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秋意弄人
我在人海里被推著前進,找不到著力點的恐慌蔓延四肢百骸,背在前身的包包被不斷擠壓,連同肺部都像消氣的氣球,快要喘不過氣。 一波大浪朝我襲來,我還在水里像渺小的螻蟻一樣掙扎,只能拚命抬頭呼吸;一波大浪又朝我襲來,無情地沖垮情誼的橋樑。 我在人群中吃力地踮著腳,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他不曾回頭看我一眼,看見我求救的眼神。 沉重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生理、心理的負荷快要到達極限。我粗喘著氣,仍不忘奮力朝前方那個聳立的背影靠近。 再近一點,只要再近一點。我不斷伸長手臂想要碰觸他,他卻像幻影一般,在人潮中輕盈移位,轉(zhuǎn)瞬間就失去蹤影。 窒息感隨著浪潮襲向我,眼前的世界開始天旋地轉(zhuǎn),他的背影變得越來越模糊,隨后我感覺自己的腹部被猛然一扯,一陣疼痛就要把我撕成兩半,我的視線漸漸被黑暗侵蝕。 在這里,我無法感受時間的流逝,視覺也被剝奪,雖然還能感受脈搏的跳動,卻好像被隔離在另一個平行時空里,我被禁錮在一片蕭索的牢籠,所有東西都失去溫度,孤獨伴隨強烈的不安感,如冰冷的空氣圍著我。 伸手不見五指中,我抱著腹部蹲下,像一隻刺蝟一樣蜷縮自己,即使腹痛難忍,我還是掐著手臂,強迫自己思考。 郭天璿和我甫踏入空無一人的學(xué)生餐廳幾步,一群沒有五官的人旋即包圍我們,他們不斷朝著我們叫囂,沙啞的聲音就像秋葉與地板摩擦的聲音。 下一瞬,我和他的手分別被兩個人扯住,巨大的力道迫使我們在烏泱泱的人群中分開,那時他看了我一眼后又笑了,笑容就像那一天我們的初見。 幾根指甲在我的臂上印出彎月的痕跡,我卻感覺不到疼痛,心中的焦躁早已使我的身體麻木,就連腹部時有時無的悶痛都變得微不足道。 我還是沒有讀懂他眼中的笑意,他究竟抱著什么樣的心態(tài)笑出聲? 我嘆了一口氣,想要從地上起身,卻聽見一個細微的聲響,我皺眉思索這個似曾相識的聲音來源。 是枯木斷成兩截的聲音,直至我想起的那秒,便感覺一股強烈的失重感,我正用極快的速度下墜,披散的頭發(fā)因為風(fēng)阻全都豎起,風(fēng)從我的褲管里灌入,又從衣領(lǐng)處流出,眼前開始出現(xiàn)白光,又逐漸有許多色彩映入眼簾。 還來不及尖叫,我已跌坐在一片泥土上,屁股重重坐在滿地落葉上,發(fā)出此起彼落的聲音,卻絲毫沒有任何疼痛。我嘗試起身,雙腿卻因為強烈的衝擊力而癱軟在地,我只能單膝跪著,想要尋找支撐點起立。 心臟仍然狂跳不止,不斷提醒我這段光怪陸離真實發(fā)生。 我環(huán)顧周圍,只覺得眼熟,直到我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越來越近。不顧腿上的痠麻,我拽著旁邊的小樹叢,咻地一下從花圃中站起,幾片葉子因為我的動作掉落,落在我的腳尖。 即使相距甚遠,我仍可以一眼就找到他。 來不及多想,我急忙雙頭抱頭,像蘑菇一樣蹲回花圃里,深怕我狼狽的模樣讓他一眼瞧見。 他的確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復(fù)雜的情緒在心中上演,我卻沒有心思細想其他,而是悄悄地跟在他身后。 我一邊把手指充當(dāng)梳子,讓狂亂的發(fā)絲盡量歸位,又拍了自己的膝蓋,掃去膝上沾附的塵土。雖然沒有辦法用最好看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他面前,我還是盡力把自己打理的乾乾凈凈,像是等待王子帶著玻璃鞋前來的灰姑娘。 