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氏女 第22節(jié)
春月前腳剛走,后腳常霆與冬花就先后進(jìn)來了。 冬花負(fù)責(zé)明日的歌舞,常霆是跟著冬花來的。 常霆先開口:“冬花說殿下命臣準(zhǔn)備劍舞?” 姬羲元對春月冬花還能有好臉色,常霆就沒這待遇了,她抬眼問:“你做不到?還是不愿意?”語氣森冷,很有你做不到就去死的意味。 借常霆個膽子也不敢在姬羲元?dú)忸^上撒野,他卑微地問:“臣只是想問問殿下想看什么,臣好提前準(zhǔn)備?!?/br> “聲響越大越好,讓冬花給你找十個敲鼓的樂手做配?!奔嗽荒蜔┑卣f,“你隨便跳一跳就行了,看你那五大三粗的,又黑,誰真的看你。還有事嗎?” 姬羲元:沒事就滾。 常霆不敢再問,喏喏告退了。 冬花緊接著說:“趙富那邊傳信來說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樂師明早就送到?!?/br> “督促一下,讓他親自來送。嗯……給他下帖子吧,就說我說到做到,因為常霆言不符實,命令他向趙富以舞致歉。” 姬羲元想到自己給趙富準(zhǔn)備的節(jié)目,精神振奮了一些。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常霆沒能查探清楚趙富的底細(xì),將罪名都說輕了,是他的罪過。理當(dāng)賠罪。 趙富違背誓言,應(yīng)該受到粉身碎骨的處罰。 蒼天好像沒有要劈趙富的意思,可見是個忙碌的。 很可惜,姬羲元聽見了。 阿娘是皇帝,就是天子,姬羲元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做個天孫。做老天的顧不過來,身為孝順的孫女當(dāng)然要代替出手,懲惡揚(yáng)善。 告訴他,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天孫女。 人是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fù)責(zé)的。 冬花遲疑著沒有離去。 姬羲元被自己的設(shè)想安撫下來,渾身不爽的感覺也減輕了。 她見冬花似乎有話要說,主動提起話頭:“有話直說吧,我就是這幾天被男人惡心多了,看見常霆扭扭捏捏的樣子就來氣,罵兩句常霆松快一下?!?/br> 姬羲元開玩笑道:“你要是心疼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下次我不說也就是了?!?/br> 冬花搖了搖頭,“他和我沒關(guān)系,奴婢犯不著為他心疼。奴婢不明白,早早可以解決的事情,殿下為什么拖到現(xiàn)在?派人手出去也只打聽民生與趙富的經(jīng)歷,不收集罪證,也沒有聯(lián)系當(dāng)?shù)伛v軍?!?/br> 不應(yīng)該問出口的,這不是侍女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事情。像春月一樣,安分、妥帖地做好分內(nèi)之事,不聽不看不說,才是侍女應(yīng)該做的。 揣摩姬羲元的內(nèi)心,設(shè)想她做事的動機(jī)與預(yù)備達(dá)成的目標(biāo),cao心事件的發(fā)展……這些多余的動作,彰顯的是冬花的野心——她的目標(biāo)是女帝身邊的錢玉。 她想做女帝的臣子,而非照顧僅僅飲食起居的婢子。 至于常霆的妻子這個選項,除非姬羲元暴斃否則不會出現(xiàn)在冬花的考慮范圍內(nèi)。 “奴婢想知道,殿下要做什么?”以為很難出口的話脫口而出,冬花心臟怦怦直跳,低頭等候姬羲元的宣判。 姬羲元并不排斥身邊人的野心,有野心、欲望,人才會自覺進(jìn)步,這些年她在做的事情就是養(yǎng)出每一個女人的野心。 姬羲元沒有急著回答冬花,而是先問了一個幾乎不相關(guān)的人:“林丑最近有沒有什么動作?” 冬花認(rèn)真回想林丑這些天的行動軌跡,回答:“五天以來沒有踏出采蓮苑一步,所有物品的準(zhǔn)備都是通過春月,每日早飯之后會在池邊散步,偶爾與人碰見除了寒暄再無他話。” 林丑——沉默寡言、埋頭做事的養(yǎng)生老人。 