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流放反派他元配 第110節(jié)
“我們并未見過畫像上的人?!比~嘉彎了彎嘴角,“不若你去旁處問問。我夫妻二人此行是來于闐探親的,請大夫乃是家中有親眷生病,與你們尋人并無干系?!?/br> 雖說不清楚老婦人是什么身份,但能把虎符當掛墜掛在脖子上的人必定不可能簡單。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以抓捕盜賊為名四處搜。出于謹慎,葉嘉暫時沒打算將老婦人交出來。周憬琛是秘密出行,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自然更不想跟這件事扯上關(guān)系。 再說,她的這番話也不算說謊,畢竟照著這個畫像來看的話,是確實不像。 那戎服男子不知信了沒有,目光在周憬琛的身上落了落。而后客氣地點點頭,手一揮,帶著人離開。 他們?nèi)艘蛔撸值郎系男腥瞬鸥易邉印?/br> 客棧的伙計才陪著笑臉小心翼翼的走出來,他方才也聽到葉嘉的話。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客人,你們可算是回來了。今兒個玄字三號房的老太太白日里忽然跑出去,怎么拉也拉不住。大家伙兒怕老太太有什么事,就給她送回屋去。拉扯的時候磕磕碰碰的,也不曉得有沒有事……” “撞到哪兒了么?” “也沒有撞到,估計腦袋磕到一點……”伙計頓時有些支支吾吾的。 葉嘉皺了皺眉頭,倒也沒說什么,只先一步進去看看。 周憬琛目送葉嘉的背影進屋,轉(zhuǎn)頭看向不遠處匆忙離開的官兵,眼眸幽沉。 “大人?!备鷣淼奈鍌€人,說是護衛(wèi),其實也是他手下衷心的戰(zhàn)將。 這次周憬琛出門不便于帶太多人,所以挑選的都是武藝十分高超的人。他們與其說是充當下人,其實是暗地里幫周憬琛打探消息和做一些不能抬到臺面上的事。 周憬琛點點頭,“先進去吧,回屋里再說?!?/br> 余老爺子臨行前給的那枚印章,其實是天下書屋的印章。 余家乃四百年的世家,雖說明面上的財物都被朝廷抄沒,但有些東西并非是抄沒就能拿走的。 比如說名望,比如說敬重。 這天下書屋在大燕境內(nèi)開設(shè)已有幾百多年,從余家五代以前便創(chuàng)辦了,如今已有三十多家分店。每一個天下書局的掌柜都是余家走出去的人,遵守著余家的規(guī)則做事,乃是各個地域讀書人最推崇的地方。 緣由有許多,其中最重要的是,天下書屋擁有非常龐大的藏書。雖只是拓本,但也十分珍貴。且各地的天下書局都會遵守余家的要求為當?shù)氐暮T學(xué)子提供便利。讀書人惜書愛書便能免費借閱天下書局的藏書。書局還專門為當?shù)赜刑熨x且勤奮的學(xué)子提供抄書賺錢的路子。 這些事別看著小,但堅持這么多年便已經(jīng)成了威望。再說,古時候的書籍乃十分珍貴之物。古籍只被權(quán)貴私人收藏,許多孤本更是絕無僅有,寒門學(xué)子受出身門第或者經(jīng)濟的限制根本接觸不到。天下書局將讀書的權(quán)利贈予讀書人,乃是極為慷慨且功在千秋的事。 天下書局做了百年,在大燕乃至前朝都算獨一份,可見天下書局在讀書人心中的地位。 余家被抄之前,余家將天下書局轉(zhuǎn)到了暗處。如今天下書局明面上早已四分五裂,但私下里還是余家的。只是如今多了一個規(guī)矩,天下書屋認信物不認人。余家人來也不認。 現(xiàn)在這個信物給了周憬琛和葉嘉。 是的,天下書局兩個信物,一個印章,一個玉佩。印章在周憬琛手上,玉佩就是老爺子腰間掛的那個,見葉嘉的時候沒見面禮,順手拽下來給了葉嘉。葉嘉如今還不知自己兜里那個玉佩是什么,正疾步往老婦人住的那間屋子去。 