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看著，他沒有一味只動口舌，反而學著那些工匠的樣子，搬運石塊，用鐵鍬挖鑿黃土，讓一旁當甩手掌柜的衛(wèi)淵汗顏，也跟著有樣學樣起來。難怪他要換衣裳，衛(wèi)鶯只當他矯情，不想他卻是在以身作則，一點沒有上京來的大官身上常有的官架子。

    待到暮色四合，看不清楚人影，傅允他們才收了工散去，哄鬧的噪聲與急流的水聲混在一起，打破了四野的沉靜。李家村是昨日杏花村村民轉移暫住的村子，村民們?yōu)榇鹬x傅允的救命之恩，特定備了晚膳。

    瀟瀟暮雨里，傅允單手支撐著上了船，他額跡的鬢發(fā)早已被汗水，雨水沾濕，緊貼在額頭上，末梢還往下滴滴答答落著水珠，臉色因筋疲力盡有些泛白，紅唇失去了一些血色，整個人看上去有種破碎的脆弱感。他只淡淡看了眼衛(wèi)鶯，沒有說話，便隨意坐在了船板上。

    李家村離這里有一定距離，船行半個多時辰才到，村民們都殷切地守在門口等待，見傅允等人來了，忙不迭招呼他們進去坐。席上雖沒有什么美味珍饈，但都是普通村民一年到頭都吃不了幾次的大魚大rou，還有鮮美的綠葉菜蔬，看得出來是用了心思的。

    衛(wèi)鶯坐在傅允旁邊，聽著他跟村民們說話談笑，沒有吭聲，只是納罕他在平陽侯府做客的時候為何沒有這么多話。

    這時，一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扯了扯衛(wèi)鶯的衣袖，眨巴著天真無邪的大圓眼睛，小腦袋湊過來奶聲奶氣地道，“仙女jiejie，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這語氣，神秘兮兮的，像是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衛(wèi)鶯也是頭一次被這樣叫，心里歡喜，笑著摸了下小孩的腦袋，她生的已是極好看，再一笑，更像是九重天上下凡的仙女，耀眼奪目。“好啊，你說與jiejie聽?！?/br>
    “等我長大了，要娶仙女jiejie做媳婦兒，嘿嘿?！毙『㈨泳Я粒錆M了期待，下一秒，又轉為黯淡，“嗚嗚，娘親跟我說，仙女jiejie已經(jīng)是攝政王爺?shù)南眿D兒了，我沒有機會了。而且等我長大了，仙女jiejie也老了?？墒?，天上的仙女怎么會老呢？嗚嗚嗚，仙女jiejie，我娘親說的是真的嗎？”

    真是天真的可愛。衛(wèi)鶯不禁失笑，揉了揉他頭上的呆毛，“你娘親說的話只對了一半，我不是什么仙女，自然是會老的，至于另一半……”

    還沒等衛(wèi)鶯開口，傅允就打斷了她，以一種外人看不出的威懾耳語道，“衛(wèi)鶯meimei，童言無忌。”

    這話一出，倒顯得是衛(wèi)鶯不大度了，她只好不再作聲。小孩一看，更加確信娘親說的仙女jiejie已經(jīng)嫁給攝政王爺，嗚嗚哭著跑走了。

    衛(wèi)鶯轉頭瞪著傅允，櫻唇不開心地輕輕撅起，不知怎的，每次跟他呆在一起，都有種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難受，憋屈的緊。

    “別看著我了，好好吃飯?！笔甲髻刚邲]事人一樣往衛(wèi)鶯碗里夾了幾塊魚rou。衛(wèi)鶯看著自己的碗被堆的滿滿的，突然生出一種想把整只碗扣在他頭上的沖動。她暗自念了好幾遍佛經(jīng)，才壓下這種沖動。

