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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青淵王仿佛又憔悴了幾分,當年那個擊退二十萬臨丹部族的威武王爺,仿佛終于離他遠去了…… 入夜后,南嶸抱著南肅站在高臺上,一雙冷銳的眼睛,俯視著青淵的一切,只覺清冷的空氣順著腔子涌進肺葉,像是一塊冰。 南肅揉著眼睛說:“爹,我困了?!?/br> 青淵王低頭看著他的小臉,嘴角緩緩牽起,聲音卻突然變得哽咽:“肅兒,再陪爹看一看,看一看我們的家,我們的青淵……” 青淵地處大燕西北,那場雪崩來臨時,受災程度遠比腹地要嚴重得多。 南嶸為大燕鞠躬盡瘁了一輩子,眼下,卻只想自私一回。 幾天后,無數支安置災民的小隊,一家家地叩開了緊閉的大門,分發(fā)糧食和衣物,并說道:“我們王爺下令了,家里若有五歲以下孩子的,還能多領二兩鹽,物資有限,先到先得?!?/br> 一時間,不用軍隊去敲門,百姓們自己就爭前恐后地擠過來。一個擠到近處的男子,奮力地推開了前面的人,將自己的兒子舉起來——掂足翹首,換以鹽巴。 一名校尉打量著那孩子的五官,莫名搖了搖頭,待那男子領了鹽巴后,高聲道:“抓緊時間,下一個!” 這股火熱的浪潮,不過幾天就朝著城外滾滾而去,災民們感恩戴德,紛紛頌贊,不少人更是樹起了青淵王的長生牌位…… 有時候,你覺得一件事做起來很難,那只是因為你的權利沒大到足以支撐這件事而已。 而他是統(tǒng)治青淵的王,麾下軍隊數萬,綾羅金銀萬傾! 在這樣地毯式的密集搜尋下,終于,一個月后,侍衛(wèi)抱著一個孩子走進了南嶸的書房。 南嶸仔細打量著那孩子的五官,眼睛亮起,問侍衛(wèi):“多大了?” 侍衛(wèi)恭敬地答:“三歲,比世子要小一些,但這是目前找到的最合適的了?!?/br> 其實,若仔細瞧去,兩個孩子還是有細微差別的。 然而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青淵人的五官十分深邃,這也造就了一個怪異現象:有時候,青淵人看金陵人都長得差不多,正如,金陵人看青淵人也都長得差不多…… 靜妃死后,所有親密接觸過南肅的下人都被滅了口,而唯一對南肅熟悉的六皇子,也回了弘福寺避世不出,就算以后相見,只怕,也會當小孩子長開了吧…… 想到這里,南嶸臉頰浮上病態(tài)的紅,勉力一笑:“就他吧。”言罷,他沖那孩子招了招手,慈祥地道:“你叫什么?” 那孩子回頭看不見親人,癟著嘴,只得小聲地答:“顧橋。” “不對,”南嶸笑道:“你叫南肅?!?/br> “不是的,我姓顧?!?/br> 南肅嘆息一聲,給了個眼色,侍衛(wèi)便將孩子抱下去了。 幾天后,青淵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村莊遭了山賊劫掠,無一人生還,一場大火燒了一天一夜。 村里有家顧姓人,丈夫是村里唯一讀過書的秀才,長得很是俊俏,妻子也生得貌美,卻是只母老虎,經常揪著丈夫的耳朵說:“你個沒出息的,什么時候才能讓我娘兒兩過上好日子!” 只是,當后來官兵去收拾尸體時,卻發(fā)現兩團燒得漆黑的焦炭抱在一起,經判斷,應是山賊來襲時,丈夫將妻子護在了懷中,而在他們中間,還有一塊小小的黑炭,毫無疑問,那是他們的兒子。 guntang的火舌,將一地的血紅覆蓋,連同那些見不得人的罪惡,一同深深地掩埋,全部火化成灰…… “救,救命啊——” 而在王府一處地牢里,一名侍衛(wèi)捏起了孩子的下頜骨,問道:“你叫什么?” 孩子臉上有幾個紅紅的巴掌印,卻抽抽噎噎地道:“我叫顧橋……” “嘩啦啦,”小小的頭被按進了水中,漆黑,窒息,無邊無際的恐懼直向他壓下來。他掙扎不動,只能嗆著水,連同眼淚一起混進了水桶里…… “你叫什么?” “顧橋…” “你叫什么?” “顧橋…” …… 我叫南肅。 青淵世子,今年四歲啦。 昏沉的睡夢中,恍惚間,南肅似乎看見了一對相擁在一起的年輕夫妻,逐漸離他遠去。 他張開小嘴,想要喊他們,卻忽然記不起他們長什么樣,叫什么名字,或者說,他甚至忘了應該稱呼他們?yōu)槭裁础?/br> “肅兒,你醒了?” 睜開眼時,南肅又見到了面孔秀美的曾氏。他嘴唇囁嚅幾下,只見一只纖纖素手伸過來摸著他的頭頂,女人柔聲道:“想吃什么,娘給你做?!?/br> 他低頭不語,這時曾氏一把將他抱起來,笑道:“傻肅兒,又做噩夢,夢見有人欺負你了?” 是夢嗎? 他抬眸怯怯地看向曾氏,只覺她一雙眼睛很美,溫暖地閃耀著母親的光輝。 “肅兒,”曾氏刮了刮他的鼻梁,揶揄著說:“這般愛哭,以后怎么娶媳婦兒呢?” 這是一場光怪陸離的夢,醒來后,一切都漸漸模糊隱入霧里,他好像記起來了,他叫南肅,這里是他的家…… 這個字仿佛有千斤重,可他還是說出口了,因為他忽然那般想哭,只想有人能好好抱抱他。 “娘…” 十月時,青淵王終于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