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略驚，卻未表現(xiàn)出分毫。

    “元娘，這是怎么，太醫(yī)院那邊傳話說你身子不適?！壁w慎上前欲摟住她肩膀輕聲問道。

    陳姝元偏過身，避開了男人的手。

    她閉了閉眼站起身。

    殿內(nèi)只聽得她撲通跪在地上的聲。

    “元娘！”趙慎驚了一跳，他盯著跪在地上的婦人，忙去拉她，“你這是作甚，有話照直與我說。”

    陳姝元卻跪在那兒，她甚至重重給他磕了一個(gè)頭。

    她力道又重又猛，磕得她自己頭暈?zāi)垦?，根本立不穩(wěn)身子，還是趙慎走過去將她抱了起來。

    “疼不疼?！壁w慎顧不得多想，心疼地看向她額間，又看她眼圈紅紅的，張口要喚人。

    卻讓陳姝元給攔住。

    兩人視線對(duì)上，陳姝元看著面前這人半晌，她咬住唇道：“官家，您是不是不想要這個(gè)孩子?！?/br>
    殿內(nèi)氣氛本就不好，這話剛落，周圍愈加寒了幾分。

    趙慎不答，指插入她發(fā)間幫她順著發(fā)，良久后一頓冷聲道：“你如何得知？”

    若無意外，她應(yīng)當(dāng)已把藥喝下，張氏今日來過，只將事推到她身上便是。

    愛你們噠~

    第六十六章 虛與委蛇

    陳姝元未答，反問道：“官家，如今我好端端坐在這處，您心中怕是早有猜測。你我夫妻二十載，您為何這般待我？”

    婦人淚眼婆娑坐在他身側(cè)低頭摸著自己小腹：“若不是郭忠于心不忍，不敢輕易戕害皇嗣，只怕它早沒了。我當(dāng)郭忠胡言亂語本不敢信，誰料正是它爹爹……”

    趙慎聽了一僵，他硬聲道：“元娘，正因你我夫妻多年……你可知這孩子會(huì)傷了你的身，若是生產(chǎn)時(shí)不好，只怕日后于壽命有礙。如今胎兒尚小，用藥溫和些，養(yǎng)些時(shí)日便無事。當(dāng)初是我不夠周全對(duì)不住你。元娘，這孩子我們不要，你若想養(yǎng)，等張氏生了，我抱來給你養(yǎng)如何？”

    陳姝元愣愣看著面前這人，她突然有些想吐。她也當(dāng)真吐了，腹里翻滾得難受，甚至來不及推開他，她張口全吐到了他身上。

    那味道沖鼻得厲害，趙慎陰沉著臉，好歹顧及她的身子，站起身幫她擦了臉上臟污，又遞過茶水給她漱口，最后方自己外頭直裰褪了，牽了她的手往屏風(fēng)后面走。

    兩人剛坐下，就聽得盧崇貴在外頭小聲喚道：“官家?！?/br>
    郭忠自殺了。

    誰也未想到他那般氣性，只一會(huì)兒的功夫竟吊死在東司內(nèi)，身子早凍得僵硬，讓前去凈手的宮人發(fā)現(xiàn)。

    無論如何他都活不成，雖郭忠不曉得圣人娘娘怎么察覺，但他沒有完成官家的囑咐，是死。就是他辦成了，這孩子官家不想要，畢竟他與圣人的骨血，總要有人跟著陪葬。

    不過死了個(gè)宮人，還是個(gè)必死之人，趙慎根本不曾放在心上。

    只陳姝元這兒，卻有些棘手。

    “元娘，我令郭忠私下做此事，他不敢違背皇命，其實(shí)我也是為了你好?！壁w慎道，“是我太過貪心，我們有昇哥兒他們便夠了?！?/br>
    她沒有反駁，雙手藏在袖中死死捏住，臉色慘白，只覺一陣眩暈。

    陳姝元看著趙慎，暗暗掐著掌心逼迫自己開口，嗓音里帶著哭腔哀聲道：“相夷，我知你為了我，我從未求過你什么，我的身子我心中有數(shù)，你別傷它好不好?！?/br>
    這稱呼喚得男人一怔，他登基六載有余，莫說他的字，就是他的名諱如今也無人敢提。

