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喝酒的，來得晚也沒法再涮火鍋，就點了一盤糍粑墊肚子，等上菜的時候小聲問坐在自己身邊的學(xué)姐肖學(xué)長去哪里了、怎么沒看到他。

    那個學(xué)姐一聽她問立馬一臉激動，一邊小聲拍桌子一邊趴在她耳朵上說：“你來得太晚了，錯過了爆炸性大新聞！”

    尹孟熙一挑眉，還沒來得及問是什么“爆炸性大新聞”，對方就自己興奮地繼續(xù)把話補(bǔ)充完了——

    “是霏姐！剛才跟肖學(xué)長當(dāng)眾表白了！”

    “肖學(xué)長說要跟她單獨出去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去十分鐘了！”

    作者有話說：

    我自己來：退！退！退！

    第35章 吹拂

    ——跳樓機(jī)又猛地從頂?shù)舻降琢恕?/br>
    一路上的熱切和快樂瞬間清零, 也許暗戀本身就是這樣跌宕起伏的，一百顆檸檬硬生生變成一千顆，酸味以外還有說不清的恐慌在折騰人, 有一瞬間尹孟熙甚至覺得自己要崩心態(tài)了。

    ——表白？

    當(dāng)眾？

    單獨出去說了十分鐘？

    他會怎么答復(fù)？

    會答應(yīng)嗎？

    等他們一起從外面回來的時候……會不會就變成戀人了？

    亂七八糟的念頭不停在腦子里橫沖直撞, 大夏天待在熱氣騰騰的火鍋店她的手心居然還能涼下去, 焦慮是漫過頭頂?shù)暮樗?，讓人口鼻閉塞難以喘息；也不知道遭了多長時間的折磨周圍才傳來起哄的笑聲和口哨聲, 她緊跟著扭過頭去看, 發(fā)現(xiàn)是他們一前一后地回來了。

    唐霏是什么人？

    前段日子當(dāng)著大家的面跟韓蕓巧打成那樣、事后也能穩(wěn)得住留在劇社繼續(xù)演女二號，就算在論壇上被全校人偷偷議論了, 今天也照樣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在舞臺上演戲并和自己當(dāng)副書記的mama大方合影；她的心態(tài)比尹孟熙穩(wěn)多了，不會那么容易讓人看出底細(xì), 跟肖至一起回來的時候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 也看不出到底是成了還是沒成。

    也就郭躍聰明, 眼尖地發(fā)現(xiàn)唐霏眼角帶著一點紅，嘴角的笑容也有一點不明顯的僵硬，心里就猜肖老師剛才應(yīng)該是沒答應(yīng)——也是, 人家女孩兒都當(dāng)眾表白了, 要是答應(yīng)肯定當(dāng)場就答應(yīng)了, 叫出去說不就是不想讓對方被婉拒后下不來臺嗎？

    可惜其他人卻不像他一樣長眼色，喝過酒后都有些上頭，尤其幾個男生特別愛起哄, 坐在那兒大聲問“咱們劇社是不是又成了一對”, 還起哄說要看唐霏和肖至喝交杯酒, 立刻就讓唐霏嘴角的笑更僵了。

    “什么交杯酒啊, 庸俗！”郭躍沒有解決矛盾的本事, 可和稀泥卻一直是一把好手, 當(dāng)時一看風(fēng)向不對趕緊跳出來解圍，端著酒就站起來了，“咱們今天這是慶功宴！格局都打開點，別整些有的沒的！”

    說完怕其他人不買賬，又直接提了一杯，說：“我先干了啊，能喝的再給個面子！”

    鬧鬧騰騰一頓cao作，倒是暫時按住了在場各位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

    ——可尹孟熙卻沒法被輕易打岔。

    劇務(wù)組跟演員組不是一桌，她坐的位置離肖至和唐霏都有點距離，這讓她沒法確切地看到兩人的神情和狀態(tài)，于是也無法判斷他們到底有沒有在一起；她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心里早亂成一團(tuán)漿糊了，在別人熱熱鬧鬧喝酒說話的時候一直控制不住要扭頭去看他們，某一刻恰巧撞上了肖至的眼神。

    他一貫是溫和禮貌的人，即便不笑也會讓人感到如沐春風(fēng)，那時她卻覺得他的眉眼有些沉、看上去情緒不是很高；看到她以后似乎愣了一下，接著眉宇微微舒展，溫柔的風(fēng)輕輕拂過，好像又沒那么不開心了。

