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鞍白馬度春風 第114節(jié)
只是些許收受好處的罪責,根本不至于讓吏部尚書傷筋動骨,單單憑借著一個江湖幫派的證據, 也沒法徹底給江南官員定罪, 但這兩事出現的時機如此恰到好處, 正好互為證據……而陛下盛怒之下, 不僅會允許徹查江南, 吏部尚書更是絕對討不到好處。 有那想得多的官員倒吸了一口氣。 都說裴晏此次沒有加封升職乃是因為三品上沒有空缺,這……他這是要給自己鑿一個三品空缺出來呀! 榮景帝不是傻子,在章臨念完了那一串官員名單時臉色就沉下來了,偏偏楊御史還不嫌事兒大,繼續(xù)煽風點火:“我還奇怪呢,區(qū)區(qū)一地別駕,‘尋常走動’一出手就是五萬錢,比他一年的俸錢還多。原來,用的不是俸錢,而是陛下的修河款!” “啪!”榮景帝一掌拍在桌案上,指著吏部尚書怒道:“周吉安!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 …… 下了朝,文武百官紛紛走出大殿。 周吉安面如死灰,走在最后。方才大殿之上,他獨自一人承受陛下的怒火,當場就被免了職,回府等候發(fā)落。具體罪責還需要由御史臺與中書令共同裁定,雖說他已經將過錯都推到了妾室身上,但貶官降職是免不了的??幢菹屡鹬袩臉幼?,他八成要到什么邊境小城當縣令了。 而稱得上大獲全勝的楊御史臉色同樣不怎么好,他快走了幾步,追上了前面的裴晏與章臨。 “楊大人可還有事?”裴晏停下腳步,問道:“若是為了章別駕所找到的證據,待回去他便會將所有證據整理提交御史臺,楊大人不必擔心?!?/br> “有裴大人在,我自是不擔心。”楊恭儉笑了笑,說:“裴大人,今天這事,你不覺得太湊巧了些嗎?”目光銳利逼向裴晏。 裴晏坦然地迎受著楊御史的逼視,面上無半分破綻,他好整以暇道:“確實湊巧?!?/br> “敢問裴大人,這江南一道的證據是如何查到的?”楊御史突然問。 裴晏聞言清淺一笑,反問道:“我也好奇,楊大人如何連內眷流水都查得如此清楚?!?/br> 楊恭儉呼吸一滯,無法回答。因為這證據是蕭璃給他的,他也想知道蕭璃是如何查到的這些消息! 他本意只是想借此事整一整長安污濁之風,可加上江南的事,吏部尚書直接被撤職!到了現在,他哪里還想不明白自己是被蕭璃給利用了。他如今只想知道裴晏是不是同樣被利用了。 “御史臺監(jiān)察百官,素來有自己的門路。”裴晏笑了笑,沒有繼續(xù)追問。 “本官只是想知道,我們是不是都被同一個人所利用了。”楊御史嘆了一口氣,問。 “周吉安借職務之便,攪亂官場,不該撤職嗎?”裴晏見楊御史仍無法釋然,開口問道。 “該撤?!?/br> “江南水患頻發(fā),涉事官員不該查嗎?”裴晏繼續(xù)問。 “該查?!?/br> “既然該撤該查,楊大人還有何不愉?” 楊恭儉答不出來。 這時,腳步聲傳來,三人聞聲望去,見三皇子蕭杰與顯國公一起,大步朝皇城外走去。經過他們時,面無表情地看了他們一眼,卻并沒有開口說什么。 * 是夜,顯國公府 范煙安靜地獨坐在閨房中,她的雙目閉著,胸口上下起伏,心緒似是不平。半晌,她睜開眼睛,從銅鏡中看著自己,接著,雙手一掃—— 妝臺上的簪釵絹花還有胭脂水粉,盡數掉落在地! 范煙趴在妝臺上,死死地咬著牙。 她費盡心機,用盡手段才保下的人,今日朝會上就折了大半!父親說陛下已下旨徹查……怕是另一半也保不住了。 她捏著一把簪子,狠狠地扎進掌心,如今只有疼痛才能讓她冷靜下來。她雖為家族謀事,可江南道才是她真正的勢力與底氣。她用盡心機才摸清弱點抓住把柄,才讓他們?yōu)樗谩瓦@么輕而易舉地被連根拔起。這叫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怒! 