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鶴頭一回感覺到挫敗，竟然是在這種事情上，說出去整個萬洲都會嘲笑他。但是不能得寸進尺，他也不會再往后退。

    他向來如此。

    抓在他手里的，就是他的了。

    “睡了?！绷治鼹Q繼續(xù)抱著姜魚，沒有撒手。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見的角度，姜魚也很緊張。心臟在砰砰亂跳，她能感覺到林西鶴的呼吸拂過肩頸，過了一會兒悄悄轉(zhuǎn)過頭去看他——他睡著了，眉宇間的疲憊也就藏不住了。

    剎那間，什么旖旎心思都消散了。

    姜魚抬手輕輕拂過他的眉心，看著看著，竟也被林西鶴感染似的，有了困意。

    這一睡，就又睡到了傍晚。

    姜魚和林西鶴一塊兒下樓時，才知道有客人來了。那是個大約三十來歲的女性，瓜子臉、柳葉眉，長相古典，偏又留著一頭短發(fā)，透出英氣來。待她看見姜魚，站起來熱情地打招呼，那股子古典婉約的味道，就被沖散得差不多了。

    她聲音清麗，爽氣地伸出手，“初次見面，萬洲二分隊隊長，祁小午。”

    姜魚也伸出手去，“你好，姜魚。”

    這位算是姜魚的前輩。

    姜魚走的是對于異能者來說最正統(tǒng)的路子，春大特戰(zhàn)組出身，進過訓(xùn)練營當(dāng)教官，如果不出意外，就會進入人人向往的特調(diào)局捧鐵飯碗，前途一片光明。祁小午雖然不是春城的，但她在陽城讀大學(xué)，陽城大學(xué)的特戰(zhàn)組甚至比春大特戰(zhàn)組更有名——因為他們更勇武好斗，事事都爭第一。

    祁小午還曾在陽城防御指揮總署任職，后來才辭職加入萬洲。

    兩個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人見面，看著正兒八經(jīng)地握手打招呼，但只要相視一笑，自然而然就親近起來。

    這種親近不是刻意營造出來的氛圍，而是姜魚能感覺到，祁小午沒有拿她當(dāng)外人，她自然也沒有拿出社交場上的態(tài)度來。

    至于祁小午來的原因，霧城出了這樣大的事，萬洲有人受傷、有人犧牲，這么大的損傷，也是許久未見了。

    祁小午不放心，專程從大本營趕過來。

    此刻賀望嵐、蘭舟、周亓、祁小午齊聚一堂，五個分隊隊長聚集了四個，只剩祁小午的對象，四分隊隊長吳用仍然留守。

    蘭舟道：“你們休息的時候，針對商羊的審訊已經(jīng)開始了。林先生離開前已經(jīng)跟霧城方面做過交涉，我們可以直接去見他。還有，陸生再次失去了行蹤?！?/br>
    作者有話說：

    原以為打戲結(jié)束了會順暢一點，沒想到這章才難寫orz

    第185章 善與惡 ◇

    ◎商羊這個名字，也沒有什么意義◎

    陸生的離開并不令人驚訝。

    當(dāng)時姜魚和林西鶴急著去追穆先生, 一頭扎進避難所，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管他。cube又一直從旁協(xié)助，麻痹了所有人的神經(jīng), 大家下意識把他們當(dāng)成盟友, 就不會多加防備, 而陸生和沈文心趁這時離開，最不惹眼。

    不過就算姜魚和林西鶴知道他要跑，他們也不可能調(diào)頭回去追。抓住穆先生仍是重中之重。

    cube自然也跑得利索, 幾乎是穆先生被抓的那一刻，它就跑了。

    此時林逝水也已經(jīng)帶著特助離開，他在春城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 甚至沒來跟兒子打聲招呼。林西鶴見怪不怪, 他要是留下來跟自己表演一番父子情深, 那才嚇人呢。

    晚上五點半，珊瑚礁16號里, 煮起了鴛鴦火鍋。

    在座的除了祁小午, 身上都負(fù)了傷，雖然經(jīng)過異能者醫(yī)生的治療，行走已經(jīng)不成問題, 但多多少少還需要靜養(yǎng)。相比之下, 在雨霧中進階了的姜魚和賀望嵐，是狀態(tài)最好的。