屋子門是關(guān)著的,屋內(nèi)屋外靜悄悄的。也不知那老婦人是睡熟了還是怎么,葉嘉推開門里頭也安靜。 難道睡了? 老婦人身子不好,底子很虛,老大夫只給開了安神的藥。只要喝上一貼都要睡上許久。葉嘉心里正嘀咕著,人已經(jīng)走進屋里。 抬眸看到一個老太太安靜地坐在窗邊盯著窗外看。身上衣裳穿得齊齊整整的,聽見耳后有動靜便扭過頭來。她額頭上一個老大的包,那眼神那模樣竟然像個正常人。窗戶是開著的,樹木被夕陽的余暉拉得影子老長。風(fēng)一吹,草木的味道被送入屋中。 葉嘉一愣,站在原地沒動:“老太太你,清醒了……” “嗯,清醒了,我這病是一陣一陣的。” 那老婦人撫了撫還陣痛的額頭,看著葉嘉走近了竟然彎起嘴角笑起來:“孩子,聽說是你做主將我?guī)У芥?zhèn)上來看大夫的。老婆子姓楊,多謝你救了老婆子的命。老婆子年紀大,得了瘋病。人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孩子你好心給老婆子請大夫,真是有勞你了。” “哪里,”葉嘉這才確定人是真清醒了,頓時便也笑道:“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br> 老婦人笑了笑,葉嘉于是便在她的對面坐下來。 葉嘉來的倉促,此時身上還穿著去余家做客時的衣裳。衣裳料子跟首飾都是周憬琛叫人送來的,都是安西都護府沒有的東西。兩人坐下,老婦人的目光在葉嘉的身上落了落便扭過頭去。一雙眼睛恍惚地盯著窗外。懷中抱著那個骨灰壇,一只手正在摩挲地擦拭著。 明明面無表情,她的一舉一動卻顯出了十分的落寞與悲痛。 葉嘉自打先前發(fā)現(xiàn)她抱著的什么東西以后就已經(jīng)猜到了大概的故事。年老失獨,不外乎于此。 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葉嘉扭頭看向老婦人。 老婦人神志清醒的時候,看起來很有幾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氣質(zhì)。雖說此時打破人家的思緒不大禮貌,但難得老婦人是清醒的,有些事情還是得問清楚。 翕了翕嘴,葉嘉單手拄唇咳嗽了一聲,將老婦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說起來,當初會帶上她是葉嘉的一時心軟,她怕一個年老的乞丐在荒郊野嶺被餓死,捎帶來繁華之地還能乞討到一些吃食。后來又陰差陽錯地發(fā)現(xiàn)她脖子上掛的虎符……雖說出于某種目的,葉嘉他們才決定把人給留下來。但老太太畢竟不是親人,葉嘉不可能之后一直帶著她,總歸是要送人離開的。 思索了片刻,葉嘉也不拐彎抹角就直接問出來:“老太太是安西都護府什么人?” “嗯?” 葉嘉這一開口,就是開門見山。 老太太似乎沒想到葉嘉會這么問,頓了頓,手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脖子。然后經(jīng)常能摸到一根繩的,此時摸了個空。她脖子上掛著的東西不見了。 葉嘉見狀眼神微微一閃,沒有說話。 老婦人到是沒有立即懷疑葉嘉,只放下了骨灰壇起身去床上找。 她心道葉嘉穿得這樣富貴,不像會隨便拿別人東西的,那東西黑乎乎的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銅牌。當初她只草草地用個繩子穿起來戴在身上,看起來潦草。一直帶著也沒有人偷拿。便也下意識地覺得看起來不值錢的東西不會有人拿。 此時她在床上找了半天沒找到時,忽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葉嘉能猜到安西都護府極有可能是認出了虎符。