手心的劇痛讓她恢復了理智,深吸一口氣,她打開房門,讓外面候著的婢女進房收拾打掃,自己則坐在一旁,閉眼沉思。 “父親呢?”范煙睜眼,問道。 “寧遠侯府設宴,公爺與兩位公子前去赴宴了?!?/br> “殿下呢?是否已經離開了?”范煙又問。 “不……不曾。”婢女道:“殿下仍在客院?!?/br> 范煙眼中閃過一絲厭惡,然后說道:“我知道了,下去吧?!?/br> “是。” * 朝中雖然風云變幻,可對長安百姓來說卻并沒有多大的影響。他們才不管御史臺或者裴晏攪了多大的事,也不管江南道是否重新洗牌。這幾日來令長安百姓們津津樂道的是,大理寺與京兆府,終于抓到了那殘害女子并于水渠拋尸的惡徒! 與此同時,紫宸殿中。 “朕前些日子才說三品沒有空缺,如今就有了?!睒s景帝笑笑,說:“正好,如今吏部尚書的缺,就由你來補上吧?!?/br> 榮景帝看著站在下首的裴晏,臉上仍是一派寵辱不驚,心中贊賞。 “中書省已開始擬制,詔令不日即下。你趁著這幾日交接手上的事務,詔令一下就去吏部,如今已然入秋了,年底將至,那些述職的官員還等著評績和調動,朕相信你的能力,不會讓朕失望?!?/br> “臣,謝陛下厚愛?!迸彡滔鹿蛑x恩。 “哦,還有阿璃的婚事……”榮景帝手指敲著桌案,說:“旨意也一并擬了吧。朕想了,就照她的心意選駙馬吧,霍畢也是個好孩子,戰(zhàn)功赫赫,配得上阿璃。你覺得如何?” 裴晏面色未變,微微俯首,道:“陛下圣明,霍將軍純摯忠直,且無親族牽累,無諸多利益糾葛,公主殿下率性簡單,霍畢于殿下來說,確實是最好的尚主人選?!?/br> “她那個性子說好聽了是率性,說難聽了就是莽撞?!睒s景帝苦笑著搖頭,道:“虧你還愿意為她說好話。” “臣逾越了。” * 繡玉樓最深處的包廂內,蕭璃與一位婦人打扮的女子相對而坐。 “旨意前日已下,他被貶去了平州下屬小城,為上縣令?!眿D人率先開口道:“從堂堂正三品大員變成六品的縣令,倒不知他作何感想?!眿D人笑了笑,眼中帶上了一絲嘲諷。 “平州冬日苦寒,夫人可會同去?”蕭璃拿起茶壺,倒了兩杯茶。 “自然,我是周吉安發(fā)妻,府中又無父母奉養(yǎng),自是他在哪,我便在哪?!眿D人,也就是周夫人,開口說道。 蕭璃將一個茶杯放在周夫人面前,說:“此次彈劾,全賴周夫人所供之證據,我以茶代酒,謝過夫人?!?/br> 得蕭璃親自倒茶,周夫人并未露出惶恐之色,她拿起茶杯,將茶水飲盡,然后說:“恐怕周吉安做夢都想不到,內眷的證據是從我這里漏出去的?!闭f罷,嘲諷一笑:“我乃正妻,這后院之事,只看我想不想知道而已,容他縱容妾室,也不過是我懶得爭而已?!?/br> “謝夫人大義。” “不是大義,只是私心?!敝芊蛉诵α诵Γf:“如今家財幾乎盡數抄沒,只余我的嫁妝。他的那些妾室求去的求去,遣散的遣散,到了最終,又只剩我們二人。我們夫妻二人本就自邊境小城一路走來,如今二人又回到邊境小城去,也算有始有終?!?/br> 周夫人臉上并無任何愁苦之色,她說:“聽說平州臨海,我此生還未見過海,也不知會是如何景象,想一想,竟還有些期待。別的不說,至少魚膾可以吃個盡興了?!?/br> “夫人疏闊爽朗,性子不比常人,又為何要執(zhí)著于周吉安?”蕭璃問道。長安與平州千里之遙,又何必一同去受苦。 周夫人看著茶杯,似乎是想起來遙遠的時光,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如少女一般的笑容,“我與周吉安自幼相識,青梅竹馬,公主殿下或許不信,他少時也曾豪言壯志,也曾心系黎民。為做能吏名臣,懸梁刺股,夙夜苦讀,那時的日子雖清苦,卻讓人心滿意足?!?/br> 蕭璃微怔。 “他從前為官確實一心為民,只是宦海沉浮,他越爬越高,也逐漸被錦繡繁華功名利祿迷了眼,失了本心,舍了中正,這才變成了現在這面目可憎的模樣?!?