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樂 第3節(jié)
想想也是,她這樣弱小,能做什么? 傅忱忽而記起。 昨日夜里,初初開始時,他分明沒用幾分力氣,小螞蟻便小聲哭上了。 脆弱易碎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嬌吟冒出口,磕磕絆絆的。 傅忱勉力抽身立起來,撐著余力殘存的一絲清醒,冷汗抖到睫上,借著月光認真睜眼看了看。 他那會就認出想起來了。 汴梁宮宇的最南處,住著宣武帝活著的最小的那個女兒。 噢,是那個沒人要,沒人管的小結(jié)巴。 既沒人要,傅忱漠笑。 用來給他當解藥好了。 下藥的人用藥狠,想著他質(zhì)子賤命。 假山后面窩藏的時候足夠藥發(fā)酵到最頂峰,故而他也被折磨透了,傅忱手下沒有絲毫憐惜。 該說她弱命賤活呢。 南梁的人,本來都該死掉的,就給她發(fā)揮一點作用吧。 誰知,竟然沒有死在塌上,傅忱轉(zhuǎn)念又想,這約莫是她唯一的可用長處了。 “..........” 說到可用長處。 宣武帝即位有幾年,傅忱就被西律當作質(zhì)子押解到南梁朝有幾年。 相較于當年他的茍延殘喘,如今他的落魄潦倒為人魚rou,不過是他留在南梁結(jié)黨營私的偽裝。 當年大周國瓦解,邦國紛亂不止,幾方勢力幾乎是旗鼓相當?shù)?,但南梁占了先天?yōu)勢,地處要塞,物產(chǎn)豐厚,糧草充足養(yǎng)得兵強馬壯。 南梁很快便崛起,拔了先籌,兵馬齊全便效仿大周國吞并了周圍的小邦,無法吞并的邦國,便逼了年年上賦稅。 傅忱可用長處,便是西律上貢賦稅當中的“貨物”之一。 “..........” 對面的人依然沒有說話, 懷樂死咬著下唇,心里即慌亂又害怕,打顫的雙腿和酸疼的四肢提醒著她昨夜里發(fā)生了什么。 偏殿鬧鬼很少有人過來,但是總防不住一些好色膽大包天的太監(jiān)和宮侍,想要欺.辱.她。 前幾次她運氣好,堪堪躲了過去,后來懷樂學(xué)聰明了,兩只細弱的胳膊吃力拖了殿內(nèi)的東西抵住門。 入夜她鉆到床塌地下睡,地磚冰涼冷硬,冷得懷樂抱著手臂顫著牙哭。 漆黑陰寒的偏殿,細弱的哭聲空靈而飄渺,把鉆窗爬進來的宮侍嚇跑了。 偏殿鬧鬼的傳言瘋傳,來的人越來越少,連一日一日給懷樂送飯的人也變成了幾日一次。 懷樂很少出去,她太孤單了。 沒有人陪她說話,她幾乎沒有朋友,大家都嫌她笨,嫌她晦氣。 昨夜傅忱闖了進來,趁著藥占了懷樂,懷樂哭哭怕怕,淚水流干了,丟掉那些,她心里有更多的是對這個男人的好奇。 這是第一個和她親近的人。 可是小結(jié)巴的膽子太小了,她想看又不敢貿(mào)然伸出頭。 靜默良久,風(fēng)雪席卷而來的寒冷滾著心里的奇異,她終于鼓足了勇氣,從外面進來。 小心翼翼關(guān)上門,抬了頭,怯著一雙清凌凌的杏眼打量著坐在床沿的男人。 鼻頭圓潤小巧,被凍得起了紅通通的粉意。 借著白日的光,傅忱才算看清楚她全部的長相。 小結(jié)巴生得不算傾國傾城,圓臉杏眼,她瘦,身上總沒有幾兩rou,圓潤的面頰還帶著嬰兒肥。 鼻子俏,烏黑的眼珠子像透亮的琉璃球,宛若初生的小鹿。 站在哪里傻不愣登的,眼里的不安和害怕是那么明晰,更像一只愚蠢的小狗了,就這么巴巴看著他。 “..........” 傅忱打量懷樂的同時,小姑娘也在仔仔細細瞧著他。 傅忱年及弱冠,他親娘原是西律的惠沅皇后。 誰知道惠沅皇后產(chǎn)下第二胎公主,落了病根,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惠沅皇后尸骨未寒,才三月罷,西律就有了新的皇后,傅忱是西律的嫡長子,自然是養(yǎng)在新皇后的膝下。 西律被南梁打得落敗,為彰顯西律求和的誠意,也為了拔掉這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嫡長子。 傅忱尊貴有余的身份,這時候便派上了用場,就這樣,他來到了南梁。 