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不想讀書了，想工作，那也不能老是在店面打工，沒有前途的。我給你出錢在二叁線城市開一家店，或者給你買個單身公寓都行，多少得有個落腳的地方?！?/br>
    林信書默默聽著，她沒什么要說的，林忠實說的話，每一句她都想過。甚至有些話，在她和林含璋后來關系越來越好的時候，偶爾午夜夢醒，她照樣會思考：現(xiàn)在的生活是我配有的嗎？能維持多久？哪怕林含璋和她一起運營賬號，她還是會想，林含璋隨時可以放棄。雖然她是運營的人，但是他才是擁有決定權(quán)和一票否決權(quán)的人。只要他厭煩了，無論是厭煩了拍攝的工作，還是厭煩了她，都可以隨時拋棄這一切，但是她不行。

    不難理解，因為林含璋從來不是能給人安定感的人。他自己都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常年低氣壓，他缺乏穩(wěn)定感，甚至他自己都沒有安全感，那他怎么會有能力給她安全感呢？

    他能解決很多她困擾的事，她的工作煩惱，她的社交，她物質(zhì)上的窘迫。他還可以給她介紹自己的朋友，鼓勵她們之間交往，他也能帶她到處走走看看，拓展她的視野，讓她的心也不那么閉塞。

    他也可以不解決，就像高中畢業(yè)時的那個暑假，一定要讓她把孩子生下來，明明兩個人去流產(chǎn)就行，但是他為了報復他的父母，一定要強迫她生下來，全然不顧她接下來還要讀大學，還有自己的人生。

    所以前提是，他愿意的話。

    如果他不愿意，那么這一切都和她沒有關系。她沒有拒絕的能力，這些都是隨時會失去的。她能做到的，就是在擁有的時候，膽戰(zhàn)心驚的享受。

    她本人是什么都沒有的。

    她住著他的房子，花著他的錢，與他的朋友交往。甚至她想要掙更多錢，也離不開他。她沒有勇氣和決心拒絕他對她的施舍，反而一直催眠自己，我值得，我配得上，我苦盡甘來了，我吃那么多苦，不就是為了過好日子嗎？

    可是，她的好日子不是自己吃苦，靠自己雙手掙來的，是他施舍的，他隨時可以收回的。

    他并沒有給她的生活帶來什么根本性的變化，他們上學時，她全身心服務于他。她工作了，還是得全身心服務于他，最大的改變是，她從不情不愿變得心甘情愿。

    問題是，這是好的變化嗎？怎么看都不會是。

    她為什么不離開他，因為她舍不得這么好的生活嗎？其實也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是，她要報他父母給的恩情。

    現(xiàn)在，他父母都明確希望她離他遠一點，還有一個說感謝她，覺得虧欠她。

    她一開始，想要的不就是這些嗎？希望別人可以承認她的價值，肯定她的付出，現(xiàn)在她從最想要的人身上得到了，她還能奢求什么呢？

    林信書想了很久，決定用真誠回報林叔叔的真誠，“其實我一直很感激你和阿姨把我從農(nóng)村，從那個家里帶出來，如果沒有你們，我可能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br>
    可能早就死了吧，被餓死的，被打死的，被嫁了人之后虐待死的?；蛘叱鲩T打工，血汗錢全被拿走，反正不可能過上后來的日子。

    “我一直知道我和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也想著怎么報答你們。我從沒有癡心妄想，纏著你們的兒子。您能理解這點，我真的很感激?！?/br>
    “我不想上大學了，我年紀大了，學習能力也不怎么樣，再去考大學也是白費工夫。”

    “您也不用給我買房子，開店什么的更別提，我已經(jīng)從你們那里得到的夠多了。你們養(yǎng)了我十二年，要什么有什么，非親非故的，能做成這樣，我已經(jīng)很感激了。”

    “至于和林含璋分開，您放心，我會和他分開的。我們本來也沒什么關系，他找我，也是為了讓我照顧他，我也習慣照顧他了，本想欠你們的恩情還到他身上，也挺好的?！?/br>
    “現(xiàn)在不過是橋歸橋，路歸路，等他的案子結(jié)束，我就離開上海。在那之前，我會跟他說明白的，你們可以放心?！?/br>
    “我的戶口還在李阿姨那里，我現(xiàn)在沒有能力買房子。等再過幾年，我要是能買房子，就把戶口遷走?！?/br>
    “我和你們家本來就不該有聯(lián)系，我感謝你們撫養(yǎng)我長大，你也感激我照顧林含璋那么久。我們之間這些賬算不清楚，總得來說還是我欠你們更多。等你們老了，需要人照顧了，我還是會伺候你們的?！?/br>
    林忠實流下幾滴濁淚，“傻孩子呀，你欠我們什么呀，你什么都不欠。我以前嘴上說把你當閨女，但是我心里還是偏向我兒子的。我怎么好意思讓你給我養(yǎng)老，我沒那個臉。”