    那一眼又勾起了她的欲望，讓她想過去找他、給他看自己的名字是怎么出現(xiàn)在學(xué)校官網(wǎng)上的，想問他有沒有跟別人在一起、明年還會不會如約跟她交換生日禮物，而在她有所動作之前突然就感到了另一道刺人的目光，很尖又很冷，她偏過頭一看，正好跟唐霏審視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好像對她冷笑了一下、然后就別開眼睛去跟身邊的楊媛媛說話了，接著楊媛媛也歪頭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說不清的惡意；尹孟熙愣住，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yīng)，無措間郭躍又拿著酒杯到她們這桌來喝酒了，男生們呼呼啦啦地站起來一堆，相互勾肩搭背地你敬我一下我敬你一下。

    他們推推搡搡的，撞到了尹孟熙旁邊已經(jīng)有點喝迷糊了的彭澤川，一個沒站穩(wěn)、把她放在椅子上的包碰掉了，“啪嗒”一下倒在地上，里面掉出一串東西，她的書、她的筆袋、她的錢包，還有……她的小本子。

    “對不起對不起……”

    彭澤川一邊撓頭一邊道歉，趕緊彎下腰去幫她撿。

    “……我這有點喝懵了……”

    尹孟熙是多好說話的人？

    在劇社讓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管誰來拜托她什么都能有結(jié)果，即便讓她吃點虧她也不會說什么，有口皆碑的好性格；當(dāng)時卻一下變了臉，彭澤川說了那么多聲“對不起”她也沒給一句回復(fù)，就只顧著自己低頭撿東西。

    ——為什么？

    因為她要趕緊藏起自己的小本子。

    那里面有一枚文學(xué)院的迎新書簽，一張他在圖書館親手給她寫的字條，還有……

    “嚯，這是什么？”

    楊媛媛尖細(xì)的聲音忽然冒出來，大得半個火鍋店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誰知道那個本子那么會滑、就正正好好掉到楊媛媛腳底下？她已經(jīng)把它撿起來了，沒過問主人的意見就擅自翻開了它，那張隱秘的照片于是被看了個穿，連帶著它背后所有被隱藏的既曲折細(xì)膩又脆弱易碎的暗戀情緒都暴露無遺。

    “‘喜’、‘歡’、‘你’——喲，學(xué)妹這是喜歡誰呀？”

    像是突然被人迎面狠狠甩了一個耳光，身體里的血液在一瞬間逆流，生理性的顫抖不可抑制，尹孟熙也說不清觸發(fā)這一切的究竟是羞恥還是恐懼。

    她跑過去試圖從楊媛媛手上把自己的東西搶回來，聲音同樣有點抖，一直重復(fù)著說：“還給我——那是我的——”

    楊媛媛才不理她，眼睛冒光的樣子就像挖到了什么稀世大寶貝，一手?jǐn)r住尹孟熙試圖把本子搶回來的手，另一手又把照片高高地舉起來，一邊展示給大家看一邊更大聲地說：“這是誰的手?。繉W(xué)妹你還偷拍？”

    偷拍……

    周圍的人都喝high了、也沒意識到眼前發(fā)生的事情本質(zhì)是一場不光彩的霸凌，還嘻嘻哈哈地調(diào)侃——

    “嘻嘻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是誰?。俊?/br>
    “成了嗎成了嗎？要是還沒成你說出來我們給你參謀參謀！”

    “哎呀蠢死了，這不明擺著是暗戀嘛，問那么明白干嘛……”

    ……不停地議論。

    尹孟熙被這些話包圍著，明明沒有什么惡意的，可卻感覺自己的衣服被人扒光了，正赤條條地站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打量；她誰也不敢看、更不敢去看肖至，就自己拼命去從楊媛媛手上搶，眼看就要夠到了、照片卻又被她旁邊的唐霏一把抽了過去。

    “肖至，這不是你的手嗎？”

    她的語氣淡淡的，聲音卻很大，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更鮮明的是那居高臨下的語氣，很冷漠又透著嘲諷，好像看到了什么可笑透頂?shù)男υ挕?/br>
    “你喜歡他？”

    她朝她看過來了、斜著眼，心靈的窗戶可真誠實，里面濃重的輕蔑和厭憎是瞞不住的，生著刺的荊條抽在赤丨裸的身體上，尹孟熙已經(jīng)鮮血淋漓了。

    ——后來呢？

    不記得。

    也許人本來就會躲避那些糟糕至極的記憶，生物本能的求生欲總會在關(guān)鍵時刻發(fā)揮作用，后來尹孟熙已經(jīng)忘了當(dāng)初唐霏的那句話在現(xiàn)場攪起了怎樣的波瀾，更忘了其他人或驚詫或戲謔的目光落在身上的感覺，只記得自己不管不顧地從火鍋店跑出去了，帶著一顆猛地被插進(jìn)一把刀的、很久很久都無法止血的暗戀者之心。

    ——暗戀？

    真是蠢透了。

    只有沒進(jìn)過社會的小孩子才會干這么沒譜的事、不明白這兩個字本身就意味著難以計數(shù)的酸澀與傷痛——道理是很簡單的，你藏著對方的那顆心越干凈、被挫傷時留下的傷口就越難以療愈。

