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張妍這個人，從生理上看，她是女人，從心理上看，她也是女人。什么是女人？留長發(fā)、穿裙子胸罩，嫁給男人相夫教子的是女人？是，世界之大，有很多這樣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沒有不好，但這樣的女人也只是其中一種女人，無法代表全天下的女人，也沒辦法完整的、恰當(dāng)?shù)脑忈屌诉@一個詞的美麗。

    從二十歲切開，二十歲之前的張妍是明雋認(rèn)識的，自信滿滿，多才多藝，無所畏懼，多適合舞臺、多喜歡表演的一個人，那時的張妍可以用近代網(wǎng)路形容的「女人一旦帥起來，就沒男人的事」的最佳代言人。多少女同學(xué)崇拜愛慕，張妍稱得上是校園的風(fēng)云人物，氣質(zhì)非凡，當(dāng)時日韓風(fēng)潮盛行，「花美男」當(dāng)?shù)溃瑥堝瑫r擁有陰柔的特質(zhì)，也散發(fā)剛強的氣息，雌雄莫辨，特殊的魅力讓人對她印象深刻。張妍不是一眼美女，但是耐看，越看會越喜歡，明雋那時懂得自己的情慾是對女性有反應(yīng)，正是高中對張妍的著迷開竅了她，發(fā)現(xiàn)了原來小時候自己對林璇的感覺是愛情。抱持一半感激一半好奇的態(tài)度，明雋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張妍的粉絲。

    －－－

    「要喝熱奶茶，還是熱可可？」

    離開危險寒冷的四樓平臺，被張妍領(lǐng)到她的套房，明雋縮著身子在張妍房里的椅子上，張妍見她還微微發(fā)抖，顯然不只冷，還有無法言喻的痛苦在糾纏。張妍想讓明雋放松，每一句話都輕聲細(xì)語，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故意用自爆過往的方式要明雋分心，確實非常有效果，但也不得不說實話了。原來說女朋友在國外，是真的在遙遠的「國外」，是不可能會再見面的「國外」。明雋沒有說出選擇，所以張妍幫她選了，明雋雙手握著溫?zé)岬鸟R克杯，鼻塞聞不到香味，看顏色猜是奶茶，明雋小聲的說謝謝，像極了小貓喵喵叫，張妍欲伸手摸她的頭，但手抬到一半就握拳收回，她的臉色也不算好，轉(zhuǎn)身走到陽臺邊，看玻璃窗外的世界，若有所思的模樣，她的吉他跟電子琴在一旁。兩人沉默幾分鐘，明雋吸了吸鼻水，慢慢抬眼看她，雖然視線依然不清，但日光燈不經(jīng)意照亮張妍耳后的兩條魚刺青，一藍一紫，很生動，好像真的活生生在游，明雋記得張妍是雙魚座，三月十號生日。

    「你之前不是問過我為什么好好的藝校不讀，突然消失無影無蹤。然后現(xiàn)在不是在你以為的演藝圈發(fā)展，卻在泳池做救生員?！?/br>
    明雋沒忘，不解的臉，張妍笑的苦澀，本以為不會再對任何人提起，如今要對一個高中學(xué)妹說這件事，張妍也不敢相信。

