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年冬 第5節(jié)
無論是作戰(zhàn)還是其他,都講究一個徐徐漸進(jìn),不能冒冒失失。楊嘉北喝得茉莉茶滿水溢,才肯放兵掠地攻城,大破城門前,他還拘著自己,問她愿不愿意,反不反悔。只要她一句反悔,楊嘉北即刻停下。宋茉確認(rèn)了,她不后悔。但她的后悔來得遲了,等到有悔意時,事態(tài)早就萬馬奔騰不能復(fù)返。楊嘉北清楚這事最好得一口氣捅順當(dāng)了。一雙手也被咬得慘不忍睹,楊嘉北不惱,只心疼,心疼她。他可真是罪該萬死,千刀萬剮。合該著千刀萬剮的人邊想著,仍舊鐵石心腸地繼續(xù),直到嚴(yán)絲合縫再無可拓展的區(qū)域。 楊嘉北原不是多夢的體質(zhì)。但打那后,每個鍍點(diǎn)色的夢境,都和宋茉有關(guān)。 他夢到宋茉捂著眼睛哭,他愧疚、不知所措; 他夢到宋茉哭著說楊嘉北不疼她不愛她了,這么狠; 他夢到自己心都碎了,宋茉又抽抽嗒嗒地勾住他脖子,主動親親他。 楊嘉北睜開眼。 他坐了一陣,一言不發(fā)去洗澡,換衣服,把臟掉的衣服狠狠丟洗衣機(jī)。 沖過冷水澡后,洗衣機(jī)嗡嗡嗡地工作著,楊嘉北拿著手機(jī),翻了翻,翻到宋茉的手機(jī)號碼。 手指點(diǎn)上去。 五秒鐘,他還是沒有按下。 重新把手機(jī)丟回洗衣機(jī)上,楊嘉北轉(zhuǎn)臉,透過陽臺看外面清白一片的雪景。 黃昏余暉將高樓頂上的雪也浸透一層黃,像剝開了殼、流著蛋黃油的咸鴨蛋白。 日暮黃昏,雪覆城野。 東三省的冬夜來得這樣早。 手機(jī)默認(rèn)的鈴聲忽然跳起,意料之外,聽起來有些歡快,楊嘉北低頭。 屏幕上跳動倆字。 宋茉。 宋茉拿著手機(jī),她剛洗過澡,頭發(fā)還濕漉漉的,赤著腳,蹲在酒店的沙發(fā)上。 她早上遇到了楊mama,聽她說楊嘉北今天下午就回家。 思前想后,宋茉還是給他打去電話。 但沒人接。 ……可能還在忙? 宋茉看了眼窗外,才五點(diǎn)鐘,就已經(jīng)開始漸漸黑天。 她遲疑著要不要再撥一次,猶豫兩分鐘,那邊終于打來電話。 宋茉拿起,快速接通:“你好?!?/br> 她聽到楊嘉北的呼吸聲,不重。 還有他漠然的聲音:“抱歉,我剛才在忙,什么事?”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 耶耶耶。 沒啥意外的話……接下來一直到完結(jié),所有的事情,都發(fā)生在楊嘉北這休假的短短六天中。 哦耶。 感謝在2022-09-01 21:48:39~2022-09-02 21:19: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溺愛豬寶~、一移已易、湯杏、三里屯的小瞎貓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icu的毛先生 50瓶;菜菜菜賢 32瓶;名字一定要起得好聽 30瓶;lulu、vv、hahahaha、十三坷坷、粉粉刷匠 10瓶;喵喵喵喵喵、ly920322 5瓶;33896191、久久 4瓶;靈魂深處向死而生、?。?! 2瓶;你是哪塊小餅干、奶柚桃桃、lry、一葉小舟、每天都不想洗頭、檀回發(fā)際線、阿尕、歐呦歐呦、姜還是我辣r、橘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6章 綏化(三) 給楊嘉北打這個電話,主要還是為了還他的羽絨服。 羽絨服早就已經(jīng)干洗過了,掛起來,蓬蓬松松,清爽干凈,沒有其他味道。宋茉離職后不再用香水,但她的鼻子出了些問題,總疑心自己身上香水氣息殘留…… 無論如何,借了人家的衣服,歸還時,總要干干凈凈。 就算對方是楊嘉北也一樣。 明天是爺爺去世五周年的日子,五年前宋茉沒能來,這一次再歸來,家里面卻好似沒有她的位置。且不說母親那邊,父親這里也早就有了新的家庭。其實(shí)他的第二個妻子不錯,孩子也懂事,甚至和善地邀請她一同吃飯……不過宋茉識趣,不去打擾他們一家人的其樂融融,婉言謝絕,還是獨(dú)自住在酒店中。 宋茉原本打算等明日見到楊嘉北時再還給他衣服,但楊嘉北拒絕了。 “明天事情多,容易忘,”楊嘉北說,“不如今天晚上吧,我有時間?!?/br> 宋茉下意識看了眼外面。 夜幕已至。 她確認(rèn):“現(xiàn)在?” “嗯,你住哪家酒店?” “……我記性還行,”宋茉說,“明天吧?!?/br> “你記性的確不錯,坐個出租車都會丟了行李箱,”楊嘉北說,“你把定位發(fā)給我,我開車過去。” 宋茉:“……” 還是這么定了。 宋茉把自己的位置發(fā)給他。 綏化不大,宋茉自己留意了下車程,的確很近,估計用不了二十分鐘就到。她睡了一下午,在最糟糕的黃昏時醒來,周遭寂寥安靜,當(dāng)她睜開眼睛看到窗外的暮色時,竟有一種想要去死的沖動。 