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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 這三個字第一次闖進了顧橋的世界里。 南嶸和曾氏兀自說著往事,壓根沒察覺那個小小的孩子,將耳朵豎了起來。 “可我還是擔心,”曾氏憂愁地說:“這孩子的父母死得那么慘,我這段時間總是做噩夢……” “活著的人都不怕,怕什么死了的人?!?/br> 南嶸似乎想用強硬的語氣去掩蓋自己的不安,冷哼道:“都成了兩團焦炭,一把飛灰了,夫人還害怕什么?” 曾氏一噎,正想說些什么,這時突然發(fā)覺整個被褥都在輕輕地顫抖。 “額,肅兒,你醒了?”她一瞬換上柔和的表情。 顧橋睜開眼睛,哆哆嗦嗦地看向他們,小拳頭捏得緊緊的,很快,他嘴角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顫聲說道:“娘,肅兒又做噩夢了?!?/br> 曾氏其實不想哄他,但看了一眼南嶸的臉色,還是耐心地將他抱起來,輕拍著道:“肅兒,不怕被不怕,娘在這里……” 而在她的手腕上,掛著一支花環(huán)。 孩子突然就明白了,原來那位小公子的娘,就是眼前輕輕拍打著自己的女人…… 可他的娘呢? 兩團焦炭! 一把飛灰?。?! 孩子猛然抱著女人的身體,將頭埋進她的臂彎…… 曾氏和南嶸離去后,他跪坐起來,從枕頭下拿出自己的花環(huán),眼淚撲朔朔地掉在有些枯萎了的花瓣上。 他再也沒有機會將它送出去了。 天地間的一切聲音似乎都已經(jīng)離他遠去,他的腦海里滿滿都是那座小院里的聲音,他似乎聽到了父親氣喘吁吁的劈柴聲,聽到了娘親沒完沒了的嘮叨,聽到了他們互相追打,聽到他們在一起鼓搗著鍋碗瓢盆,還有村里的小伙伴,還有那些從小將他舉在頭頂騎馬斗牛的叔叔伯伯們的馬蹄聲。 可是他們漸漸的都走得遠了,漸漸的看不分明。 天地一片漆黑,無數(shù)個冷硬的聲音在腦海里叫囂著,他們在低聲的,一遍又一遍的催促著:“橋兒,站起來,站起來,替我們報仇啊?!?/br> 那一夜,有一根利刺突然間硬生生的扎進了那個三歲半孩子的心底。 他突然將花環(huán)扔掉,雙目如血,握緊了小小的拳頭! ……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 當曾氏抹著眼淚跟他說“肅兒,你就乖乖去金陵,娘等著你回來”時,他點點頭,小心地握住曾氏的手,軟軟地道:“娘,你要等我啊?!?/br> 夜幕來臨,孩子小獸一般縮在被子里,下人端著一只雕花瓷碗,輕聲說道:“世子,喝點蜂蜜水再睡吧?!?/br> 孩子并沒有說話,好像已經(jīng)睡著了,月光之下,他的臉孔蒼白如紙,可是那雙緊閉的眼睛,卻有眼珠轉(zhuǎn)動的痕跡——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接下來想要做什么。 次日,顧橋又鉆進了那片灌木叢,卻沒等到那個小公子。 但是他是個很有耐心的人。 他的父親,是個讀過書的秀才,其實,他對父親的模樣已經(jīng)開始有些模糊了,但卻一直記得他說的話。 父親曾義憤填膺地對他說,這個世界應該是公平的,即便是賤民,即便血統(tǒng)是低賤的,但也應該有生存的權(quán)利。我不明白,為什么人一生出來就有三六九等,為什么狼注定要去吃兔子而兔子卻不能反抗? 顧橋蹲在泥地里,還那么小,卻突然奶聲奶氣地道:“父親,我來回答你,那是因為兔子不夠強大,沒有鋒利的爪子和牙齒,而無關(guān)于他長什么模樣,叫什么名字。父親,我很小,但是我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時間,那些欠了債的人,他們一個也跑不了,我一定要活著,看著他們?yōu)樗麄兯龅氖虑楦冻龃鷥r?!?/br> 孩子的睫毛輕輕顫抖,嘴唇抿起,烈陽正盛,透過枝葉縫隙落下來,晃得他眼睛一片紅。 他很有耐心地等了那小公子三天——終于,他們再次見面了。 小公子記憶不太好,有時能認得他,有時認不得他,幸運的是,今天一見面小公子就開心地喚道:“你也在啊,真好,我們一起挖蚯蚓吧?!?/br> 他們躲起來玩了很久,黃昏時分,顧橋估摸著下人找來的時間快到了,就對他說:“我喜歡你這件衣服,我們換著穿,好不好?” “可是,這是我娘送給我的。”小公子有些不情愿。 顧橋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上面有一道血痕:“可是,我剛才給你挖蚯蚓,連手都磨破了,你怎么連一件衣服也舍不得?你不是說,我們是朋友,還要給我點燈的嗎?” 小公子眨巴眨巴眼睛,深沉地想了想,道:“好,但是我們只能換一天,明天你就將衣服還給我?!?/br> “好!” 那天,顧橋穿好外袍后,爬起身來,站在南肅的面前,一雙眼睛明亮且充滿力量,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瘋狂的肆虐燃燒。 “世子,您在哪里???” 遠處傳來嬤嬤的呼喊。 ——若非下人提醒。 ——有時連我這個父親都不能分清誰是誰了, 想到這里,一道精光突然自孩子的眼里噴射而出,帶著嗜血的仇恨和毀天滅地的不甘,他重重的點頭,夢魘般的低聲重復:“你去吧,你快去,天黑了,你該回家吃飯了!” “嗯。” 南肅點點頭,撅著小屁股爬出去,剛剛站起來身,就被嬤嬤一把拎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