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佑問道：“難道不是高擎嗎？”

    “不，”吳聞茨搖頭，“兩年前那稅務(wù)官死在甘州，當時的戶部尚書杜衡就發(fā)覺有問題，要求徹查，是陛下壓下來的。”

    這件事韓佑知道。當時的甘州巡撫已經(jīng)是張自良了，高擎維護自己的門生，否絕了杜衡徹查甘州的提議。那些年夏司言表現(xiàn)得非常親近高擎，幾乎是事事都聽高擎的。因為這件事，夏司言還在早朝上和杜衡大吵了一架。

    還記得吵完架當天，夏司言在長樂宮發(fā)了很大的脾氣，韓佑哄了他好久。

    吳聞茨繼續(xù)道：“那個時候高擎還不一定就知道張自良在甘州搞的鬼——以高擎的謹慎，我認為他很可能是不知道的?！?/br>
    這是韓佑之前沒有想過的，他心里驚了一下，“老師的意思是，陛下故意……”

    “你不了解杜衡，”吳聞茨細細為他解釋自己的分析，“他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和小皇帝大吵一架，他的主張仍不能得到支持，這是他作為三朝老臣絕對不可能接受的事。所以沒過多久，他就辭官回鄉(xiāng)了。”

    韓佑皺眉思忖：“之后就是魏許做了戶部尚書?！?/br>
    “對，杜衡既是三朝老臣，又是先帝金口稱贊過的耿直忠正，他不主動辭官，魏許不可能坐得上戶部尚書的位置?！?/br>
    韓佑覺得自己喉嚨有些發(fā)緊，他深吸一口氣，艱難道：“甘州……原來不是陛下狩獵高擎的網(wǎng)，而是一個陷阱?！?/br>
    吳聞茨大笑兩聲，“景略啊，我們都被小皇帝給耍了。”

    魏許這個人，貪婪不知收斂，為了籠絡(luò)討好高擎是下了血本的，他連自己的女兒都嫁給高擎做小了，不收回本錢不可能罷休。所以他上任不久之后，就根據(jù)那名稅務(wù)官留下的線索，通過一些不入流的江湖手段，暗中查明了甘州的事。

    按照魏許的性格，他當然不可能把這個案子上報朝廷，他要做的，就是想辦法讓自己也在里面分一杯羹。

    要知道謊報災情既可以獲得朝廷的賑災補貼，又可以減免一年的稅賦。昭國收稅是收現(xiàn)銀的，所以只要上交一套假賬，就能獲得雙倍的錢款。

    但是魏許沒有膽子自己去找張自良對峙。所以他給張自良寫信，說高首輔已經(jīng)得知了這件事，要張自良自己去向高擎交代。

    這個“交代”就模棱兩可了。

    張自良深思熟慮后，在高擎的老家運州買了八千畝田地，進京述職時，就把八千畝地的六張地契親自交到了高擎手上。

    一萬兩銀子或許高擎還不會動心，五萬兩銀子或許也不會動心，可是八千畝地二十萬兩銀子，他不可能不動心。

    高擎入了套，魏許作為戶部尚書、又是高擎的左臂右膀，自然要效犬馬之勞。

    由于高擎性格謹慎，魏許擔心數(shù)額過大會引起他的反感，于是跟張自良商量，瞞下一半私自處理，用來擴大他們在甘州的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

    也正是因為這樣，高擎的性命才能堪堪保住。

    韓佑想，夏司言一邊在自己面前裝懵懂無知，一邊又用雷霆手段把高擎困成了一只甕中之鱉。而自己的作用，充其量是這場戲中的配角，或者說，是玩伴。

    回想曾經(jīng)和夏司言朝夕相處的時光，韓佑幾乎無法相信這是同一個人。他曾經(jīng)很虔誠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給了夏司言，夏司言所代表的那個天道就是他的信仰，他愿意用全部的心血去培養(yǎng)。

    可是現(xiàn)在，他的信仰已經(jīng)破碎了。

    “陛下確實好手段，”韓佑很輕地笑了一下，“這么些年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br>
    “咱們這位陛下啊，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吳聞茨想感嘆夏司言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機的可怕，但又想起面前這位和陛下的關(guān)系匪淺，可怕兩個字就吞了回去。

    眼下無論怎么說，韓佑在陛下那里正得寵，維護他們這一層師生關(guān)系便是最要緊的事。他傾身靠近韓佑，轉(zhuǎn)換了個話題，小聲道：“魏許空出來的戶部尚書之位，老夫想舉薦你去。”

    韓佑靜了一會兒，語氣平淡地說：“多謝老師?！?/br>
    吳聞茨覺得韓佑自從辭了宮中侍講，整個人就有點不一樣了，總是一副看淡榮辱的樣子，也不知究竟和皇帝發(fā)生了什么。他笑了一下，試探道：“怎么，不感興趣？”

    “不是，”韓佑低眉道：“只是最近發(fā)生這么多事，讓學生不免感慨，位高權(quán)重究竟是福呢，還是禍呢？”

    吳聞茨向后靠在椅背上，拖長了調(diào)子，意有所指道：“是禍是福，還是全看陛下啊?！?/br>
    韓佑怔了怔，又聽到老師說：“陛下信任你，是你的福，你要抓牢了?！?/br>
    心里有些微弱的酸楚，安靜半晌，最終還是答道：“老師說得是?！?/br>
    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懸崖邊上，背后的倚靠是夏司言，前面的萬丈深淵也是夏司言。

    第24章 祖制

    第二天是例朝的日子。

    日出的時間，皇帝端坐在皇極殿御座之上。

    京中四品以上官員分文武入門叩首行禮，然后分列侍立。品級較低的官員就只能候在外頭，跟遠處的紅墻碧瓦融為一體。

    殿內(nèi)肅穆安靜。百官之首的位置空著，韓佑站在文官列的第九位。行禮后雖一直低著頭，但他仍能感覺到從御座上投下的那道目光。他微微抬眼，便和夏司言視線交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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