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子龍,到了哦──」 輕柔的聲音,在雨中把我驚醒,有一霎那想維持現(xiàn)在的關係那種想法,但我清楚那是不可能的,也不應該這樣。 常常覺得就算像這樣被雨打、被風吹,只要身邊的人對了,那也沒關係。但這是自私的想法。 那種單純自己一廂情愿,而沒有顧慮到身邊那個人有什么意愿的想法相當要命──她難道喜歡你淋雨被風吹?而她難道喜歡淋雨或被風吹嗎?將這些心情考慮進去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很傻,而且是傻得很可愛又很可悲的那種傻。 『是啊,到了?!?/br> 有多久沒有到盈君家門口了,我正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可以……讓我下車了?!?/br> 『……嗯?!?/br> 我試著漸漸放開,剛才那一記強而有力地捉住我的那隻手。 「剛剛差點滑倒,謝謝你……」 『不客氣,畢竟我是彬彬紳士?!?/br> 「呵呵,淑女好求嘛?!?/br> 彬彬紳士,淑女好求。 簡單的兩句話,又把我拉入了回憶的漩渦之中…… 大雨滂沱地下著,好像老天爺正在瘋狂地把自己的憤怒給宣洩出來一樣,整個六福村在一瞬間里就陷入了一陣風雨交加的窘境,讓人有那么一種這里就快要被大水給吞沒了的感覺。 和我們一同躲雨的人數(shù)不在話下,而盈君則自顧自地舔著那枝就要被吃光的霜淇淋,看起來吃得津津有味地。越是看,心頭就越酸。 約莫你我都知道,游樂園的東西出了名地貴,我居然還要把這奢侈品和這個大女人主義的女孩兒共享,真有股說不出的怨氣??! 「喂,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就怎么辦??!」 『所以什么?。 ?/br> 從紀念品舖的店門口看出去,我發(fā)現(xiàn)這片天空黑得就像手臂撞傷后留下的瘀青一樣,硬是把下午三點多的天空,給渲染成了五六點時的模樣,黑壓壓地突然有種世界末日來臨的感覺,但那是不可能的。 「就是,火車我們不是買來回票嗎?火車呀──」 『對喔,再這樣下下去,我們就不用出去啦!』 「笨蛋,買一把雨傘不就好了嗎?」 盈君突然攙著我的身體,然后轉(zhuǎn)身看向我們身后的紀念品舖。 『你是不是累了?』 我牽起她搭在我肩上的小手,在濕濕冷冷的雨天里有點過于溫暖。 「沒有!我精神好得很!」她突然臉部漲紅地抽回自己的手,然后走進店里。 紀念品舖里總是有很多l(xiāng)ilicoco的小東西,像是上面刻有星座的木雕鑰匙圈、藍色的海豚玻璃雕、裝有海沙號稱可以實現(xiàn)愿望的迷你玻璃瓶、各種手工手環(huán)和項鍊及戒指。任何你想像得到的東西,這里全都看得到。 但是看來看去,就是沒有我們要的雨傘。 『你真的很可愛耶,幾歲了你還相信這種可以實現(xiàn)愿望的海沙瓶?』 「林子龍!我喜歡什么要你管??!我就喜歡它不可以嗎?」 『可以啊可以,其實我只是想笑你真幼稚而已,拿去跟哲皓講應該不錯。』 「你有種就去講?。 ?/br> 『不拿點封口費來嗎?』 「去找你的家伶拿啦!」 『呿!……那么兇干嘛?老天爺喜歡尿尿喜歡放屁是我害的哦?』 我自顧自地走到旁邊,顯然盈君陷入一股叫做無名火的火坑里了,要是在這個時候去刺激她,難保她不會在海沙瓶上許下:林子龍挫屎挫到脫肛,脫肛、脫肛、脫肛!……之類的愿望。 