    他恍惚陣不知想起什么，然而晃神不過瞬間而已。

    趙慎眸色深不見底，他抿唇坐在她身側(cè)喟嘆口氣，聲卻異常溫和，莫名含著蠱惑人心的意味：“元娘，你聽話。”

    陳姝元拼命搖頭。

    她仰面看他，鬢絲凌亂默默流著淚，兩人成親多年，趙慎從未見過她這般示弱的模樣。

    往日里素來端莊矜重的婦人當(dāng)下扯著他中衣的袖子不松，她看著他，又喚了遍：“相夷?！?/br>
    殿內(nèi)靜悄悄的，男人眉峰微隆起，堅(jiān)毅的薄唇抿著，猶似透著幾分不耐，陳姝元闔上眼，仰頭湊過去親了親這人下巴：“求你?！?/br>
    她拉著他的手去摸自己小腹。

    “好?！彼€未曾意識(shí)到，話已說出了口。

    她陡然笑了，眸間笑意盈盈地望著他，一如多年前他挑開蓋頭，坐在喜床間那明媚嬌艷的小娘子。

    趙慎回過神來又覺得自己應(yīng)得太過草率，但又不忍在此刻拂了她的意，他擁著她溫言道：“元娘，我下旨令翰林醫(yī)官院廣召婦科教授入宮?！?/br>
    這太醫(yī)局里翰林醫(yī)官正副使等人在偏殿待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又叫趙慎喚去恩威并施囑咐許久，最后才放他們離去。

    陳姝元笑了笑：“好?！?/br>
    趙慎與她道：“元娘，方才我走得急，還有事未處理，明日再來看你?！?/br>
    外頭天色漸黑，男人匆匆離去。

    他剛離開殿內(nèi)，陳姝元臉上笑意頓時(shí)便消失不見。

    菱月自殿外進(jìn)來，輕喚了她聲：“圣人?！?/br>
    她眼圈紅紅的，該是剛哭過，陳姝元“嗯”聲，嘆道：“傻丫頭，他縱然不自縊，官家也不會(huì)放過他的，左右都無路可走。他是個(gè)聰明人，將他好生安葬了吧，聽說他在宮中認(rèn)了個(gè)干兒子，你將他挪到我殿中來做事。”

    菱月哽咽著應(yīng)了，她與郭忠同在圣人身邊數(shù)年，郭忠這人最是忠心不過，她怎都想不到他會(huì)背叛圣人。

    要是她，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她也不會(huì)背著圣人替官家做事。

    “菱月，我有些悔了?！标愭c她道。

    菱月不知事情全貌，想著若圣人對(duì)官家抱著怨氣，終究對(duì)圣人不好，想了想便勸道：“圣人，您自己都說官家為了您身子著想，怕郭忠也是一時(shí)糊涂，官家將這事交給他，他有幾個(gè)膽子敢違背?！?/br>
    陳姝元沒有戳破她的話。

    她道：“雷霆雨露皆君恩，這道理我比你懂，好了，下去罷，將他后事辦妥帖了，也不枉他跟了我一場。”

    菱月曉得圣人心情恐不會(huì)多好，低低諾了聲。

    陳姝元又坐回榻上翻著話本子，這民間流傳的《鄭意娘傳》，道的便是鄭姓娘子還魂復(fù)仇之事。

    若非陳三她看著長大，深知陳知璟為人，這么荒誕的事，陳姝元如何都不會(huì)信的。

    他說自己會(huì)落胎，身邊侍奉的宮人暴斃，又道這張貴妃將要誕下女胎……后頭之事，樁樁件件，陳姝元不敢再想。

    -

    轉(zhuǎn)而又入了歲尾，宮里遲遲未傳出圣人娘娘落胎的消息，陳知璟知陳姝元該是信了他的話?？伤堑辉煽跉?，反而心思愈重。

    長姐既未同前世一般，恐怕當(dāng)時(shí)之事并非意外，而這宮中除了官家，哪個(gè)敢去謀害圣人子嗣。

    她膝下三子，這胎無論是男是女，于官家都沒甚分別，何故多次一舉。

    除非這胎不大妥，母親也說長姐這胎懷得艱難，如果因此害了她……

    倒是陳姝元令宮人送來賞賜。

    那宮人笑著與陳知璟說：“國公爺，圣人讓我?guī)Ь湓捊o您，先前那香她用著好，您不防再制些?！?/br>
    陳知璟微怔，隨即作揖道：“有勞你走這一遭，圣人身子可好？”