宋茉洗干凈臉,擦了最簡單的乳液,涂了個口紅,坐在床邊,安靜地看著秒針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慢吞吞挪動。 好像,和楊嘉北這通電話結(jié)束后,她才終于有了歸家的實(shí)感。 她終于回來了,回到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宋茉都已經(jīng)忘記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話,說好像他們這一代東北人,生下來就是為了離開。 和其他省份都不同,出門在外,黑吉遼一家親,統(tǒng)一都是東北老鄉(xiāng)。家里人常說過了山海關(guān)就是家,可外面也有人說—— “投資不過山海關(guān)”。 風(fēng)冷徹骨,難涼一腔熱血。 宋茉離開這片黑土地倒不是“出走”,她更像是重新為自己尋一份安靜的棺槨。 在北京工作的時候,晚上一塊兒喝酒,有葫蘆島的老鄉(xiāng)開玩笑,說什么“除了東北,你在哪兒都能見到東北人”。玩笑歸玩笑,話語不算假。 無論是上班,還是出去玩,吃飯喝酒,經(jīng)常能聽到熟悉鄉(xiāng)音。旁人倒還好,宋茉每每聽到,總能朦朧記起,前十七年生命里,窗外叫賣的小販—— “黏糕——打糕——豆面卷——” “苞米——夜忽黏苞米——” “夜忽大棒滴黏苞米了啊——” 誰愿意離開自己的家鄉(xiāng)呢。 網(wǎng)上地域黑經(jīng)常南北混戰(zhàn),誰還記得東三省才是新中國的長子,鋼筋水泥做筋骨,血管里淌的是汩汩石油,黑土地承載肌rou。 旁人都說東北寒冷,可宋茉就愛這里的空氣,涼颼颼,冷颼颼,清新,冷冽,深深吸一口氣,能透徹到好像能將人的肺洗個干干凈凈。 但她離開得太久了,久到忘記家多冷,直到昨天,才重新給自己買了厚厚的、一直包到腳踝的羽絨服。 傍晚又下了小雪,好在不算太大,楊嘉北敲開宋茉門的時候,她原本已經(jīng)拎著裝羽絨服的袋子了。聽楊嘉北說外面下雪,愣了下。 “先去吃個飯吧,”楊嘉北說,“下著雪拎東西不方便,先吃,吃完再說。” 宋茉說:“不如直接放你車?yán)??!?/br> “算了,”楊嘉北否決,“這邊停車位滿了,我停得挺遠(yuǎn)。等會我送你上來,再拿走也不晚。” 好吧。 宋茉默默地將衣服放回去。 吃飯的地方也很近,沒走多遠(yuǎn)。北方人見慣了下雪,除非大到不行,一般不會打傘。行道樹和店鋪上吊掛的冰溜子早被清理干凈了,明晃晃地亮著燈,映照著蓬松厚實(shí)的一層雪。走路的時候,踩雪是最不滑的,需要留意的,反而是那些混了雪水的地方,尤其是方正的磚上面,雪半化半不化的,一結(jié)冰,滑到能甩飛人的天靈蓋。 宋茉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地方,跟著楊嘉北身后,看著他輕車熟路進(jìn)了餐館。多年不來,重歸故鄉(xiāng),她在這里倒像是個客人,熟悉的地方漸漸荒廢敗落了,新的店鋪一個個開張,好似這冷冽干凈的空氣,洗清她的肺,也洗干凈她的記憶。 都說東北菜和東北人的性格一樣,敞亮,直白,菜名也不搞花里胡哨那一套,分量足,濃烈豐富。楊嘉北一如既往地胃口大,鍋包rou、熗拌三絲、牛rou炒筍絲,再來個炸鮮蘑。宋茉原本胃口不佳,看他吃,自己拿熱水燙過的筷子,卻也一點(diǎn)點(diǎn)吃了下去。 倆人聊不了太多,時間好像將眼前人也變得陌生。宋茉有些不習(xí)慣楊嘉北的冷淡,不過她也清楚。 畢竟,當(dāng)時忽然提分手、一走了之的人是她。 現(xiàn)在楊嘉北還能如照顧?quán)徏襪eimei般待她,已經(jīng)很好。 宋茉點(diǎn)了哈爾濱啤酒,楊嘉北沒攔,默不作聲看著她喝。喝到半截,宋茉還問他,要不要試試? 楊嘉北搖頭拒絕:“我開了車。” 宋茉哦一聲,低頭繼續(xù)喝。 “聽說你辭職了,”楊嘉北終于說,“想換份工作?” 宋茉仍舊低著頭:“……還沒想好?!?/br> 楊嘉北說:“在家打算住幾天?” “就這兩天吧,”宋茉說,“想去大連轉(zhuǎn)轉(zhuǎn),見見同學(xué)?!?/br> 她哪里還有家。 那個早就沒幾戶人家的工廠家屬樓已經(jīng)回不去了,外公外婆死了,爺爺也死了,她爸有自己的家。 她來故鄉(xiāng)也只能付房費(fèi)住酒店。 “我媽挺想你的,”楊嘉北低頭,他說,“你這么久沒回來,她很關(guān)心你,一直都想你?!?/br> 宋茉剛喝了一口啤酒,小麥的,豐富的泡沫帶點(diǎn)微微的苦,還有啤酒特有的氣味。 她說:“我也挺想她的。” “她讓我來問問你,”楊嘉北說,“你想不想回去住幾天?房間給你收拾好了,還是你以前睡的那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