然后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看上了一個鑰匙圈,上面刻有一個『龍』的字體;然后仔細看看,這個鑰匙圈的木頭中間鑲了一些海沙在里頭。如果說這間店里有什么值得讓人讚嘆的,就非這個莫屬了。 「這個六十塊。然后另外這個三十?!巩斘衣牭焦衽_的老闆娘開口之后,我的臉跟著心一起干譙了起來。 『媽的真貴……』 心有不甘地從口袋里拿出有些濕濕的一張國父,接著目送它戰(zhàn)死在老闆娘的手上。 「很貴嗎?」 『剛好一個排骨便當加一杯珍珠奶茶的價錢,不多不少?!?/br> 「呵呵,你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這么回事啊?!?/br> 『國父說過,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死了一個國父,將來還有千千萬萬個國父?!?/br> 接著老闆娘看了看手上紅色的一百元新臺幣,接著自顧自地會心一笑了起來。 有點接近中年的老闆娘,身材好得沒話說,淡妝很完美地遮蓋住了歲月不饒人的皺紋,登時有一種比真實年齡還要年輕十歲的錯覺從她身上渙散出來。 「要送給女朋友的嗎?」老闆娘看著海沙瓶問道。 『呃……不是?!晃仪盖傅匦?,然后收下被包裝紙袋裝好的排骨便當跟珍珠奶茶。 「原來還不是???」 『?。俊晃铱粗蛭液蠓降睦祥浤?,啊了一聲。 「那個女孩,看起來很猶豫??!」 大概是雨中的紀念品舖里沒有人煙吧?老闆娘在店里自顧自地抽起味道不算太重的涼菸。 『嗯……看起來是挺猶豫的?!?/br> 盈君那左看右看不知道該怎么選擇的模樣,確實是種挺彆扭的猶豫感。 「呵呵,你以后就懂了啦!」 『……』老闆娘好像看穿了什么一樣地優(yōu)雅笑著。 那時候老闆娘看穿的東西,就是現(xiàn)在降臨在我身上的結(jié)果了吧? 背脊發(fā)冷的感覺遠比雨水還要更加清晰,即使穿著雨衣也難以掩蓋滿臉雨水的窘境。 在滂沱大雨下,撐著傘站在盈君家門邊的身影,我發(fā)誓是自己再也忘不了的孤獨身影。 「哲皓?……」盈君的聲音,在大雨中異常清楚。 「你們……盈君為什么會坐在你的機車上?」 哲皓看著的地方,正是我牽起盈君的手。 你知道嗎?誤會是一種就算你跳入黃河也洗不乾凈的臟東西。 就算我認真地告訴哲皓:『那是盈君在下機車時差點滑倒,而你卻撞見我抓住她手的時刻』,我想哲皓也不會相信吧。 「你的外遇對象,就是子龍嗎?」 「不是!」盈君矢口否認。 「那你告訴我,為什么你牽著子龍的手!」 牽著……我的手? 透過雨水的洗禮,就算那是朦朧不清的畫面,我仍可以清楚看見盈君的五根手指,就貼貼實實地黏在我的手上。 輕輕的牽著,我甚至沒有自覺。 「我……」盈君支支吾吾地,我才驚覺盈君早已失去了大女人的姿態(tài)。 「你就是我們的第三者嗎?」 我不是超人,但為什么在雨聲滂沱的大雨中,哲皓的聲音會這么清楚,清楚得就連我想打模糊帳都做不到。 『不,你誤會!……』 一個人的人生就算沒有太多起伏,也會有巔峰和失落、甚至是被落井下石的經(jīng)驗,這些是每個人或多或少會有的,但那又怎樣?人生又不會因為這樣就停止不前了!所以,排除萬難向前邁步就是我的人生法則。 但是,如果現(xiàn)在在你前方的困難,密麻得就像這場滂沱大雨的雨水一樣,不管手臂怎么樣揮舞,雨水還是源源不絕地朝你進擊的話,那你還能保證自己可以排除萬難、向前邁步嗎? 「哲皓,住手!