    作者有話說：

    傅允：每天欺負媳婦，就是本王最大的快樂～

    作者：蠢作者看不下去了！心疼女兒

    第7章 賑災（五）捉蟲

    在李家村用完晚膳，衛(wèi)鶯同傅允一道回了平陽侯府。

    衛(wèi)霜早在侯府門口候著了，天色已從漸黃昏轉為暮色沉沉，她的腿也開始酸軟。她提著食盒左顧右盼，時不時地就拿出小銅鏡照一照，生怕精心畫的妝花掉，在傅允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衛(wèi)霜鬢發(fā)上簪著朵新鮮月季，嘴唇涂成嫣紅色，圓臉白的像是抹了面粉。三姊妹里面，她出落得最為普通，也最肖孫氏，如今連打扮也愈發(fā)與孫氏相似，平白地添些俗氣。

    見傅允和衛(wèi)鶯二人過來，衛(wèi)霜的眸子倏地一亮，趕忙迎上去問安，可問完了并沒有要退下的意思，一對招子在傅允身上不安分地上下逡巡，想看又不敢看，頗有種欲說還休的意味。

    傅允被她看的不耐，眉頭輕皺，眸光有些發(fā)冷，看在她是衛(wèi)鶯大姐的份上，耐著性子問道，“還有何事？”

    她這才慢慢打開食盒，食物的熱氣散了出來，衛(wèi)霜忸怩地開口，“王爺，這是臣女為您熬制的荷葉冬瓜湯。您長居上京，金陵地處江南，夏天濕熱，想必不大適應。臣女特意給您熬了這湯，想給您去去濕氣?！?/br>
    傅允在上京是京中貴女們爭著攀扯的男子，怎會不知衛(wèi)霜對自己的這點心思。他對衛(wèi)霜無意，第一反應是去看身旁衛(wèi)鶯的反應，可她好像半點反應也沒有，不急不躁，安安靜靜地撐著傘等他。這反倒讓傅允心頭煩躁。

    “罷了，本王不需要。衛(wèi)鶯meimei這些時日同本王一起治水，體內(nèi)濕氣也重，還是留給衛(wèi)鶯meimei喝吧?！兵f青色睫羽垂下，壓下眸中情緒翻涌，他輕嗤一聲，笑聲在密密的雨幕里化開，轉身離開。

    衛(wèi)霜呆愣愣地看著傅允離開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對，二妹心思細膩，她的主意不會有錯，再者，昨日攝政王明明瞧見了那幅畫，怎地沒與衛(wèi)鶯生出嫌隙？如此種種，她實在想不通。再看看一臉無辜的衛(wèi)鶯，衛(wèi)霜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荷葉冬瓜湯，她就是倒掉喂狗也不會便宜了衛(wèi)鶯。

    “走開，別擋路！”

    衛(wèi)霜提著食盒，哼哧哼哧地走了，臨走的時候，還故意撞倒了衛(wèi)鶯，心里的怨氣總算發(fā)/泄不少。

    衛(wèi)鶯沒想到她會推搡自己，一點沒有準備，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肘和膝蓋勉強支撐著，才沒有碰到頭，傘滾落在一旁，冰涼的雨水毫無遮掩地淋下來，手肘和膝蓋兩處才后知后覺傳來鉆心的疼痛，柳眉疼的微蹙，想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卻一次次敗下陣來。睜著兩眼看這漫天的雨幕和四周的侯府高墻，淚水不知何時已流了滿臉。

    她想娘親了。娘親在的時候，孫氏和衛(wèi)霜雖然囂張，好歹會顧忌江氏正妻的位子，而現(xiàn)在，她們甚至可以明目張膽地羞辱自己，不會受到任何懲罰。衛(wèi)鶯也不怪爹爹，衛(wèi)淵處理朝政已是繁累，侯府內(nèi)院由孫氏掌權，他無暇顧及也是尋常。她只是難過，這世上，再沒有一個像娘親一樣無條件護著自己的人了。

    “小姐，你沒事吧！”