    “國公爺放心，圣人無礙。”宮人十分恭敬應(yīng)道。

    第六十七章 偏向

    府里一到歲末事情便多，稱玉這胎懷得不怎么費(fèi)勁，劉氏瞧著歡喜，仔細(xì)問了她身子，才讓她接著管莊子上的事。

    仍是肖金木先入了京，不過這回有些莊頭卻給換去，都是之前賬目與往年相差過大的幾個(gè)莊子。

    這殺雞儆猴極為管用，眾莊頭雖在莊子上說一不二，論來終究還是陳家家仆。

    前些年讓孫氏填飽了肚子，如今讓陳知璟派人稍敲打，才陡然回神來，國公府以后做主的可是國公夫人。若不好好做事，只怕要落得比那幾人還慘的下場。

    主家又不是不知他們手腳不干凈，藏了家私，只不過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十二月盡，很快就到了除夜。

    陳國府內(nèi)主子不多，此刻都坐在花廳里，花廳中間隔了道屏風(fēng)將男丁女眷分開。

    稱玉這么久還是頭回跟陳知璟一起過年，可惜府里規(guī)矩大，男女不同席，連宸哥兒這會(huì)都去了隔壁。

    梁稱玉穿著身紫紅色的刺繡褙子，與孫氏一左一右坐在劉氏身側(cè)，她肚子六個(gè)月大，府中幾個(gè)老姨娘看著她的肚子說了幾句吉祥話。

    “明年待三郎媳婦生了，咱這府中可就更加熱鬧了?！?/br>
    “可不是，三郎媳婦肚皮尖尖的，我瞧著要添個(gè)小郎君，正好跟宸哥兒、俊哥兒作伴呢?！?/br>
    這幾個(gè)老姨娘都沒生過子嗣，不過劉氏待她們倒也不薄，仍好好養(yǎng)著她們。

    稱玉笑了笑，正要說話，那邊坐在孫氏與萱姐兒中間的蘅姐兒忽開口道：“母親說了，嬸娘腹中定然是個(gè)小娘子的?！?/br>
    萱姐兒在旁要捂住她的嘴已來不及。

    席上登時(shí)安靜，劉氏面上仍掛著笑，卻瞥了眼孫氏沒做聲。

    孫氏忙笑著圓場道：“你這小丫頭，母親何嘗說過這話。”

    又看向劉氏：“母親莫聽蘅姐兒這丫頭渾說，宸哥兒跟著三郎媳婦姓，我哪里不會(huì)盼著弟妹生個(gè)郎君，也好叫三郎有后。”

    稱玉聽了這話哪里憋得住，她看著孫氏氣不打一處來。

    呸，真當(dāng)她死的不成的。

    這大過年的，稱玉望著孫氏，沖她微微笑道：“嫂嫂這話我可不敢擔(dān)著，宸哥兒雖冠了我的姓，但您不分青紅皂白說他不是國公爺?shù)墓莚ou，大過年的是要逼死我么？”

    說罷，竟拿帕子抹了抹淚。

    孫氏分明不是這個(gè)意思，倒叫梁稱玉顛三倒四，揪著她的話不放，面上訥訥看著劉氏解釋道：“母親，我不是這個(gè)意思?！?/br>
    劉氏想著梁稱玉這脾氣，連她都沒法子。

    “嫂嫂慎言。”屏風(fēng)那頭男人低沉的音卻先響起。

    陳知瑞坐在陳知璟身側(cè)，兩三個(gè)小兒都在桌上，陳知璟面無表情擱下杯盞，揉了揉宸哥兒的頭，淡淡看向陳知瑞。

    陳知瑞自丟了官職后一日比一日倒霉，妾室跑了不算，上回還讓個(gè)貪圖財(cái)物的歹徒打得，在床上養(yǎng)了月余才能下床。

    這會(huì)兒他干笑聲：“三郎，你嫂嫂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莫跟她計(jì)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