飽受人欺辱和蹂.躪,拳打腳踢,冷言奚落早成了家常便飯。 他時常被凌.辱。 拋開西律質(zhì)子的身份來講,另一方面也是因著他的長相。 惠沅皇后極美,沒落前母族蒼盛,當時在西律風(fēng)頭無兩,不然也不會在盛世當了皇后。 傅忱隨了惠沅皇后的長相。 他的骨相優(yōu)越,靡艷旖麗的容貌合著男人的英氣,美得足以讓人屏息,盡管臉色蒼白,更顯得羸弱無害,像漂亮易碎的蝴蝶。 懷樂嘴巴微張,呆愣愣傻了說不出話。 和傅忱一樣,她也知道他,是那個西律來的漂亮質(zhì)子。 他的日子比懷樂要更難過。 懷樂出去找吃的時候,遇見他在長巷子里被二哥哥欺負。 奴役揪著他的頭發(fā),騎在他的脖子上,兩只手都被擰到身后,扭成特別疼的形狀。 二哥哥煽打他的臉頰,清脆的巴掌聲,一下一下的,震得懷樂心里發(fā)麻。 巴掌聲越響,二哥哥的笑聲越大,這兩種聲音的交織幾乎占據(jù)了懷樂好幾個夜晚的噩夢。 他沒有哭。 她就躲在不遠處,看著漂亮質(zhì)子的嘴角流了血。 他的眼睛特別好看,看著他的眼睛,懷樂曉得他肯定想哭的。 只是二哥哥太壞了,越哭,他們就會越高興,也會更厲害打他。 懷樂想過去幫他的,可惜懷樂太弱了。 只敢捂著嘴巴,藏在竹夜林的暗處渾身發(fā)抖。 等二哥哥走了以后,漂亮質(zhì)子暈了過去,她才悄悄的溜出來,用帕子給他擦干凈嘴邊的血跡。 只是血流得太多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凈,就像他臉上的指痕印。 懷樂心軟,莫名的,眼淚軟趴趴地掉下來。 靠近床榻處正殿中央內(nèi)一扇珠窗的擰窗骨鎖年久失修,壞掉了。 風(fēng)聲呼嘯,外頭的雪似乎又變大了,透過壞掉的窗飄了很多到殿內(nèi),殿內(nèi)比外面暖一些,飄雪落進來沾上地即刻就化掉。 窗桕大開,糊窗桕的紙早沒了,用一根彎曲的木棍孤零零支著,才不至于掉下來,下面放著一個邊角殘缺掉了漆的四方凳。 傅忱瞧一眼便知道,小結(jié)巴身量矮小,四方凳是用來墊腳增高的。 一直都這么靜默,傅忱不打算開口。 他沒想過小結(jié)巴能活下來,他原本的打算是早上便殺掉她,以絕后患,偏殿少有人來,死了個不受寵的公主有什么的。 但那宮女平白找了她去照看白梨樹,只怕出了岔子,宣武帝新得的胡女很受喜愛,小結(jié)巴若是死了,要出事端…… 如今是風(fēng)尖浪口,還不到正式撕破臉的時候,因此,傅忱改了主意。 淺色的床塌上盛開出一朵殷色的小花,傅忱估摸不出懷樂的意思,要看看她是吵鬧還是要如何對付他,靜觀其變再應(yīng)以對策。 鬧,就掐斷她的脖子。 他在心里設(shè)想過無數(shù)的可能性,唯獨沒有想過這小結(jié)巴,壯著膽子挪到他面前,掏出那包快要化完的飴糖塊伸到他面前。 用那種小心翼翼的討好對著他,頗有些甕聲甕氣。 “....給..” 那雙透亮的眼珠子,不摻半點欲望的雜質(zhì),清澈純凈,有的也只是期翼。 “......糖?!?/br> 她講話依然是磕磕絆絆,輕柔,聲音很軟,“甜....甜的。” 兩只手捧著,湊到傅忱的眼皮子底下,他聞到了飴糖的甜膩味。 小孩子才吃的東西。 她拿他當小孩子哄? 早在她看過來的時候,傅忱臉上的冷意便收了回去,他慣是一副沒表情的柔弱樣子,眉目如畫,青蔥稚嫩,看著更像漂亮的蝴蝶了。 如今斂下了睫,窺不出什么意思。 懷樂瞧著,心里莫名覺得她也跟二哥哥一樣,是占了他的便宜。 昨天的事情,這樣想著,便都成她的錯了。 傅忱思慮想到這層面,濃密的睫羽下涌起是翻騰不盡的嘲諷。 結(jié)巴便也算了,腦子看起來也是壞的。 男女之事,拋開你情我愿,若是沒有三書六禮的先章,明媒正娶暫且不論,女人大多數(shù)都是吃虧的。 而他和小結(jié)巴,不會有后續(xù),她太過于愚蠢,這樣的人到了他跟前,他不會瞧上一眼。 竟然反過來安慰他,果真是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