    蕊心見衛(wèi)鶯到點了還未回來，心里焦慮，便想著出來看看，誰知一來就瞧見自家小姐摔倒在地，還淋著雨。蕊心看著心疼地不行，趕緊過去扶起衛(wèi)鶯，“小姐，你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攝政王欺負小姐了？你告訴奴婢，奴婢這就去尋侯爺，讓他為小姐做主！”

    衛(wèi)鶯臉色不好，有些發(fā)青，聽著蕊心義憤填膺的一席話，心里多少感到一絲暖意，她無力地扯出一抹笑意，笑著搖了搖頭?！澳阊?，還是那么沖動。若是他欺負了我，你找侯爺，又頂什么用。官大一級壓死人，爹爹怎么敢與攝政王作對？更何況，也不是他。蕊心，你別擔心我，我無礙。此事不要聲張。你扶我回去罷。”

    小姐都這樣說了，蕊心再怎么生氣，也不敢再說什么。其實她也看得出來，攝政王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護著自家小姐的，那能欺負小姐的，多半是孫氏或者衛(wèi)霜，若此事傳出去讓她們受了罰，攝政王走后，小姐的處境會更加難過。她們已經(jīng)能做出污了小姐清白的事，還有什么是做不出的？雖然小姐從沒與她細說過這事，也沒明面上懷疑過誰，可這高門侯府里，腌臜的事從不會少。

    宋軒把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都稟告了傅允，傅允眸光沉沉，里面似有漩渦涌動，說出的話讓宋軒瞠目結舌。王爺行事，一向光明正大，怎的竟干起吩咐他在衛(wèi)霜馬車上動手腳的缺德事？

    蕊心給衛(wèi)鶯上了藥后，衛(wèi)鶯便熄了燈，早早歇下了?？蛇@一覺睡得并不安穩(wěn)，身子的痛楚即便是睡著了也感覺得到，她的小臉因疼痛而些微扭曲，身體蜷曲，縮成小小的一團，輕微的顫抖著，口中時不時呢喃著“娘親”二字。

    傅允是子時來的，指腹摩挲著她眼角的淚痕，輕柔地把她摟在懷里，安撫她的后背，馥郁的沉香味道和衛(wèi)鶯身上的淺淺梨花香混在一起，交織成另一種令人心醉的纏/綿味道。漸漸的，衛(wèi)鶯的身子不再發(fā)抖，口里也不再呢喃出聲，呼吸也變得悠長，想來是睡得安穩(wěn)了，傅允才放下她，走了出去。

    第8章 賑災（六）

    雨水順著屋檐流淌下來，打著芭蕉，滴落在青石板上，連日的潮濕為青石板染了層薄薄的苔蘚。蕊心挽起褲腿提著食盒快步回宜蘭苑，她在東廚碰到了宋軒，宋軒只說王爺給小姐準了幾日假，沒細說原因。

    蕊心心里喜滋滋的，本來還憂心小姐的腿，這下小姐能安心養(yǎng)身子了。她估摸王爺是不是知曉了昨日的事，心疼小姐，才會如此。自小姐娘親江氏過身，小姐在侯府過的是如履薄冰的日子，生怕被人挑了錯處，若是能得了攝政王爺?shù)那嘌?，未嘗不是件好事。

    衛(wèi)鶯一覺睡到了晌午，她昨夜本來睡得不甚安穩(wěn)，做了好些怪誕的夢，后來不知怎的，不再發(fā)夢，身子的細小痛楚也減輕了許多。

    她揉揉眼，看了看天色，這才驚覺時候不早了，又聯(lián)想到傅允呵斥父親的恐怖模樣，慌里慌張地想穿衣裳起來，被蕊心攔住了，賊兮兮地笑說她這幾日都不必去。衛(wèi)鶯哪里不明白蕊心的鬼心思，只是她對傅允無意，沒多少高興的情緒，反倒微覺惶恐。兩人說著體己話，衛(wèi)鶯忽略了屋子里殘留的沉香味道。

