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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艾葉不屬于這兒,他不是個睡在狹小屋子里,唯一能爬的只有院里一棵桂樹的家貓。 他就應(yīng)該是那個在萬里雪原上奔跑策風的猛獸,呼風喚雪,御風而行。 雖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讓當下的他弱得不像個真正的大妖,又千里迢迢逃到這么遠的清虛觀來。但他如此定有他的目的,達到了,大概就可以歸去以往那灑脫的生活。 可如今,就算是磐石,也終會被流水沖刷出裂縫。 他總是拿他沒辦法。 打起來皮糙rou厚,罵起來死皮賴臉,撒嬌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厲害。 顧望舒覆手在他頭頂,一路而下,捧起發(fā)絲舉到眼前,再看著順滑的絲線從指尖散開滑走。 “我沒有趕你走?!鳖櫷娴袜?。“是我要走,這兒留不住你?!?/br> 顧望舒反復(fù)撫摸著他的軟毛,手法呵護得就像是在觸碰什么上等皮草,千金名絲。他也有不舍,舍不得這個唯一愿意賴在他身邊的,即便是只妖,卻是第一個教他如何做人的妖。 又或許,是他陪著他一路跌跌撞撞,一起勉勉強強學(xué)習(xí)做人。 許久,艾葉從顧望舒的頸窩中撤出腦袋,抹了把剛剛嚇出來的幾滴小淚珠,抽起鼻子埋怨著發(fā)問:“那你要去哪兒,我跟你去就是了?!?/br> “你不會去的?!鳖櫷嫣嫠麚荛_淚濕黏在臉頰上的碎發(fā),語氣清淡到令人發(fā)寒?!邦欓L卿送了信過來,說益州有難,叫我去幫他。就他那個烏龜卵子哪還有主動求我的時候,既然都已經(jīng)到這個份兒上,事態(tài)肯定不容小覷。再加上耽擱了這么些天,我……不去不行?!?/br> 艾葉瞳孔一顫,往后跌了半步,才被顧望舒扶住。 益州啊…… 他是經(jīng)歷了多少生死,付出多少代價才逃得出來的地方,他在那兒弄丟了太多東西,險些包括自己的命。那個終身再也不想靠近的地方……他的小妖怪,偏偏要去的地方是那兒。 妖門之下,人間益州。 “所以我說,把你要做的都做了,就走吧?!?/br> 顧望舒扶在他的腰心,認真看著他的臉說:“回真正屬于你的地方,冰川雪原也好,寒峰峻嶺也罷,你不應(yīng)該因我被困在這種窮酸地方,還受人鄙視。” “我……等你回來不行嗎?”艾葉連嗓音都變得焦慮,想留的終是束手無策,想要的總是指間流沙??偸沁@樣,可他至始至終想要的都只是有個容身之地,有個屬于他的“家”這么簡單。 “你昏了三個多月我都有好好等你醒了,這回為什么不行?大不了多等著時日!我沒什么特長,就是活得特長,等人肯定很在行!” “為什么???”顧望舒按住艾葉雙肩,滿是不解,目光躲閃幾次還是對上他那雙熾烈,誠懇的眼,忍不住呵斥道:“我到底能有什么好,值得你情愿這般委屈自己!” “我做不到了?!卑~被顧望舒看得心慌,還是先側(cè)開臉??粗懿煌革L的窗紙,思量許久才抬手指向窗外,屋瓦連綿之后,是清虛觀陣八卦魚眼位的奪目高塔。 “鎮(zhèn)妖塔,我就是想去那里的?!卑~低垂著頭,聲音堵在胸前躊躇著,囫圇著,猶豫很久,才發(fā)得出聲音。 “要我命的妖太多,沒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反正心如死灰,倒不如茍且躲在里面活著?!?/br> 這個回答是顧望舒意想不到的。怎么會有妖主動想去那個地府煉獄般的地方啊,那個方死方休的地方,怎能說茍且?明明就是生不如死! “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你就想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倒不如死在外面干脆!” “你不明白,我的命不能就這么隨便叫人拿走……”艾葉激動到抑制不住的閉眼。他不知道有些話當講不當講,說了,弄不好反倒會拉著他一起萬劫不復(fù)。 說他的存在與滅亡,會關(guān)系到人間安危嗎。 說其實他本要賭的這場賭注的籌碼,是清虛觀所有人的性命嗎。 艾葉不敢提起的那個真相,他贏的代價,就是要清虛觀所有人命為營。他是要進鎮(zhèn)妖塔無疑,可并不是永遠耗在里面。 他會等一個人來,賭贏了,那人便會前來血屠清虛觀,摧毀鎮(zhèn)妖塔,只為救他出去。 可他現(xiàn)在做不到了。他不敢賭,只因這世上有了他想為之停留的夙愿,一入其中深似海,他放不下。 “所以……你當初殺人,就只是為了讓顧長卿抓你進去。”顧望舒眉間起褶,疑慮中甚至交織著懷疑。 “殺人?”艾葉笑答?!拔?guī)讜r殺過人,隨口一說你還真就信。我哥曾跟我說過,既然做妖太難,不如成仙,這三界總有地方容我留。既然要修仙,定不會要什么無辜人命?!彼栈匮?,像個憧憬明日的少年,說:“我只不過是偶遇一路死人,為了讓你師兄抓我將計就計罷了?!?/br> 顧望舒就這樣看了他很久,目光無邊無際,像要將眼前人看個精光。 他好像第一次聽到艾葉主動提起自己的兄長,雖然只是一筆帶過。 他到底還有多少自己看不透的秘密,多少道不出口的歷程,不是一句兩句話解釋得清。 是啊,他可是活了千年,哪怕僅僅是時光年輪的累積,都是他承受不起的沉重。 既然看不透,倒不如不去猜了。 有時候盲目相信,也是一種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