你不了解,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賴哲皓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才會和你林子龍成為朋友!」 因此,我?guī)е挂约鞍ご虻耐闯?,披起象徵困難的雨水,一起在地上的泥濘之中打滾,嘴角上還有一點血的味道,但或許是雨水沖刷過的緣故,血跡并沒有想像里的那么明顯。 『……』 「對不起,都怪我……」 看見鮮少穿著雨衣的盈君就蹲在我旁邊抽泣時,我的心頭竟然像被利刃劃了一刀一樣痛。 『要怪的事情太多了,就全推給老天爺吧?!?/br> 此時,話不到三秒,天空就響起了一記悶雷,就好像是老天爺一點也不想妥協(xié)的反應一樣。 『你要拿珍珠奶茶許什么愿望?』 「什么珍珠奶茶?」 我還記得,那時的我們就站在紀念品舖門口,抬頭看著雨中時而明亮、時而灰暗的天空,看著看著就會想要拿起珍珠奶茶,然后許下把老天爺?shù)男‰u雞和屁眼塞住這個愿望。 『沒什么,我是說你想用海沙瓶許什么愿望?』 「這個嘛……說出來就不靈驗了,所以是秘密?!?/br> 『有什么關係,反正一定不會實現(xiàn)的。』我順手推了她一下,試著把她推出去給雨噴。 「喂!呸呸呸,烏鴉嘴!」她推了回來,我裝作差點踉蹌。 『告訴你,我許的愿望,就是要成為一個很偉大的人?!?/br> 「你夠了哦,不要再亂拿九把刀的臺詞來講了?!?/br> 『也是啦,我本來就很偉大又帥,根本不用許這個一點用也沒有的愿望?!?/br> 「你有聽過一句話嗎?」 盈君突然兩眼睜得大大地,朝我投射出相當嚴肅的光芒。 『什么?』 「樹沒有皮必死無疑,人沒臉皮天下無敵?!?/br> 『什么臉?臉在這里啊?!?/br>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然后又伸手摸了摸盈君的臉蛋,發(fā)現(xiàn)她的臉很細緻、很柔軟好摸,好像稍微用一點力,臉皮就會破掉似的。要是哲皓知道這等姿色的女孩喜歡自己,肯定會shuangsi吧? 但前提是他要知道。 「你真的是很白癡耶!」盈君一巴掌就拍掉了我放在她臉上的手,真粗魯。 『我是彬彬紳士,不是白癡?!?/br> 「是白癡啦!」 『就算是,也是有點白癡的彬彬紳士。』 其實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東西,只是一味地配合盈君的對話,然后急中生智想出來一些爛對白來接話。 「彬彬紳士……」她狐疑地看著我,「你是嗎?」 『要不,你在這里等我。』 接著,我便衝了出去。 從紀念品舖的門外衝出去的我,披起由天而降的雨水,任由它們滲透般地入侵我的衣物,使它們貼實地依附在我身上。 我想像自己是電影里為了正義而在雨中奔波的男主角,排除萬難全只為了拯救女主角──這種芭樂連續(xù)劇爛得很徹底,同時也被臺灣人給看到爛得很徹底。 大概只跑了三十秒左右,我就全身溼透地走進小7里,當下所有人都投以詭異的目光給我,一副覺得我是剛演完大白鯊第三集,迫不及待地要來小7買瓶啤酒想要好好犒賞自己的男主角一樣,都用著〝這人腦子進水嗎〞的眼光看我。 干嘛?人活著就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啊,只不過淋點雨就大驚小怪的,你們才腦袋有洞吧! 『干!』我暗干了一聲,接著突然發(fā)現(xiàn)旁邊不遠處有個小孩好像隱約看見我在造口業(yè),我才乖乖地閉上嘴巴。 手中的伸縮傘一把就要450塊,這是黃金做的啊? 「你好,這樣一共是450元。」 