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遞給我一支煙 第68節(jié)
好像該說些什么的,但二十年的疏離,又不知道該從哪句話說起。 曾經(jīng),時傅是怨恨朱安的,他思念她,但更怨恨她,但經(jīng)過這幾天,那些恨意突然就淡了,時傅坐了片刻,準(zhǔn)備起身離開,但朱安叫住了他。 “阿傅,再陪mama坐會兒?!敝彀沧ブ鴷r傅的手臂。 時傅站在那里,任由朱安拉著他,沒有再往前半步,過了幾秒他緩緩坐在原位。 朱安看著時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的第一段婚姻,她和時秋銘相知相戀,他對她的好,不知道讓多少人紅了眼,他愛她護她,把燕園捧到她面前,曾經(jīng)朱安也以為他們能白頭偕老,但天不遂人愿,有些美好似乎就是用來打碎的。 那年,時傅四歲,她帶著他去找在公館應(yīng)酬的時秋銘,卻看到了他腿上坐著其他女人,兩個人在親吻,那時候朱安的第一反應(yīng),是去捂住時傅的眼睛。 那天晚上的爭吵,朱安對他說:秋銘,我也去找個男人親吻,就算我們扯平了,好嗎? 時秋銘紅著眼說:不行。 朱安笑了:為什么不行呢?秋銘,為什么不行? 朱安沒想到,以她的性格能忍下來,可她看著年幼的時傅,她忍了十年。 但從那以后,爭吵不斷,猜疑不斷,時秋銘懷疑朱安出軌,朱安懷疑他在外面有女人,到后來她已經(jīng)麻木得不在乎了,終于,在時傅十四歲那年,朱安選擇離開了燕園。 時傅的那句“離開”,對朱安來說像是一道特赦令,受傷也好,沖動也好,但她得承認,她此生最遺憾的事,是沒有帶走他。 “年后我會和你江叔叔回國定居,你覺得好嗎?”朱安輕聲開口,她不知道她的一生還有多少個二十年,但她想用剩下的日子來彌補。 “都可以?!睍r傅目光平靜。 “阿傅,mama想讓你說好。” 花園的談話傳入耳邊,林嘉因端著水果僵在原地,她看著花園里兩人的背影,久久才找到自己的意識,注意到時傅起身,林嘉因移步進入旁邊的書房。 林嘉因坐在書桌前,遙遙望著在客廳抽煙的男人,零零碎碎的記憶慢慢穿成一條線…… 他說:嘉因,叫哥哥。 他說:是我們先認識的。 他說:好像忽然回到了十四歲。 他說:那棵樹很特別。 曾經(jīng),林嘉因不明白他對她為什么會有這么深的執(zhí)念,但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找到了答案。 林嘉因注視著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他的身影沐浴在午后的日光里,淡薄的煙云將他淺淺籠罩,明明是一幅溫暖的畫面,可是,她卻在他的身影里察覺到了那么濃的憂傷。 林嘉因忽然覺得呼吸不太順暢,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攥住了她的心臟。 曾經(jīng),林嘉因以為他的家庭很幸福,可是,她從來沒有在安姨口中聽過他的一點消息,也從來沒在安姨家里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他的任何痕跡,連他深深銘記的十四歲,對她而言,也只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甚至到此刻,她也記不起有關(guān)于那天的細節(jié)…… 林嘉因的眼皮突然有點燙。 下午,朱安回了英國,時傅和林嘉因?qū)⑺偷搅藱C場,回來后,兩人剛走進院子,林嘉因就從背后抱住了他。 夜幕降臨,晚風(fēng)帶著些許涼意。 “她跟你提起過我嗎?”時傅淡淡開口。 “提起過?!绷旨我虼瓜卵?,她不擅長撒謊。 時傅笑了笑,如果提過,第一次開會她就會認出來他。 “安姨的性格你了解,越是看重的越會放在心里?!绷旨我蚪忉屨f。 “我不了解,一個離開二十年的女人,我怎么會了解她呢?” 時傅眼里一片淡漠,他沒再糾結(jié)這些問題,拉著林嘉因的手回到了客廳,林嘉因坐在沙發(fā)上,發(fā)現(xiàn)身旁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小盒子,她拿過來打開,發(fā)現(xiàn)里面是從愛丁堡去往燕城和美國的機票…… 一共二十張,日期都在7月20號這幾天。 林嘉因壓下心底的情緒,將裝滿機票的盒子遞給了時傅:“去年的圣誕節(jié),在西方人眼里是團圓的日子,可是前兩天是銘安成立三十五周年的日子,也是你的第一個七年,她沒有留在愛丁堡,而是來了燕城,她沒有缺席過你任何一個重要的日子?!?