那,認出了肯定會拿走…… 老婦人頓時臉色變得驚慌了起來,她扭過頭看向葉嘉:“我脖子上掛的那個令牌……” “是我拿的。”葉嘉很坦率的承認了,“我吩咐人給你洗漱時從你脖子上取下來的。老太能告知我你的身份么?” 話都直白說出來,楊老太也不用編理由狡辯了。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佝僂著腰肢驚疑不定地打量著葉嘉。十七八歲的樣子,生得十分貌美。這么年輕卻認識虎符,身份估計也不簡單。極有可能也是將門中人。畢竟這世上認識虎符的人實在少數(shù)。 她猶豫許久,問葉嘉道:“你到底是何人?” “我是一介商人,與外子前來安西都護府做買賣。” 葉嘉的眼神閃了閃,換了一種說法道:“之所以會猜測老太與安西都護府的關(guān)系,實在是一路上太多人拿著你的畫像在找人。安西大都護發(fā)出通緝令,重金懸賞盜取都護府重寶的老婦人。楊老太,你脖子上的那塊東西是都護府丟失的重寶?” 說著話,葉嘉將從周憬琛那里拿來的假的令牌啪嗒一聲放到了桌子上。 楊老太看到令牌,見葉嘉沒有私吞,再一聽她的話就相信了。 她兩手攥在一起,緊繃的肩膀頓時就放松下來。見葉嘉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她彎了彎眼角幽幽地嘆了口氣,抬腿又走回了窗邊坐下來。葉嘉表現(xiàn)得坦誠,她便也不想隱瞞。思索了片刻,點頭道:“我乃前安西都護府大都護的夫人?!?/br> 說著,低頭看向虎符:“如今的大都護乃我喬家義子,此物乃我亡夫的隨身物品?!?/br> “……義子?”葉嘉倒是愣了愣。 “正是,”楊老太扯了扯嘴角,眉宇之中的郁色更濃郁了,“我與亡夫此生無兒無女?!?/br> 葉嘉心中微微一驚,皺起了眉頭。安西都護府大都護一職居然父子相承,這大燕的官職又不是世襲制度,怎會父子連任? 這里頭定然是有貓膩的,邏輯不對。事實上,大燕律例和主法,除了王爵的爵位能夠世襲傳承,官職從來都是朝廷和尚書省來進行任免。 安西都護府的大都護若是更替,必定是由朝廷重新指派一名都護來接任。安西都護府就古怪了,前任大都護去世,大都護的夫人帶著虎符流落民間,卻由養(yǎng)子堂而皇之的繼位。如今這個義子不僅霸占了府邸,并且以大都護府失竊的名義通緝義母,這是什么離譜的事情? 葉嘉不由深思起來。若當真是這般,那是不是代表如今的大都護其實名不正言不順,且手頭也沒有虎符? 事實上,虎符這東西雖說是個死物,在軍中卻起著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是號令千軍的重要信物。 這東西就跟皇帝的玉璽似的,一個當皇帝的人沒有玉璽到手的權(quán)利名不正言不順,一個當將領(lǐng)若沒有虎符也指揮不了千軍萬馬,成不了事。怪不得懸賞老婦人附加那些奇怪的要求:不可傷人,不可搜身。這是不是意味著,如今的安西大都護是個扯大皮的。 換言之,只需要有把柄戳破大都護來路不正,就能輕易將這個人給拉下馬。 ……周憬琛特地來此地是為了這樁事么? 她正琢磨呢,耳邊忽然傳來老婦人的聲音。 老婦人將假的虎符掛回了脖子上塞衣服里藏好,不知何時坐到了葉嘉的對面。葉嘉抬起頭,見她指著外面的一個人問道:“孩子,那俊俏的后生是你相公么?” “嗯?”葉嘉聞言,抬眸看向她正在看的地方。 那地方站著一個身量修長的男子,烏發(fā)垂肩,白袍獵獵。余暉為他披了一層金光,更顯得風(fēng)度翩翩。逆光站著模糊了五官,只看得清一雙清冽明亮的眼睛和彎起的嘴角。不是旁人,正是周憬琛。那廝正在樹下與人說話,聲音低到聽不見。 察覺到目光扭過身,見是葉嘉在看他,彎起了眼角笑容如云雨初霽。 葉嘉心倏地一動,垂下眼簾道:“嗯,是我相公。” 