他們同樣走進學(xué)生餐廳,里面卻是門可羅雀,我隨便在他們附近佔了一個位置,又跟著他點了同一家餐廳。 他正單手插腰站在我的旁邊,我又不著痕跡地讓自己更靠近他,希望他能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但他紋絲不動,偏頭與同行的人聊了起來。 我?guī)状翁?,一想到自己沒有立場,只能無力的放下,原本平復(fù)的腹痛隱隱有發(fā)作的徵兆,我只能單手摀著肚皮,微微屈膝、拱著背勉強站立。 幾滴冷汗從額上流下,滑過眼角,帶起一絲顫慄。背上的涔涔汗水慢慢貼住我的衣裳,泛起一片黏膩。泛白的指節(jié)用力拽著衣服,面料全都皺在一起,就像我的心臟一樣,被排山倒海的失落壓得難以喘息。 「這是你的嗎?」有人朝我遞來一張?zhí)柎a單。 上面的確是我的號碼,不知道何時從口袋里掉出來。我看著他澄澈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該不該接過。難道他真的忘記我們之間所有回憶嗎?圖書館、義大利麵店那些都是假的嗎?我很想大聲質(zhì)問他,但他的一臉疑惑卻讓我不知道從何問起。 「你的臉色好蒼白,要不要先坐下?」他順手拉出一張椅子,又說道:「你先坐下,我?guī)湍泐I(lǐng)餐再拿到你的位置,好嗎?」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的善良,卻不再認識我。意會到這一點,我只能順著他的善意坐下,慘白的唇動了幾下,仍沒有發(fā)出聲音。 當(dāng)他端著兩份餐點詢問我的位置時,我比了一下背包的位置,他又一臉訝異地驚呼巧合。 但你知道嗎?其實一百次的巧合里,只有一次是命中註定,其他九十九次都是我的徐徐圖謀。 我跟在他的身后,偶爾被他投以關(guān)心的眼光時,還要擠出一點笑容對著他。 「我?guī)湍惴旁谶@里,如果需要幫忙,我坐在那里。」他笑得陽光,又指了我早已知道的位置。 思量許久,我還是想了一個拐著彎的問題,忐忑的開口:「你、你是郭天璿嗎?」 聲音細如蚊蚋,他還是敏銳地注意到。他的笑容僵硬一下又恢復(fù),就連眉心都比方才皺了一點,我還注意到他不經(jīng)意地打量我一眼,眼珠轉(zhuǎn)了幾下后,又回到疑惑的眼神。 「你怎么認識我???」他一如從前底抓了自己的后腦勺,又用笑聲掩飾自己的尷尬。 果然,他不記得我了,又或者是不認識我,我萬分感謝自己的拐彎抹角,才沒有讓自己下不了臺階。 「我只知道你是棒球校隊的?!刮野蜒鄣椎氖渎裨幔f道。 一提到棒球,他的眼睛突然變得炯炯有神,想再說幾句,卻被朋友叫喚。 「謝謝你的幫忙,然后……加油?!刮也幌胱屗笥覟殡y,連忙又向他道謝,也擅自把我們之間的簡短對話畫下一個句點。 郭天璿朝我點頭后,隨即走回朋友那邊,他們圍著他起哄,但刻意壓低的聲音讓我無法聽清內(nèi)容,只看見友人用力地打了他一下,又用曖昧的眼神掃向我。 我低著頭回避了他們,除了不想讓他被調(diào)侃外,也想整理思緒,重新思考今天的發(fā)展究竟暗藏什么玄機。 如果說我與他進到了學(xué)生餐廳是一個世界,全黑的空間也是一個世界,那現(xiàn)在是第三個世界嗎?我心不在焉地戳破吹彈可破的蛋白,金黃色的蛋黃從里面滑順的流出,不一會兒便覆蓋住雞rou飯的表面,同時,一陣濃霧也蔽住我的視線,什么也理不清。 我的心頭頓時百感交集,從墜入深淵的孤獨到再遇見的,他是如靠山的存在,當(dāng)他用陌生的眼神望著我時,我無法忽視心里的失落感?;嫉没际У母杏X,就像坐在自由落體上,命運被別人主宰,自己卻無能為力。 也許經(jīng)過這一番,我已經(jīng)深刻感受割捨他之后,徬徨和無助是如何蝕去我的心志,它們就像白蟻一樣,終讓生命走向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