    這幾日過的，說平靜也不平靜。

    衛(wèi)柔來探望過一次，提了好些補品，言語間盡是關心，還說了衛(wèi)霜的不是，替她向衛(wèi)鶯賠禮道歉。

    衛(wèi)霜的馬車不知怎的，半路上突然散架，人摔了個狗啃泥，在床上疼的嗷嗷叫。

    秦淮河支道基本修筑完畢，開閘泄洪那天，金陵城的百姓專程跑去看，把秦淮河圍了個水泄不通。有詩云，鑿道分流除水患,開渠筑壩解民憂側聽神禹高聲吼,喜見潮消鎖浪頭。1自此，大楚昭寧年間金陵水患治理已近尾聲。民間傳，攝政王爺是鯀禹再世，親自下河治水，英武非凡。適齡的金陵女子就算沒有見過傅允，提起他沒有不春/心蕩漾的。

    衛(wèi)鶯聽蕊心的描述，心里覺得安慰，這幾日雨勢已消減許多，唯余綿綿細雨。她漸漸擔心起另一件事來。無他，近日總覺臉和身子癢的不行，忍不住去抓撓，結果抓撓過的地方，都留下了丑陋的紅色疤痕，上了藥也不見好。更可怖的是，蕊心一開始不這樣，后面也出現(xiàn)了同樣的癥狀。這病，就像是……會傳染一樣。

    衛(wèi)鶯從前總喜歡照鏡子，現(xiàn)在變得連鏡子都不敢照了，讓蕊心把屋子里的鏡子都收起來，也不敢出門，怕旁人見了笑話，且地上積水的地方，總能不小心窺見自己長滿麻點的臉。若是這疤痕好不了，她怎么敢去參加太子選妃宴，只要稍稍想到元昊哥哥看到這張臉的表情，衛(wèi)鶯就覺得窒息。淚水溢滿眼角。除了暗自垂淚，她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敢告訴任何人。

    她可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蕊心是下人，到底要出入小院。侯府的丫鬟仆役們，見她臉上有麻點，都躲她遠遠的，又見三小姐一直閉門不出，便猜測三小姐是不是也得了這種怪病。

    衛(wèi)柔想到自己前些天還去探望過衛(wèi)鶯，頗為惱恨，立刻回去洗干凈身子，直搓到不能再搓，生怕被衛(wèi)鶯給傳染了。好在她并未出現(xiàn)癥狀，不然她真是能恨死衛(wèi)鶯。

    “春芳，你去散播一個消息。就說三小姐未出閣前與山匪有染，得了一種治不好的怪病，渾身上下都是麻點，容貌盡毀，想來是遭了報應?！?/br>
    *

    “蕊心，你見著我，怎么還繞道走??？”宋軒剛隨傅允一道回來，好巧不巧就碰著了蕊心。前陣子蕊心見了他都會熱情地打個招呼，今日著實有些反常。

    蕊心見躲不了，忸怩地轉過身來，微垂著頭，有些瑟瑟。宋軒這才看清，那張俏生生的巴掌臉上布滿了紅色麻點，這麻點不光臉上有，手背上也都是。

    他正待過來細看，蕊心硬生生往后退了幾步，頭搖成了撥浪鼓，“宋大人，你別靠奴婢太近。奴婢身上的麻點，是會傳染的。”嗓音里，微帶著幾分委屈。旁人見了她，像避瘟神一樣避開她，宋大人是第一個關心她的人。她無端生出些委屈來。

    宋軒剛跟傅允匯報過李家村的麻疹疫情，傅允態(tài)度很明確，不讓衛(wèi)鶯參與進來。可蕊心這癥狀，和麻疹簡直一模一樣。宋軒敏銳地再問，“你家小姐呢，可有相似的癥狀？”