    「叛逆是青春的代名詞，但不是絕對。」

    張妍又回頭與明雋面對面，她不懂張妍說的這段話，張妍微笑，但不是笑明雋理解能力不好，畢竟她們的遭遇差多了。同為同性戀，卻是大不相同的世界。

    「我其實羨慕你，明雋，幾乎身邊的人都喜歡你、支持你。」

    「學(xué)姊，也有很多人喜歡你、支持你?！?/br>
    「那不是真的。」

    「但我是真的喜歡你?！?/br>
    這話驚嚇到張妍，張妍這一瞬間腦筋空白。

    「真的是喜歡你的粉絲，你唱歌好聽，彈琴打鼓又會跳舞寫歌，真的很厲害。」

    想多了，張妍撇頭，多慮了，摸了摸鼻子。

    「明雋，謝謝你。但你那時看我身邊很多粉絲，事實上沒有一個敢跟我交往。她們嘴上說喜歡我，但沒有一個真的了解我。我在外面風(fēng)光，我的家人不理解我，他們不喜歡我特立獨行、標(biāo)新立異，我的脾氣也不好，我自認(rèn)沒錯，所以時常跟他們爭吵，久而久之就疏遠了，能不回家就不回家，后來在外打工搬出去?！?/br>
    曾經(jīng)聽過這個傳言，是因為明雋不在乎，所以當(dāng)時也就不在意。張妍嘆氣，回想過去，父母都是大學(xué)教授，他們不是瞧不起演藝人員，只是希望小孩走「正常」的道路，不，是走他們安排的道路。大哥成為醫(yī)生，二姊當(dāng)上律師，一般人認(rèn)為的高收入行業(yè)，優(yōu)秀有能力，有兩位榜樣，父母很滿意，卻沒料小女兒不但不讀書，還是個同性戀，奇恥大辱。張妍對明雋說的用詞算很委婉了，難聽的話就不用再提，即使過了這么多年到今天，想來還是痛到心坎里。當(dāng)年十七歲的張妍，腦袋裝的全是一個問題，最簡單的問題，卻讓哭泣跟憤怒佔據(jù)了她無數(shù)個青春期的夜晚，為什么可以把親生女兒形容得如此不堪，我真的是你們的小孩嗎？在自我認(rèn)同跟自我混淆最關(guān)鍵的時刻，父母的言語暴力跟家庭給予的壓力對張妍而言，更加惡化她的心理狀態(tài)與親子之間的關(guān)係。沒有自殺算堅強了，張妍離家出走。

    所幸黑暗不會永遠，張妍的曙光在十八歲的時候降臨，當(dāng)她某日在樂器行工作時，她遇到了天使，一個會拉小提琴，跟她一樣喜歡唱歌，善良愛笑的天使－湯樂。

    『愉悅的悅？』

    『是樂曲的樂，小meimei?！?/br>
    『你說誰是小meimei?！?/br>
    『是誰回答我，就是誰囉。』

    張妍一輩子不忘的相遇，湯樂來買烏克麗麗要送給她讀小學(xué)的meimei，生日禮物，她幫她寫禮物卡，初次見面就都斗嘴，印象不好變成印象深刻。離開前，湯樂給了張妍一張門票，是她們的弦樂團近日在劇院的演出門票，才一個大學(xué)生就有所屬的職業(yè)樂團，好強。

    「你去了？」

    「當(dāng)然，因為我對她一見鐘情。」

    說到湯樂，張妍的眼睛都有光，明雋從未見過，迷人又沉醉，是談戀愛的樣子。

    「換作是你，如果能再見喜歡的人，哪有不去的道理?！姑麟h輕輕點頭。

    「你們后來就交往了？」

    「呵，沒那么快，我不如你想像中的勇敢。之后湯樂常常來樂器行，買些小東西問些事情，我不敢妄想她是來見我的，直到有一天她說她路過，買了飲料給我，我才開始懷疑她的真正目的?！?/br>
    「她也暗戀你？」

    張妍抓了抓后頸，害羞默認(rèn)。原來這世界最搞笑的事，就是你暗戀的人也在暗戀你。

    「你告白的？」

    「是她，因為她吃醋?！?/br>
    明雋終于有點笑意了，聽別人的感情史，尤其是偶像的感情史很有趣，喝了一口熱奶茶，果然是奶茶。

    那一天張妍上班，被幾個粉絲逮住，一整天都在煩她，張妍基于禮貌沒生氣，只要她們別太吵鬧，老闆會罵。湯樂剛好來，撞見這一幕，心情極差，沒理張妍就走，張妍覺得怪異，但不能拋下工作去找她，直到晚上下班，才發(fā)現(xiàn)湯樂站在外頭許久。你在等我嗎？這句話張妍沒問出口，太自作多情了，不行。

    『我有喜歡的人了。』

    卻沒想湯樂劈頭就講出這晴天霹靂的消息，如果有特效，張妍當(dāng)下已經(jīng)被雷劈成兩半。

    『是嗎？誰……』

    『我?guī)闳ヒ娝??！?/br>
    張妍握緊拳頭，氣憤又悲傷。本要出口拒絕這份殘酷的邀請，湯樂不給她機會，拉她的手就往附近公園走，張妍數(shù)度想甩手離開，但心里放不下，最后走到池塘邊，偏橘的路燈照亮池面，湯樂手指著水面。

    『她在那里?！?/br>
    張妍皺眉，凝視池水，黑漆漆的，什么也沒看到。

    『你看仔細(xì)一點?！?/br>
    張妍再次盯著水面，積極探尋，但除了四條魚，真的什么也沒見到。

    『你一點也不懂我嗎？』

    這話刺激到張妍，怒氣值飆高。

    『蝦？你大晚上的讓我來公園的池里看魚，是要我懂什么！』

    『那是你！』

    高潮迭起，張妍腦袋當(dāng)機，世界安靜一分鐘，張妍轉(zhuǎn)頭，第三次望水面，街燈照亮水面上自己的臉，然后是湯樂上前，墊腳尖勾過她的脖子，親她臉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