姬羲元笑道:“你來我身邊兩年了,時常陪我去仙居殿探望老夫人。林丑是老夫人的心腹,以老夫人的手段,林丑不可能不知道她還活著。比起林丑是自愿出宮,我更相信,她是聽命于人。我相信老夫人不會害我,也想用林丑的手藝,所以我讓夏竹去接林丑?!?/br> “一見面林丑就苦口婆心地勸說我,不要鬧大,不要大肆牽連。我就知道這望海有老夫人的部署,她不是一個會顧及無關(guān)人員死活的人,林丑是奚官局的刑法嬤嬤,更不是心軟的人。不可能因為王游一篇感懷清嘉遭遇的詩賦就被感動。” 姬羲元笑得有些無奈,她太年輕了,只能借勢。 “是我讓步了,我告訴林丑,只對趙富施以嚴(yán)刑不傷性命,不妄動其他官員,不擾亂老夫人的安排。她認(rèn)為這無傷大雅,所以答應(yīng)幫我。我初出茅廬,能用的人與老夫人的人手根本無法比較。就像柳夫人,如果沒有林丑,她不會助我,我們在這里的活動也不會這么順利?!?/br> “而忠心于我的你,連林丑是怎么和外界聯(lián)系的都不知道。我們都還有很長遠(yuǎn)的路要走?!?/br> 從知道柳夫人來自懷山州的那一刻起,姬羲元就知道,她依舊在阿娘與大母的庇護(hù)之下。 相隔千里,她們的權(quán)勢也在保護(hù)她,幫助她。 也限制著她。 林丑認(rèn)為沒必要興師動眾,不過看在姬羲元的身份上,也愿意幫忙,為的不是清嘉的遭遇,而是為了安撫姬羲元的情緒。安撫女帝的女兒、老太后的孫女的情緒。 姬羲元心情郁郁也是為此,明明這種慘事就發(fā)生在眼前,痛苦的哀嚎那么清晰,使人震悚。但又那么渺小,無論是林丑、柳夫人還是王游,都認(rèn)為這是命運(yùn)的不幸,是可以熟視無睹的常事。 或許是姬羲元太年輕,見得還不夠多,猶有天真。 姬羲元高高在上觀賞歌舞與趙富扭曲的笑臉,俯首望見清嘉的麻木,仍有愧疚。 那是一個幸運(yùn)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 作者有話說:那是一個幸運(yùn)的人對一個不幸者的愧怍?!獥罱{嗚嗚嗚,今天突然就百度了一下我的小說,我的寶貝她這么冷,但盜文卻那么到位?!恍业淖髡?/br> 第33章 買賣同罪 孫刺史先行下馬車,再回過身牽引柳夫人下車。 柳夫人才落地,迎面?zhèn)鱽硪痪湓挘骸按淌贩蛉说臍馍€是這么好。” “過獎了,”柳夫人自謙一句,循著聲音望去,原來是司馬夫人。 司馬夫人將衛(wèi)司馬往孫刺史方向推了推,帶著女兒衛(wèi)三娘向柳夫人走去,“也不知道公主殿下準(zhǔn)備了什么節(jié)目,站在門口就聽見鼓聲轟鳴。” 衛(wèi)三娘向柳夫人插手一禮。 “二郎就托付夫君照看了。”說著柳夫人松開搭在孫刺史手臂上的手,與司馬夫人寒暄著往里走,“你這小閨女我還是第一次見。真是標(biāo)致的長相?!?/br> 孫刺史家的浪蕩公子一日不結(jié)婚,下屬家的寶貝女兒當(dāng)然得藏著掖著。 “這孩子膽小得很,平時總窩在家里不愛走動。送請?zhí)墓霉谜f是請一家子同來,我想著帶她出門長長見識,這才帶出來了。”司馬夫人憂愁道,“以后可怎么辦啊。我也沒能給她生個兄弟做依靠?!?/br> 柳夫人笑說:“養(yǎng)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況且,生了兒子也未必成器,到時候更生氣。”指的就是繼子孫二郎。 司馬夫人看了看周圍,拉著柳夫人小聲道:“也不怕你笑話,我想讓三娘去參加科舉。大娘二娘是指望不上了,這小女兒可是我的心頭寶貝,平日在家女紅不做,理事不學(xué),就是一天天的捧著本書看。聽說那新出的狀元也是女子,才十三歲,我家三娘今年八歲。她行,那三娘以后也行。” 柳夫人給她出主意:“參加科舉是要有舉人功名在身的,要是依靠州府舉薦,望海的反而不好做,容易授人以柄,不如你向公主殿下求個恩典,送去鼎都弘文館。好好學(xué)幾年,就算不行,你娘家也在鼎都,到時候再好好選個人家嫁人也便宜。” 這話正切合司馬夫人心意,但也不容易,她苦惱道:“就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說服殿下同意將我家這個孽障一起帶回去。” 柳夫人笑道:“這是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你若是信我,就賭一把?!?