    “小姐她……和奴婢一樣。”她本不欲說的，可這事瞞不了太久，遲早傳到攝政王爺耳朵里，索性說了出來。說不定宋軒還能幫幫她們。

    宋軒神色未變，并沒有蕊心想象的嫌棄之色，反而朝前走了幾步。蕊心退無可退，只得與他對視。他容貌雖遠不及傅允，到底算得上相貌堂堂，蕊心難得這樣近距離地看他，莫名有些臉熱。

    “你莫怕。我馬上去稟告王爺，王爺定不會不管你們的?！?/br>
    宋軒離開良久，蕊心耳畔除了颯颯的風雨聲，還回響著那句“你莫怕?！钡人磻^來自己要做什么時，才急匆匆走了，險些誤了正事。

    作者有話說：

    1來自百度百科

    第9章 出府

    “聽說了么？三小姐前陣子和人亂搞，得了怪??！渾身都是紅疹子，現(xiàn)在還不敢出來見人哩！”

    “害，可不是。離這里遠點兒，這病還傳染呢，指不定啥時候就染上了。”

    “我比你們進侯府都早，十多年前，三小姐還小的時候，她娘親江氏就死了，府里都說是被三小姐克死的。從前我還不信，如今我是信了，這都是因果報應！”

    宜蘭苑外，幾個打扮粗俗的灑掃婆子毫無顧忌地大聲議論，生怕這聲音飄不進衛(wèi)鶯耳朵里。

    蕊心氣不過，想出去與她們理論，被衛(wèi)鶯攔住了，她搖頭，“蕊心，現(xiàn)在我們正在風口浪尖上，由著她們?nèi)フf吧，流言傷不了我的，你要是與她們起了沖突，憑我在侯府的地位，定是護不住你的。”

    蕊心不敢違拗衛(wèi)鶯的意思，只得作罷?？伤睦锊幻靼?，小姐這樣說，只是為了安慰她，她分明幾次無意間瞥見小姐暗自垂淚，若真是不在意這些無根無據(jù)的流言，小姐這些日子，怎的未曾展露一個笑顏？

    本來等那些個掃灑婆子離開，污穢的話語便可不再入耳。想不到，孫氏竟又帶了人來，平日里安靜的宜蘭苑，一下就變得鬧哄哄的。衛(wèi)霜因為腿腳受傷，被人攙扶著，走的一瘸一拐。衛(wèi)柔也來了，她本不欲來的，到底要顧及與衛(wèi)鶯的“姐妹情誼”，來做做樣子。三人心思各異，面上倒是不約而同纏著面紗。這宜蘭苑，就連濕漉漉的空氣和地面，都讓衛(wèi)柔心生厭惡。

    “去把三小姐請出來?！睂O氏吩咐道。

    衛(wèi)鶯拿出抽屜里的銅鏡，纖手有些發(fā)顫，快速看一眼鏡中的自己，差點沒把銅鏡摔了。她明明抹了那么多藥膏，一點用沒有也就罷了，比先前還更多了。這真是她的臉么？白皙的肌膚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疙瘩，五官再明艷動人也難掩可怖。

    她走出去的時候，身子輕微發(fā)抖，這幾日她吃的極少，腳下步子虛浮，本就削尖的下巴更尖了，沒有盤發(fā)，頭發(fā)垂落到腰際，若是臉上沒有丑陋的麻點，倒像是我見猶憐的病美人。

    眾人頭一次見衛(wèi)鶯患病后的真實模樣，被嚇得倒抽一口氣。很快就由驚嚇轉為幸災樂禍。曾經(jīng)的金陵第一美人，這些人明里暗里都妒忌過，恨不能取而代之，如今容貌、名聲盡毀，想來真是痛快。

    “三妹，你可算是出來了啊，叫我們好等?！毙l(wèi)霜一開口，就是慣常的咄咄逼人的口氣，對比之下，衛(wèi)鶯顯得像個罪人。衛(wèi)霜見著衛(wèi)鶯的模樣，心里松快不少，攝政王可以不在乎她的名節(jié)，她心里有沒有別的男子，難道還能不在乎她的相貌么？