    ——圖什么呢？

    難道你自己就不值錢嗎？

    二十九歲的尹孟熙漠漠地想著，腦海中的回憶翻過了幾個月，現(xiàn)實的時間卻只過了幾秒而已，此刻她依然跟姚安琪和魏馳一起站在翻新過的小紅頂長樓梯上，藝術(shù)墻上那張十多年前的合影已經(jīng)顯得有些陳舊，現(xiàn)在的她完全不能理解照片里那個稚嫩的自己到底為什么能有勇氣把暗戀那顆釘子在心底鑿得那么深，以至于讓十多年后的這個自己依然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

    “嗯，是我?！?/br>
    她回答著姚安琪之前的提問，聲音還是淡淡的，聽上去并沒有什么感情。

    “以前做社團(tuán)活動的時候拍的，是……”

    她還沒說完呢，小紅頂?shù)拇箝T就被人推開了，微微的響動驚擾了她、讓她不自覺從樓梯上回頭往下看，三十一歲的肖至就這樣走進(jìn)來，比學(xué)生時代更英俊也更成熟。

    進(jìn)個門能花多久呢？幾秒鐘而已，偏偏在他們各自眼中是很漫長的——一個好像很熟悉但又被翻新過了的環(huán)境，一個好像很熟悉但又不知道有什么變化的人，疊在一起總會有些化學(xué)反應(yīng)。

    她忽然有點眼熱、就像前幾天跟他通話時一樣，也許這人真的有什么特異功能，可以把指甲蓋兒大的情緒放得百倍大——可她現(xiàn)在不會哭的、再想也要忍著，甚至連出于禮貌跟他打一聲招呼也不愿意，就那么一動不動地在樓梯上站著，低著頭看他，要讓他先做出一些被動的決定。

    ——他也沒跟她爭、都是順著她的，她不想下樓他就上樓，她不想打招呼他就先做解釋，學(xué)生時代的溫和體貼沒有一點改變，他依然是那個會讓她感到安慰和松弛的人。

    “抱歉來晚了，那邊答辯臨時出了一點狀況……”

    他終于走到她面前了，氣息有一點不穩(wěn)，也許剛剛是很著急趕來的；深邃的眼睛正在凝視她，已經(jīng)寧靜了許多年的樹梢忽然又在輕輕顫動，告訴她那場溫柔的風(fēng)依然還在吹拂。

    一直……在吹拂。

    第36章 牽手

    “沒關(guān)系, 我們知道肖老師很忙。”

    微妙的架子端起來，她用過分平淡的語調(diào)開了口。

    “時間很寶貴，現(xiàn)在就開始吧。”

    這語氣是有點太生硬了, 就是姚安琪這種小孩子都能聽出一點不對勁, 肖至看了她一眼, 神情有點難懂。

    “十五分鐘后開始吧，”他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關(guān)于提綱, 我還有幾個點想再確認(rèn)一下?！?/br>
    他也在跟她說工作，可語氣就比她好得多, 合理的要求很難被反駁，她想了想, 說：“也可以——哪幾個點？”

    ……又不配合。

    其實她哪會聽不出他的意思呢？明明是想跟她單獨說幾句話, 可她偏不、就要跟他對著干, 也不知道圖什么、能從這種叛逆中撈到什么好處。

    姚安琪在旁邊聽著、感覺氣氛越來越微妙，偷偷看看肖老師再偷偷看看尹老師，覺得自己應(yīng)該在車底不應(yīng)該在車?yán)? 于是反手拉上魏馳, 說：“那兩位老師先對吧, 我們再去調(diào)整一下設(shè)備?！?/br>
    魏馳一聽就不愿意了、心想傻子才給情敵留機(jī)會，當(dāng)場就說設(shè)備已經(jīng)調(diào)好了不用再動，比塊石頭還不識趣；姚安琪真心累, 忽然覺得在場所有人里最靠得住的竟然是自己, 又用力扯了魏馳一把, 說：“要調(diào)的, 不能跟張老師用同樣的背景, 得換個取景的位置……”

    說著, 連拉帶拽地把魏馳拖走了。

    于是樓梯上終于只剩下他們兩個。

    尹孟熙半垂著眼睛，短暫的寂靜。

    “我并不是有意遲到……”

    她聽到他開了口，聲音更低了一些，像在耐心地對她解釋。

    “……是有一個學(xué)生的開題答辯有問題，所以拖了一段時間。”

    ——這是解釋嗎？怕她覺得他不重視她？

    不是的。

    她不是因為這個難過的。

    “哦，”她繼續(xù)半垂著眼睛，語氣還是硬邦邦的，“是這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