/br> 時傅翻著那些機票,神情依舊淡淡的,過了片刻,他放下了盒子,甚至沒有翻到底。 “嘉因,就像你介意林潔,我也介意那個女孩兒的存在?!睍r傅摸出了口袋中的打火機,但是又放回去了。 林嘉因看著他暗淡的眼,過了幾秒,她上前擺正他的臉,對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海莉,是江叔叔和前妻的孩子?!?/br> 時傅的眼里倒映著林嘉因的影子,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在她的聲音中,漸漸生起了波瀾。 時傅拿起手機撥了朱安的號碼,但是掛斷后他才想起來,她此刻在飛機上。 過了片刻,時傅冷靜下來了,他看著那些機票,回想著以往的細枝末節(jié),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陳叔叔在他每年生日那天,都要帶他去四合院…… . 這半個月來,林潔沒有去上班,她待在一座寺廟里,焚香誦經(jīng),為江婉祈福,也為自己贖罪。 禪院里,林潔正在抄寫經(jīng)書,突然手機亮了,這是她母親打來的第三個電話,林潔放下筆,接通了。 “聽說江婉走了?!?/br> “嗯,什么感想?” 電話那頭默不作聲。 房間里,煙氣裊裊地向上飄,林潔笑了:“媽,你死了以后是要下地獄的?!?/br> “有你這么咒自己親媽的嗎?” 聽著電話那邊氣急敗壞的聲音,林潔掛斷了電話,繼續(xù)抄寫那份未完成的經(jīng)書。 . 時傅下班來到林棲路,在房子里找遍了也沒看到林嘉因,打她的電話也沒人接,而公司的人說,沒到下班她就離開了。 最后,時傅開車去了燕北,他站在別墅外,沉寂的房子沒有一絲光亮,像是夜色里的一座孤墳,時傅進去打開燈,看到了玄關(guān)的鞋子。 他緩緩順著樓梯上去,最后,在江婉的房間看到了她。 昏暗的房間里,她拿著日記本一動不動地坐在地毯上,長長的頭發(fā)凌亂地遮住了臉,只有一絲清冷的月光落在身邊,她的身影,似乎要被夜幕染成黑色。 時傅心底狠狠一痛。 他上前抱住她,將她冰涼的手捂熱,將她從黑暗的邊緣奪回,兩人在地毯上緊緊地抱著。 過了片刻,時傅抵著她的額頭啞聲道:“嘉因,我們結(jié)婚吧?!?/br> 第60章 他的胸膛很溫暖,好像是黑暗中唯一的熱源,林嘉因慢慢從思緒中抽離,聽見他的話后,林嘉因笑了笑,這一刻,她不再懷疑他的真心,但這份愛,她沒辦法接住。 林嘉因拿起手邊的一封信,緩緩開口:“我爸進去前給我寫了一封信,十幾年了,我不敢看,我怕自己原諒他,又怕自己不原諒他?!?/br> “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是恨他多一些,還是愛他多一些?!?/br> “但這些年,我沒去監(jiān)獄看過他一次,倒是林潔次次都去?!?/br> 時傅緊緊抱著她,林嘉因甚至感覺到了痛意,她知道,他也是痛的。 “那兩年,你不知道,我就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跟我爸媽吵架,我不知道是因為他們我變成了這樣,還是我原本就是個瘋子,在他們面前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火氣隨時隨地都會涌上來,我覺得不發(fā)泄出來我會憋死,我可能正吃著飯就開始摔東西,甚至跟我爸打架,我把花瓶狠狠地砸在他的腦袋上,砸得他頭破血流,看到他額頭流下的血,我只覺得痛快,是他們把這個家弄沒了,我真的好想砸死他們,你敢相信這是我嗎?我看著鏡子里面目猙獰的自己,我好恨,我恨他們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br> “后來,我爸進了監(jiān)獄,我媽躺進了醫(yī)院,我終于又安靜下來了?!?/br> 沒人聽她鬧了,也沒人陪她吵了,他們單方面選擇結(jié)束這場戰(zhàn)爭,她被迫與這個世界和解。 林嘉因說話語無倫次的,時傅收緊了抱著她的手臂,想讓她離他近一些,也離這個世界近一些。 過了好久,林嘉因再次開口:“你說她們都有錯嗎?我爸對外面那個家,絕對沒有對我和我媽付出得多,他也在平衡這之間的關(guān)系,但是,他不再是我和我媽唯一的了,他還有另一個家,他不僅是我媽的丈夫,他還是其他女人的丈夫,他不僅是我的爸爸,他還是另一個女孩的爸爸。” 