    “你們來做什么？”雨水從廊下飄進來，染濕了衛(wèi)鶯的睫羽。她說話聲音不大，接近氣若游絲。

    “當然是來送你出府啊。你的病是會傳染的，三妹你不會不知道吧？若繼續(xù)讓你呆在侯府里，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染疫。三妹，你該不會不愿意吧？”衛(wèi)霜繼續(xù)道，吊梢眼里的嫌惡不言而喻。借這個機會，讓衛(wèi)鶯出府，再悄悄給她許了婚配，只說是為了侯府的名聲，誰又能指摘什么？

    “你們欺人太甚！我家小姐患病以來，就沒出過小院，我出去的次數(shù)也不多，盡量避免和旁人有什么接觸。這幾日大家都安生的很，有誰被我們傳染了？你們憑什么做主送小姐出府！”蕊心再也忍不住，憤憤地吼了出來，她平日里不是潑辣的性子，可為了小姐，她必須這樣做。

    “是啊，娘親，三妹她身子嬌弱，離了侯府也不好養(yǎng)病，大不了讓她們少出去就罷了……”衛(wèi)柔裝模做樣地道，她是比較清淡的長相，說的難聽點，就是寡淡，平日里又博了嫻淑的美名，這樣的人，偽裝起來，旁人很難窺伺其真正的心思。她與衛(wèi)鶯對視了幾秒，果然收到了她感激的眼神。

    孫氏不耐煩地打斷衛(wèi)柔，眉毛豎起，粗著嗓門道，“什么叫少出去就罷了，這一個不小心就能傳染的事，怎么能大意？真出了事，那可是一輩子都完了。”

    衛(wèi)柔見狀噤了聲。

    一輩子都完了。這句話在衛(wèi)鶯腦海里不斷回蕩。她用僅剩的氣力捏緊了衣襟，櫻唇緊抿，她才十五歲，還沒去上京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這輩子就已經(jīng)結束了么？她不欲辯解，只默默點頭，“我去?！睂O夫人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縱然侯府里有害過自己的人，她還是不想傷害任何一個人。

    “小姐！”蕊心想阻攔衛(wèi)鶯，在侯府即便被欺壓，她們礙于侯爺?shù)耐溃降撞粫y來，可到了外面就難說了，小姐是千金之軀，怎能再受折辱？

    可衛(wèi)鶯像沒聽見似的，直直往外而去，情急之中，蕊心一邊跟在自家小姐身后，一邊破口大罵，“孫夫人，大小姐，人在做，天在看，你們這樣逼我家小姐，總有一日，會自食惡果的！”

    宋軒過來宜蘭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蕊心罵人的一幕，在他的印象里，蕊心一直都是小女兒性情，竟也有這般豁出去的潑辣。若不是被欺負地狠了，不會這樣。

    緊跟在宋軒身后的人，是傅允。

    宋軒將衛(wèi)三小姐患病的事告訴傅允后，傅允早料到這些人會忍不住跳出來，來的不早不晚。

    第10章 出府（二）

    衛(wèi)鶯身子跌撞，膝蓋的淤腫還沒有好全，青石板上長滿了濕漉漉的青苔，她神思恍惚，腦子里全是孫氏說的那句話，連傅允來了都沒注意到，更沒注意腳下，眼看就要滑倒在地，幸得傅允眼疾手快，一手托住她，另一只手自然而然放在她背部。

    熟悉的沉香味道。

    衛(wèi)鶯抬頭看去，撞入一雙沉沉無波的眼眸，鴉青色睫羽蟬翼般覆下，沒有沾染太多情緒。她身子一僵，猛然清醒過來，一股強烈的屈辱感和自卑感涌上心頭，死死用兩手捂住臉，拼命想掙脫傅允的懷抱。侯府里的人看見也就罷了，如今竟被外男見到，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無論她怎么用力，傅允的懷抱都不動分毫，死死鉗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