她這般略有幾分拘謹?shù)呐e動,惹得旁邊的老婦人輕輕一笑。老婦人似乎對小夫妻的感情十分感興趣,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笑容也變得溫暖起來。東西拿回來她就仿佛心安了,此時興致勃勃地觀察年輕人。她盯了葉嘉許久,不由地稱贊起葉嘉的樣貌來。 “沒有見過比你模樣生得更俊的姑娘家了?!袄蠇D人喟嘆了一口氣,不過轉(zhuǎn)瞬又夸起了周憬琛,“你相公的樣貌也是罕見的俊美?!?/br> “你二人也算郎才女貌,十分相配?!?/br> 葉嘉被夸得有幾分不好意思,便謙虛了幾句。 她則又笑著問葉嘉:“你倆成親幾年了?” “???”話題轉(zhuǎn)的太快且有點涉及隱私了,葉嘉有些不適地蹙了蹙眉。她其實不太習(xí)慣跟人閑話家常。不過看老婦人的年紀,葉嘉她還是回了話,“剛成親不久,一年不到的時日?!?/br> “怪不得感情如此和睦,出遠門都要帶著一起走,真好啊……” 這話冷不丁地給葉嘉說紅了臉。周憬琛非把她帶著一起走,倒也并非全是為了喬裝打扮。說起來,他們倆這一路也沒有多做喬裝打扮,仿佛就是過來探親的。 “……和睦么?”葉嘉看了一眼還在沖她笑的周憬琛,撇了撇嘴。 好吧,其實挺和睦的。周憬琛這家伙都沒跟她紅過臉,從來都是讓著她的。 “年少時候的情意最是真摯動人,遇上了便是一輩子的福氣?!崩蠇D人卻連聲地感慨了多句兩人十分相配以后,忽然又深吸一口氣紅了眼睛,嗓音聽著也有些哽咽。 她清醒時候哭跟糊涂的時候哭不一樣,無聲無息的眼淚順著面頰的溝壑和褶皺緩緩地淌下來。雖不算狼狽,但任誰都能感覺到她內(nèi)心的悲痛。 葉嘉忙從衣兜里扯出了帕子遞給她。 老婦人卻擺擺手,盯著不遠處的周憬琛眼神不自覺地悠遠。她不知透過周憬琛在看誰,笑著笑著便哽咽道:“我與我相公成親五十多年,從未有過你與你相公這般和睦的時候。如今人死燈滅,回憶起來竟然全是我欺他辱他時候猙獰的模樣……” 葉嘉:“……人死不能復(fù)生,還請節(jié)哀?!?/br> 楊老太卻好似一瞬間又陷入了魔障,盯著不遠處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她的神志又有些迷糊了,嘴里仿佛吟嘆一般念起來,換了一首詞:“人生須行樂,君知否?容易兩鬢蕭蕭1?!?/br> 佛說人生三大苦,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年老失獨,人生悲苦事。 葉嘉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她并非那般不通情理之人,此時追著問便有些太不講人情味。她于是起身去提了一壺茶水過來。斟了一杯茶推到楊老太的桌前。楊老太自顧自地念叨,葉嘉怕她又要迷糊抓緊問了她的情況,問起她家中是否還有牽掛之人么?子女或者親眷? “沒有了,如今都沒有了。一個人不剩,一個也不剩?!?/br> 老婦人說著話,一只手摩挲著自己另一只手起皺的手指:“任性到老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唉,少不更事時不知珍惜,人去后方知余恨悠長。早知有這樣一日,我便也不會那般對他……” 葉嘉撓了撓臉頰,心情有些復(fù)雜。 她倒也沒勸解,未經(jīng)他人苦,莫胡言亂語亂勸人。指不定哪句無意之間的話就會很傷人。葉嘉覺得以此時的老婦人精神狀態(tài)已經(jīng)承受不住刺激了。她便也不說話,只安靜地坐在一旁。 四下里安安靜靜的,須臾,連哭聲都沒了。 等再抬頭看,老婦人的眼皮垂落下來,臉貼在骨灰壇外壁上已經(jīng)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