初勉強(qiáng)一笑，掩下目中落寞，“沒關(guān)系的jiejie，不管你是什么目的，你愿意陪著我，我就很開心了。”

    徐若昭對(duì)上他受傷的目光，下意識(shí)自責(zé)不已，她連忙哄道：“雖然一開始確實(shí)是出于……天道的原因，但現(xiàn)在，對(duì)你好僅僅是因?yàn)槲蚁雽?duì)你好?！彼f：“你優(yōu)秀、善良、重情重義，是難得一見的好孩子，jiejie陪在你身邊，只是因?yàn)槟惚救耍c其他無關(guān)?！?/br>
    優(yōu)秀，善良，重情重義……

    程初心里冷笑連連，面上卻不見端倪，他眨了眨眼，“真的？jiejie沒有騙我？”

    徐若昭握住他的手，眼神是從未有過的真誠(chéng)，“真的，jiejie發(fā)誓?！?/br>
    程初這才露出笑顏，他自然而然地抱住徐若昭，將腦袋靠上去，“有jiejie這話，阿初就放心了?！?/br>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小廝迅速道：“仙姑，小的將晚膳放在門口了?！?/br>
    他說完，轉(zhuǎn)身就走，仿佛一刻都不想多待。

    這次小廝送來了整整兩大籃子的飯菜。

    徐若昭將門外的籃子拿進(jìn)來，才發(fā)現(xiàn)屋子里連一張桌子都沒有。

    她蹙眉，“你等我一會(huì)兒，我去去就來?！?/br>
    她回來得很快，跟著她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張紅木花雕四仙桌。

    四仙桌擺在房間正中，頃刻將不算大的房間占了一半，她將晚膳一一擺出來，朝程初招呼道：“阿初，快來。”

    程初看著滿桌子的飯菜，默不作聲地坐到了徐若昭旁邊。

    徐若昭拾起筷子，輕快道：“阿初你喜歡吃什么？jiejie為你布菜。”

    程初垂眉，輕聲道：“謝謝jiejie，阿初不挑?！?/br>
    徐若昭于是將桌上的菜都夾了一遍放進(jìn)他的碗里。

    “jiejie吃嗎？”程初問。

    “jiejie不需要用膳?！?/br>
    “jiejie。”程初抬頭，眼眸溫和，“這么多年來，從未有人陪我一起用膳，jiejie陪我一起好不好？”

    徐若昭早已辟谷，已經(jīng)很多年沒吃過東西了，聽到這話，愣了愣，眉眼一彎道：“好?！?/br>
    徐若昭也不挑食，慢悠悠地陪著程初吃飯，偶爾抬頭時(shí)發(fā)現(xiàn)，程初將她夾的那些菜吃完以后，只動(dòng)過桌上少許幾道菜。

    還說不挑食，明明挑得很。

    她心里微嘆一聲。

    在未逢大難之前，他也曾是家里嬌生慣養(yǎng)的小少爺啊。

    她的目光愈發(fā)柔了，她將他偏愛的那幾道菜盡數(shù)擺到他面前，“喜歡就多吃點(diǎn)，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和jiejie說，jiejie為你找來?！?/br>
    程初愣了，他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菜肴，面色復(fù)雜。

    他忽然沒了胃口，將筷子往桌上一放，對(duì)上徐若昭怔愣的表情，柔柔一笑，“jiejie，我吃好了?！?/br>
    “這么快？”桌上的飯菜基本沒怎么動(dòng)過，徐若昭蹙眉，滿眼心疼，“你這么瘦弱，吃這么少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