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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可以?!痹挼竭@里,姚安想了想,小聲開口,“你怎么會……突然想到要來找我呢?” 鐘淺錫沒有帶司機(jī),也沒有帶保鏢,是自己開的車。這很不尋常,更像是一場臨時起意的行程。 姚安很聰明,說的是無心之語,卻戳中一點隱匿的事實。 鐘淺錫確實更改了原本的計劃。 這還要從那間病氣沉沉的臥室說起。 “沒有我,你什么也不是。記住我說的話。”父親留下警告,喝了口水,又躺了好一陣子才睡著。 鐘淺錫坐在床邊,注視著蓋在老人胸口的那條克什米爾羊絨毯。 它隨著病人的喘息落下去,有那么一瞬間停滯不動,像是要斷氣。隔了一會兒,呼嚕嚕,肺部的濕啰音再次響起,毛毯才重又艱難地升上來。 而在對方呼吸卡住的那一兩秒里,鐘淺錫是真誠地感到了一點愉快。 多么惡劣的愉快。 多么公平的報復(fù)。 再坐下去,也許要被天譴劈了。鐘淺錫淡漠地笑了笑,站起身,拉好房門,從二樓走下來。 客廳里只剩正在讀書的鐘太太。瑞恩已經(jīng)不見了,多半是因為不想和鐘淺錫見面,干脆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你的父親怎么說?”看見鐘淺錫出來,鐘太太問。 “我盡力了,但他不愿意去醫(yī)院。” 鐘太太信以為真:“天啊,看來我們得想想其他辦法了——你要留下來吃飯嗎?” 留下來做什么呢。 手拉著手坐在餐桌前祈禱,感謝被賜予的食物,宣誓不會背叛父親、不會背叛兄弟,就好像彼此是親密無間的一家人似的。 鐘淺錫不是不能演戲。 只是在那間氣氛沉悶的臥室里坐了半個多小時,再善于偽裝的人,也會覺得索然無味。 “不了,我還有點急事要去處理?!?/br> 鐘太太明顯對這樣的借口松了口氣,卻又要露出一副遺憾的表情:“親愛的孩子,一定多回家看看?!?/br> “當(dāng)然?!比绻@棟房子算是他的家的話。 從別墅里走出來的時候,陽光正好。 這一天才過了一多半,鐘淺錫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公司、俱樂部、甚至到船上去釣釣魚。 他也有很多人可以見。 米歇爾先生在電話里說:“有個做貿(mào)易的丹尼爾先生一直想要認(rèn)識你,為了南邊的生意。要是正好有空,不如今天來家里坐坐。新到了一批新鮮的牡蠣,我的太太為此還專門請了一個廚師?!?/br> 但車開到一半,鐘淺錫改變了主意,決定掉頭往南去。 因為他忽然感到空虛。 不是rou|體上的饑餓。 少吃一頓飯、少喝一點水,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在路易斯安那的時候,他經(jīng)歷過更久的拷打與禁食——有利于維護(hù)靈魂的純潔,洗刷罪惡,他們是這么說的。 這是一種長久的、精神上的空虛。 如同走在烈日覆蓋的沙漠里,四周全是路,沒有一條是他想要去的。 比起在海上漫無目的地漂浮、釣上一兩只鱈魚,鐘淺錫突然很想再去看一看那雙圓眼睛,聽她講講遙遠(yuǎn)的故鄉(xiāng)和過去。 也許只是一時興起。 “我自己開車,你們不用跟著了,早點回去休息吧?!辩姕\錫對司機(jī)和保鏢說。 可一路南下抵達(dá)丹桂大街,他又看到了什么呢? 他的小鹿從一輛破車上跳下來,身邊圍著那只不停發(fā)消息的馬蜂。 一種陌生的情緒在滋長,漸漸突破藩籬。 鐘淺錫說不出那是什么。 是嫉妒么? 他不確定,只知道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感受到了。 很小的時候,也許有過。 * “k!” “黃皮豬!” 一些尖利的叫聲,在鐘淺錫的回憶里響了起來。 大概四五歲起,鐘淺錫就知道,自己和鎮(zhèn)上的其他小孩是不一樣的。 在一個全是白人的保守小鎮(zhèn)上,混血的膚色抑或是東方的姓氏,都顯得格格不入。 鐘淺錫。 這個繞口的、旁人念不出來的亞裔名字,據(jù)說是父親給他起的。那個男人留下了他,卻不肯帶走他,把他扔在無窮無盡的審判中。 “你沒有父親,是個孤兒!” “你的母親是不貞潔的,死了會下地獄!” “你長得和我們不一樣,是個怪物,遲早要被燒死!” 小孩們最殘忍,總是怪叫著嘲弄鐘淺錫。本應(yīng)落在地上的籃球,彈過幾次,總是精準(zhǔn)地落在他身上。 打他不要緊,不能把課本弄臟。哪怕狼狽地?fù)湓谕晾?,也要把書包護(hù)住。 母親對教育和潔凈有著執(zhí)念,考不好試,就要挨打,就要被禁食。 “爸爸為什么不來接我呢?”鐘淺錫那時候年紀(jì)還小,忍不住地一次又一次地追問。 沒有人想要承受那些被打翻的墨水、課間的白眼、cao場上的推搡,和滿是歧視含義的侮辱詞。 “你要聽話、要有教養(yǎng)、要干凈,父親才會喜歡你。”記憶里那個黑頭發(fā)女人,cao著濃重的法國口音,是這樣對鐘淺錫說的。 你是帶著罪出生的孩子。 苦難看起來沒有盡頭。唯一讓鐘淺錫稍許安慰的是,書上說,我們每個人都是帶著原罪出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