    一桌傷員吃飯，萬洲四個隊長再加上五分隊的副隊藺南, 以及林西鶴跟姜魚, 一共七個人, rou食占據(jù)了大半江山。

    不吃辣的只有周亓。

    “我傷沒好就在這里吃這個, 真是罪孽啊。”賀望嵐吃還堵不上他的嘴, 仗著自己是年紀(jì)最小的，沒少從哥哥碗里搶rou吃。

    “我還在長身體呢，像我這種天選之子，就該吃點好的……”

    “你可真是走的狗屎運?！逼钚∥缱焐下裉?，但還是毫不猶豫地把蘭舟燙好的rou夾給了賀望嵐。姜魚能看出祁小午眼里的后怕，也幸虧是賀望嵐運氣好，否則，別說他自己回不來，迷霧森林里那些人都回不來了。

    對面的蘭舟只得認(rèn)命地繼續(xù)燙rou，余光瞥見林西鶴竟然大爺似地坐在那里，而姜魚在夾菜給他吃，登時在桌下踢了踢他。

    林西鶴懶洋洋地挑起一邊眉毛。

    蘭舟：“？？？”

    林西鶴：你嫉妒我有女朋友啊？

    蘭舟：你這樣遲早被甩。

    林西鶴：你不懂。

    蘭舟：呵。

    兩人的眼神交流仿佛加密通訊，姜魚也看不懂。緊接著，她就看到林西鶴微微蹙眉，右手動了動——他身上有三處傷最重，一處是右手手臂，骨裂外加傷到了神經(jīng)；一處是肋骨骨折；還有一處是大腦，超感使用過度，沒有藥可用，只能靠時間修復(fù)，所以一直臉色蒼白。

    “怎么了？還痛嗎？”姜魚湊近了，輕聲問他。

    “嗯?！绷治鼹Q神色懨懨。

    “那你坐著別動。”姜魚坐近了些，讓他能自然地靠著自己，又輕聲問：“我給你盛碗湯？”

    除了火鍋，養(yǎng)生的湯湯水水什么的自然也備了，畢竟這一桌的傷員呢。林西鶴點頭，姜魚就起身盛湯去了。

    等她一走，滿桌的人立刻看向林西鶴。

    “你在干嘛？”

    “賣慘嗎？”

    “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鶴哥……”

    “瞧那病懨懨的樣子，我都信了。以前在萬洲的時候，就是傷重得爬不起來，還能抬腳踹我呢！”

    “牛?！?/br>
    “學(xué)到了。”

    “男人果然都是大豬蹄子?！?/br>
    ……

    林西鶴老神在在，面對滿桌非議，仍面不改色。

    一頓飯吃完，大家坐的坐躺的躺，姜魚和林西鶴卻是要出門去。

    大家知道他們要去做什么，也就沒有攔著，更沒有提出要一起去。半個小時后，兩人就到了霧城特調(diào)局。有蘭舟和林逝水提前做過交涉，他們到之后，就會有專人帶他們?nèi)ヒ惶柋O(jiān)獄。

    “一號監(jiān)獄”是一個統(tǒng)稱，各地關(guān)押特殊犯人的機密所在，都叫這個名字。如春城的一號監(jiān)獄，據(jù)說是在西郊某處，跟林西鶴待過的森林監(jiān)獄也不在一個地方。

    穆先生犯的罪是板上釘釘?shù)?，他又是?dāng)世罕見的八級異能者，所以在他被麻醉之后，就被立刻送到了這里。

    姜魚和林西鶴抵達(dá)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通過重重的身份檢驗，他們才見到了被關(guān)押在牢房里的穆先生。

    “現(xiàn)在應(yīng)該叫你商羊了?！苯~看著他。

    變異植物已死，什么木先生草先生的，不再有任何意義。

    商羊所在的牢房是純黑色的，包括墻壁、桌椅在內(nèi)的所有東西都用能夠壓制異能的特殊材料制成。他又受了重傷，沒有了反抗能力，而他的脖子、手腳也都套上了實時監(jiān)測的電子環(huán)，想死都不能。

    純黑的牢房中，唯有他穿著白色的衣服，坐在椅子上，面色平和。

    “商羊這個名字，也沒有什么意義?！彼粗~，回答道。

    姜魚和林西鶴來見他，雖說取得了許可，但上面不可能讓他們單獨見面，還是派了人全程陪同的。對方見商羊如此配合，連忙朝監(jiān)控的方向點了點頭。

    姜魚的耳麥里很快響起監(jiān)獄負(fù)責(zé)人的聲音，“姜小姐，還請你跟林先生多和他聊一會兒。他嘴很硬，之前一直拒絕與我們交流。”