林嘉因拿著那封未啟的信,忍住眼里的酸澀:“時傅,你說父母離婚是不是就是對不起孩子?” 時傅沉默地聽著她冷泉般的聲音,他知道,她不需要他回答。 “愛情能保持多久?三個月,一年,還是兩年?而同樣的,婚姻又能保持多久?當(dāng)激情退去,剩下的是什么?平淡無味的生活,爭吵,出軌,背叛?!?/br> “像你,像我,我們都是悲劇的產(chǎn)物?!?/br> “所以你說,婚姻有什么好?” 又輕又冷的聲音被黑暗湮滅,房間內(nèi)陷入冗長的安靜,時傅眸光暗淡,她似乎沉在最深的海底,這段時間,她的偶爾依賴讓時傅以為她出來了,但是直到此刻他才發(fā)覺,她還是那潭又深又冷的死水。 昏暗中,兩人坐在地毯上,靠著床邊,時傅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嘉因,正是有他們的前車之鑒,再加上我們讀過的書,我們嘗到的苦,要相信,我們可以過得很好?!?/br> 林嘉因輕笑,微微靠在他身上:“有時候,我總感覺這個世界是被精心設(shè)計過的,就像我們都討厭爸媽身上各種各樣的缺點,但可悲的是,我們終將變成他們,這是一個無法突破的圓。” “可能正是這樣可悲的圓,我才遇到了你,或許以前我會怨恨,但是現(xiàn)在,我感謝以前走過的每一步?!?/br> 人生沒有什么是圓滿的,像他們的家庭,像她和徐之恒,每到夜深人靜,時傅都在想,他該怎么去跨越他們的七年,但現(xiàn)在,時傅不再質(zhì)疑她的愛了,因為他知道,那個愿意在他懷里哭的林嘉因是多么珍貴。 “時傅,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人性,人心本來就是善變的?!绷旨我虺良诺难垌≈谋?,“我喜歡你沒錯,但為什么要結(jié)婚呢?等我厭倦你了,我們可以干脆利落地分手,或者等你喜歡上了別人……” “林嘉因,等我死了你再說這些話。”時傅聽不得這些,僅僅是聽,他都聽不得。 林嘉因的肩膀被他箍得發(fā)疼,在這件事上,他們可能永遠都無法達成一致。 “嘉因,以前我也是不相信婚姻的,之所以現(xiàn)在想結(jié)婚,是因為我想和你有個屬于我們的家,我想讓你在難過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是我的肩膀?!?/br> “如果父母這個身份太過沉重,你不想要孩子,那我們就不要,等將來我們老了,如果你想要一個孩子在身邊陪著,那我們就去收養(yǎng)一個,你的孩子,就是我唯一的孩子?!?/br> 他的話像石子落入深潭,在水面驚起一層層漣漪,林嘉因五指緊緊握在一起,緘默不言。 關(guān)于這個話題,他們之間永遠都沒有答案。 時傅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他知道,今天是他心急了,但是看到她獨自在夜色里枯萎,他心疼。 “明天和我去看看我爸吧?!绷旨我蚓従忛_口。 “好?!睍r傅溫聲應(yīng)下。 其實,時傅去過監(jiān)獄一次,他看著頭發(fā)斑白的男人,和記憶中的模樣相差太大,后來時傅才知道,他是在江婉出事的第二天入獄的,面對妻子的意外,他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一夜白頭。 . 這些年,林潔每次去探視的時候,都會打電話咨詢有沒有其他親屬預(yù)約,因為會見時間只有一個小時,而她不知道林嘉因會不會去,在林嘉因面前,她只能往后排。 這個月的會見日,林潔本來是要去探視的,但是她打電話給時傅匯報工作的時候,順便問了一句,時傅說林嘉因要去,所以她就沒有了資格。 對于這些,林潔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因為她只是個私生子。以前,她嫉妒林嘉因的一切,她想看她痛苦,想看她狼狽不堪,但如果有一輛車撞過來,她會推開她,選擇自己去死,因為她一直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啊,而林嘉因,她天生就應(yīng)該得到最好的。 . 時傅和林嘉因開車去林盛華所在的監(jiān)獄,但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林嘉因忽然心生退意,等最終到達目的地,林嘉因望著面前的建筑,坐在車?yán)锞镁脹]動,思緒也不知不覺回到了四年前的兵荒馬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