/br> “如今我狠心幫他除掉了迷障,就看他離了長安錦繡堆,是不是能重拾本心。我確實厭惡現在這個貪欲縱橫之人,可心中仍舍不下年少時真心相許的那個翩翩少年郎?!?/br> “為著這個,我便是陪他走一遭,又有何妨?!?/br> 作者有話說: 這一波全部cao作差不多就是: 先放出風聲仍然想要嚴查江南道的事情,打草驚蛇,讓一部分心虛的官員想要走動門路調動到別的地方為官,離開是非之地。然后蕭璃這邊盯著吏部尚書,因為是吏部管人員調動,然后從周夫人那里找到了證據,送到御史臺,御史臺肯定會在朝堂上參吏部尚書一筆,單單這一件事不會太傷到吏部尚書。但是蕭璃通過周夫人查到了江南那些官員送禮的確鑿數字,再配上章臨這邊舉告,互相印證,讓吏部尚書直面皇帝怒火,當場被擼下來,然后下決心嚴查江南。 達成的成就:推裴晏到吏部尚書的位置,除了范家對江南道的掌控。 第125章 周夫人只是略飲了幾杯茶便告辭離去。他們離京在即, 府上仍有很多事務需要處理。那一眾妾室奴仆還等著周夫人為他們尋個妥當的去處。 周夫人離去后,有一人從蕭璃身后的屏風后走了出來,坐到了周夫人的位置上, 看著蕭璃。 是崔朝遠。 “我不過隨口提及下人間流傳的周府閑話和內帷雜事,就能掀起這么大的事端, 倒是讓我開了眼界?!贝蕹h翻起一個新的杯子,給自己倒了杯茶。 “由此可見, 阿遠你‘長安百事通’的能力,若用的好, 能起到多大的用處。”蕭璃回道。 崔朝遠倒茶的動作頓住, 他抬眼看向蕭璃, 輕輕一笑,說:“但是光知道內帷之事有什么用, 我可沒有說動周夫人的能力,還是阿璃你厲害?!?/br> “與其說是‘說動’, 不如說是‘一拍即合’?!笔捔u搖頭, 然后道:“周夫人雖不通武藝,卻稱得上女中豪杰,我也希望周吉安經此一遭, 能重拾本心?!闭f罷,蕭璃又笑了笑,說:“果然三人行必有我?guī)煟袢盏故潜恢芊蛉松狭艘徽n。” “此話怎講?” “就如周夫人所說, 那些懸梁刺股的書生, 又有幾個是為了做貪官污吏而拼命苦讀的呢?不忘初心, 方得始終。”蕭璃看著自己手心交錯縱橫的紋路, 說:“我也當時刻謹記, 不可在一個個謀劃計策中忘了本心。” “阿璃的本心,是什么?”崔朝遠問。 “我的本心啊?!笔捔Э聪虼蕹h,開口道:“身為蕭氏女,自當如大長公主一般,守我江山,創(chuàng)我盛世?!?/br> 崔朝遠盯著蕭璃,臉上的漫不經心逐漸地淡去了。 他腦中忽然想起了幾日前與王繡鳶的對話,那時阿鳶正拿著個簿子寫寫畫畫,在琢磨著下一個話本的脈絡,崔朝遠坐在王繡鳶身邊,一邊喝茶一邊等著其他幾個朋友的到來。 “阿鳶,你有沒有覺得,阿璃此次回長安,變了許多。” “人長大了,自然會變啊,你這是什么問題?”王繡鳶頭也不抬地回答。 “我指的不是這個?!贝蕹h說:“你難道沒看出來,阿璃她開始插手朝局之事了嗎?” 阿鳶終于停了筆,抬頭看向崔朝遠,眼神有些莫名其妙,問:“那又怎樣?” “朝堂暗流涌動,她何須去趟渾水?” “崔朝遠,你自己胸無大志,得過且過,便看不得別人上進嗎?”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阿璃她有能力,有智謀,若是能整肅朝綱,又為何要隱而不動,埋沒才華?” “這話說的?!贝蕹h一笑,說:“是不是王大小姐你若是有能力,也想摻和摻和?。俊?/br> “我已經摻和了啊?!蓖趵C鳶誠實道。 “啊?”崔朝遠傻了,這回答他倒是沒料到。 王繡鳶眨眨眼睛,湊近崔朝遠,說道:“你以為兩年前為何令羽與阿璃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 “難不成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