/br> 司馬夫人拉過衛(wèi)三娘,“我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二娘也是依托你才沒被我那沒心肝的丈夫嫁給孫二郎。我有什么不信你的,你只管安排?!?/br> 柳夫人拍了拍衛(wèi)三娘的背脊,示意她挺直脊梁。柳夫人半蹲下與衛(wèi)三娘平視:“來,好孩子。等宴席快要結(jié)束時,你看我指示。” 柳夫人將藏在袖子里的一卷青色手帕拿出來在衛(wèi)三娘面前晃了晃,“我一旦扔出這個帕子,你就走到公主殿下跟前,行大禮,然后大聲告訴殿下,望海的小姑娘也希望和鼎都的小姑娘一樣,可以頂天立地活著。記住了嗎?” 衛(wèi)三娘眨了眨眼,乖乖說:“記住了?!?/br> “好孩子,”柳夫人捏捏她的臉頰,笑道:“到時候無論旁邊發(fā)生了什么都不要怕,知道么?” 衛(wèi)三娘笑彎了眉眼:“我知道的,柳姨母是為了我好?!?/br> 柳夫人笑著肯定她:“我就知道三娘一點(diǎn)也不膽小。好了,我們該去參宴了?!?/br> 司馬夫人追問:“我怎么覺得怪怪的,你是不是又算計什么了?” 柳夫人笑而不語。 采蓮苑的結(jié)構(gòu)與常見的宅院不同,外院較小,里面嵌套多個園子,間隙間填了不小的蓮花池。 姬羲元這兩日入口的東西都有人先做品嘗,也讓望海的大小官吏都知道長善公主的謹(jǐn)慎惜命的做派,每個人只讓帶一個隨侍,所有禮物都截留在外院,更不要說各種佩劍武器了。 一道寬闊厚重非常的大門門在客人們眼前徐徐拉開,門后兩排半人高的大鼓陳列,每個鼓上都有一個俊俏的男子手捧長劍盤膝而坐。 司馬夫人立刻彎腰捂住女兒的眼睛。 這些人白的真不要臉啊,啊不是,這些人上衣都不穿,真是有傷風(fēng)化。 柳夫人細(xì)細(xì)看過去,十二個男子都是精挑細(xì)選過的,膚白貌美,身量修長??粗幌袷俏枵?,反倒像是從公主身邊的護(hù)衛(wèi)中選出的。 也就是說,這些男子中大半都是官宦子弟,說不定還有世家子弟。 至于他們身上穿的,大概是參考了柳夫人曾排過的飛天舞的衣衫。不過,這些男子只剩下褲裙,將衣物都去除了。 客人入座,姬羲元才慢慢進(jìn)場,坐到主位上。 琵琶聲先起,一個開頭柳夫人就知道了,是十面埋伏。 很快琵琶聲就埋沒在鼓聲里,舞者們手臂上的金臂釧掐住肌rou,腰腹以朱砂涂抹紋路,各種兇獸圖案在舞者跳動時隨肌rou略微移動,突起的兩點(diǎn)粉色多為獸目,栩栩如生。 柳夫人捂著嘴笑個不停,如果不是男女分席,孫刺史就隔著兩排美男子坐在她對面的話,怕是能笑得癱倒在地。 精彩,太精彩了。 這批特殊的舞者們?nèi)蔷毤易?,隨手一段劍招英姿颯颯。 司馬夫人的手不知不覺松開了,衛(wèi)三娘意思意思捂著,滴溜眼睛從手指縫隙里偷偷看。 這一刻,司馬夫人多少理解了家里那個糟心男人,要是有能力,誰不想天天看美人呢。想到家里的鶯鶯燕燕,頓時沒了負(fù)罪感,樂滋滋地看戲。 兩炷香時間,一段舞樂結(jié)束,舞者們收勢,重新盤膝坐下。隱隱約約的鼓聲以及盤旋在耳邊。 姬羲元笑問柳夫人:“夫人請我一場仙樂,善君思來想去無以為報,只好讓他們跳兩段劍舞以作酬謝。如果有機(jī)會,未來夫人來鼎都時,我請夫人看公孫氏舞劍?!?/br> 柳夫人笑著點(diǎn)頭,“這已經(jīng)很好啦,妾身活了三十多年也沒見過這么多美男子。”仿佛沒看見對面的孫刺史臉都青了,談笑自如。 司馬夫人看看美人還行,在音樂沒什么建樹,夸了夸美食:“妾身一直有聽聞五福餅,今日第一次嘗到滋味。再有這道丁子香淋膾,簡直停不下筷子?!?/br> 姬羲元笑道:“那就好,接下來就是紅樓趙富的表演了?!?/br> 眾人疑惑:這話太奇怪了,難道是說錯了?趙富一個四十糟老頭還能表演? 孫刺史問,“殿下說的可是城西那家的舞樂?” “就是趙富呀。”姬羲元拍了拍手,“將趙富抬上來,給諸位看看?!?/br> 駿馬拉著板車從后頭慢慢走出,車上是不小的籠子,籠上蓋著紅綢。 姬羲元點(diǎn)了孫刺史,“就由孫公親自揭開吧。” 孫刺史已經(jīng)感到不妙,離得囚籠近了,還能聽見嗚咽聲。他抬手揭落紅綢,趙富四肢僅剩白骨,口舌完好卻無力出聲,身體僅有紅布包裹的模樣映入眼簾。孫刺史登時嚇得后退數(shù)步,腳下絆倒,倒在大鼓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