    聞言，姜魚不動聲色。而旁邊的林西鶴坐在工作人員搬來的椅子上，隔著玻璃跟商羊?qū)ν?，忽然問：“你恨商照海？?/br>
    說著，不等商羊回答，他又道：“我的爺爺曾經(jīng)跟商照海打過交道。他曾說，他是一個有風(fēng)骨的人。”

    這話當(dāng)然不是林西鶴從他爺爺林玉泉那兒親口聽到的，而是在出了這件事后，林逝水在離開霧城前留下的話。

    商照海跟林玉泉是同一輩的人，而林玉泉看人一向很準(zhǔn)，能得他親口贊賞的人，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商羊輕笑，“風(fēng)骨？是，他跟你們林家人，確實還有點像。但是人身上206根骨頭，到底哪一根叫風(fēng)骨？是只有被你們認(rèn)可的人，符合你們規(guī)矩的人，才配有嗎？一根國王的骨頭？”

    姜魚似有所悟，“你覺得——商照海看不起你？”

    “不?！鄙萄蚓従彄u頭，也許少年時期的他會這樣認(rèn)為，但這都幾十年過去了，他經(jīng)歷了那么多事，什么糟糕的場景都面臨過，見識過那么多人心，他早已經(jīng)明了。

    “他只是希望我能成為跟他一樣的人，因為他覺得那樣才是好的。他對我諄諄教導(dǎo)，企圖把我一點點矯正，做個好人，像他一樣善良、正直，哦，還有像你們說的那樣，有風(fēng)骨。”

    他的聲音里透著一絲譏諷和自嘲。道理懂得都懂，事實并非看不明白，不過——商羊的眸光里又泛起冷意，那雙眼睛暗黑如深潭，一眼望不見底。

    哪怕他被壓制了異能，威壓仍在。

    “不過，他失敗了。商照海一生為善，成立照?；?，幫了那么多人。在雪嶺打造冰雪樂園，雇傭的員工也大多都是需要幫助的可憐人，后續(xù)門票收入也將持續(xù)投入他的公益事業(yè)?？善沁@么一個樂園，最終觸了那棵樹的霉頭，無數(shù)人慘死，你以為，商照海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是他那不知所謂的善良？”

    “他越善良，好像襯得我越卑劣。可最終他的善良害死了那么多人，甚至是我，是卑劣的我，爬到那棵樹的面前，跪下來搖尾乞憐，才能換來一線生機?！?/br>
    “你們覺得，我要不要恨他呢？”

    這一番話，說得牢房內(nèi)外鴉雀無聲。

    姜魚和林西鶴都沒有立刻接話，而旁邊的看守人員，心里已經(jīng)翻江倒海。那棵樹的事情，被認(rèn)定為是對人類的復(fù)仇，是來自變異生物、來自自然的復(fù)仇。以霧城為例，事情的起源是為了利益而對鷺鳥過度捕殺，始作俑者朱明同慘死，誰看了不說一聲善惡終有報。但雪嶺迷宮和商照海的事情，現(xiàn)在聽起來，卻叫人五味雜陳。

    善與惡，竟帶來了同樣的結(jié)局。

    一時恍然。

    姜魚定了定心神，反問：“那為什么偏偏是你？”

    商羊抬眸，似乎不理解她為什么這么問。姜魚輕笑了一下，露出跟他剛才同樣的表情，“雪嶺迷宮那么多人，你當(dāng)時只不過是個低級異能者，十三歲的少年，比你厲害的大有人在，你為什么有機會爬到那棵樹的面前求生？”

    商羊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望著他們。

    姜魚：“因為你是商照海的養(yǎng)子。整個雪嶺，誰身邊的安全力量是最強的？按理說，應(yīng)該是老板商照海。他自己有實力，也有保鏢，他想矯正你，希望你做一個好人，代表他至少將你放在心上，你是他的兒子，所以——他會保護你。”

    “他的善良救了你。”

    “這個世界上唯獨你沒有資格置喙他。”

    “你知道你這叫什么嗎？”

    姜魚深吸一口氣，可正要說話，她的手就被林西鶴拉住了。林西鶴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替她張了這個口，“你這叫，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

    旁邊的看守人員聽得嘴巴微張，而牢房里的商羊，臉色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