    “我本來想養(yǎng)你到大學畢業(yè)，再送你出嫁，能讓你過得舒舒服服的。我真沒想讓你吃那么多苦，你受的委屈我還能不知道嗎？”

    “叔叔我沒本事，我要是有本事，也能給你一筆錢，讓你到老都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但是叔叔我沒那個能力。我就希望你能過好一點，我兒子能少折騰我一點，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老了，我也沒本事再去教育兒子了，他也不聽我的，我只能來求你。還不是看你心軟，你能體諒我們做父母的自私自利?！?/br>
    “你不是我兒子的對手，他得找一個能制得住他的，他害怕的對象，否則他就會作踐人，就跟他作踐以前的女朋友和那個李佳佳一樣。他這樣的人，家里要是沒有能制得住他的老婆，是不會甘心過平淡日子的?！?/br>
    “你以后有了什么難處，隨時能來找叔，我的電話號碼還是以前那個?！?/br>
    林忠實得到她的承諾，走了。

    林信書回到奶茶店，呆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很久。

    林叔叔說的對，林含璋本來就不是她能招惹的人，她以前就知道，過去的一年多她和豬油蒙了心一樣，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把這事忽略了。

    她不是一直想離他遠點嗎？怎么還和他越綁越緊？居然還想和他一起搞事業(yè)，每天下班時間圍著他轉(zhuǎn)還不夠，現(xiàn)在上班也得圍著他。

    不知不覺，她居然跟他那么接近了。

    可是，可是，他這一年多，真的對她很好很好。給她買衣服，給她買鞋子，她想要什么，都給她。

    他甚至給了她一些尊重，她說的話，只有他會真當回事，真好好回答。她的突發(fā)奇想，也只有他會回應。

    他改了嗎？他變好了嗎？

    林信書沒法肯定，她雖然稱得上了解他，但是又有多了解呢？他在想什么，他在打什么主意，除了他自己，誰又知道呢？

    如果有一天，他重回本性，那她怎么辦？有一天，他厭倦了她，cao煩了，cao膩了她，她已經(jīng)愛上他，身體和精神都離不開他了，那怎么辦？

    她好不容易知道了自由的滋味，好不容易長大了，對自己的人生有了一點掌控權(quán)。要還是栽在他手里，她就和白活了一樣。

    可是，有很多事，是她先提的，比如做網(wǎng)紅，比如辭職支持他。他們兩個打算了好多好多事，現(xiàn)在讓她去告訴他我放棄了，我想離開你，她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說出來？

    他肯定會憤怒，她一直怕激怒他。

    但是，她能不離開他嗎？

    好像也不能，他的父母已經(jīng)把話講得那么明白，她欠他們那么多，又怎么能不聽？

    退一步，就像林叔叔說的那樣，和他在一起，但是又能怎樣呢？他們之間有未來，有以后嗎？他們看似美麗的現(xiàn)狀都是建立在他愿意的前提下，如果有一天，他突然不愿意了呢？

    他本來就是反復無常的人呀，他本來就是不安分的人呀，本來也不可能在他身上尋求什么天長地久。他隨時可以拋棄她。他可以拋棄她，他毫發(fā)無損，但是她不行。

    如果說，她有點喜歡他怎么辦？她依賴他怎么辦？她已經(jīng)離不開他了怎么辦？她的人生，已經(jīng)被他掌控了，那怎么辦？

    想想那個情景，她被拋棄的情景，她都害怕得打冷顫。

    她不是早就決定，靠自己活著，絕對不給任何人拋棄她的可能嗎？

    她還沒從親人，從父母那里得到足夠的教訓嗎？你做得再好，你再努力，他們依然可以毫無心理壓力拋棄你，然后在你走后美滋滋數(shù)著錢。

    他自然不會把她賣掉，但是如果她身心崩潰，他肯定也會樂見其成。

    原因她比他還清楚，因為他不懂愛，也不屑于了解愛，他甚至樂于踐踏愛。就像他對李佳佳所做的，李佳佳雖然是個神經(jīng)病，但是，神經(jīng)病的愛情，也是愛情呀。

    李佳佳有退路，有父母可以依靠，但是她一無所有。

    她身心崩潰的話，等待她的，除了死，沒有其他的路了。

    他們之間，本就完全不平等。一邊倒的游戲，只有蠢人才會參與。

    她雖然不聰明，但是絕對不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