『……』 迫于無奈,我只好拿出皮包里的五百塊,然后面有難色地看著工讀生將我手上的一整支棒球隊收走,接著他找我一張國父外加一顆黃金豆。 眼尖的你大概發(fā)現(xiàn),為什么多一張國父?我想大概是他找錯錢了,真可憐。 在小7店門口外撐起傘的我,想著要是把五十塊黃金豆放進土里種,每天澆水外加唱歌給它聽,會不會長出會結(jié)一堆五十塊硬幣的搖錢樹出來? 隱約還記得,聽過這個幻想的有阿光、那個誰、哲皓還有睿哲,而他們?nèi)籍惪谕暤亓R了我一句:「干,白癡。」 我知道又多了一個你想要了解的神秘人物,要講到那個誰就要講到我的大學時期,有機會的話再慢慢說給你們聽。 「你真的是白癡耶!」盈君沒好氣地說道,但我看得出來她有些感動。 『是有點白癡的紳士。』 「有點紳士的白癡?!?/br> 『那是什么?哪有白癡很紳士的?。俊?/br> 「你吧?」 『所以應該叫我有點白癡的紳士??!』 走回紀念品舖時,周圍的人基本上已經(jīng)散光了,但滂沱大雨卻還持續(xù)下個沒完,好像老天爺憋著幾十年的尿和屁都沒有放出來,卻在今天統(tǒng)統(tǒng)一口氣放出來,搞得現(xiàn)在又是暴雨又是狂風的。 什么?你說這樣很臟?難道你自己在尿尿時都不會順便放屁的嗎? 「好好,有點白癡的紳士?!?/br> 『我覺得你還是簡潔一點叫我紳士好了?!?/br> 「不要──」 『喂,傘是我買的耶,好歹不要東白癡一句西白癡一句的啊!』 「是你自己叫你自己白癡的耶!」 『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被一個花癡叫做白癡,這叫我情何以堪?』 「你真的很賤!」 『所以我們和平共處不是很好嗎?』 「好吧,那就叫你彬彬紳士?!?/br> 『雖然聽起來滿奇怪的,不過我喜歡。』 突然,大雨中她搶走我的傘,然后跑到我面前擋著路,好像她就是嚷著「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的惡霸一樣,扮著丑臉對我比出她那根修長的中指。 『喂,這里是臺灣,要干譙直接講就好。這種國際語言在臺灣很弱?!?/br> 「干,有點白癡的紳士先生,請問你知道彬彬紳士的下一句是什么嗎?」 『留下買路財嗎?』 「???什么買路財?」 『沒什么,淑女請說?!?/br> 我憋笑,腦子里盡是當盈君知道買路財?shù)脑芍螅瑲獾侥樇t脖子粗的模樣。 「那就是淑女好求呀!」 『彬彬紳士,淑女好求──確實是好句?!?/br> 然后我們約莫互看了三十秒左右,就像兩個腦殘在玩大眼瞪小眼,誰先笑出來誰就輸了一樣。 「嘖!」 『干嘛?』 「本傘不給白癡避雨!」 然后她就真的把傘搶走了……原來這個傘是不給白癡笨蛋避雨的啊,今天真是上了寶貴的一課。 ……媽的蛋咧,這傘老子買的,為什么是你在決定誰可以用的??! 『你妹的,這傘老子買的耶!』我硬是搶著進去躲雨。 「走開啦,本淑女才不跟白癡一起撐傘!」 『你才花癡啦!』我硬擠,腦子里都是滿到要溢出來的干字。 你知道嗎?當一個人的腦子被『干』字充滿時,智商就會瞬間降到零。 所以,因為處于零智商狀態(tài)的緣故,我當時并沒有聽出盈君真正想要表達的意思。 待續(xù)…… 我們都是世界上旅行的人偶,在每個可能的時刻失手。 我們都是宇宙上打轉(zhuǎn)的星球,在每個可能的時刻分手。 最后,我憶起了比出那根修長中指的大女孩兒。 當時的她配上滂沱雨景,看起來是無與倫比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