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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主的白月光 第80節(jié)

    蔚韻婷沒想到霍肅一言不合就拔刀,臉色發(fā)白,眼神閃過驚惶:“師兄……”

    鄧凝遙遙看著霍肅冷峻扭曲的面孔,忽然想起那場幻境。

    她記得自己在幻境中守衛(wèi)鄧氏祠堂而死,出來之后,后來有一同進幻境的小師妹悄悄告訴她,看見霍肅在大火燒起的鄧家府門前站了一日一夜,后來宮變那日,他策馬沖在最前面,親手斬下涼王的頭顱為鄧家報仇。

    鄧凝當(dāng)時沒有作聲,之后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但不代表她不記得這件事。

    她久久看著這個刀一樣堅毅忠直的青年,像想把他記在心里。

    天空忽然亮起來,鄧凝感覺心頭倏然空了。

    所有人仰起頭,看見爆大的亮光,亮光漸漸湮滅,露出一人的身影。

    那身影高大、健壯,仿佛有吞天噬地的猖狂悍烈氣魄。

    黃猙狂喜:“大王勝了!”

    “哈哈哈——”它一掃之前郁怒陰騭之色,指著鄧凝幾人猖狂大笑:“敢與我們大王作對,那些老東西都死絕了,你們這些小崽子,還不束手就擒磕頭認錯?。 ?/br>
    天空落下了雪。

    鄧凝身后慢慢響起哭聲,此起彼伏忍不住的哽咽、嗚咽聲。

    天霜山是天下第一片落雪的地方,立宗的先祖在此感悟天地霜雪的規(guī)律,開創(chuàng)不世功法,每一代山門先輩死后,不會留下尸骨,會化作飛雪,重新化作天霜山的一部分。

    她們的力量來自天霜山,死后魂靈重歸天霜山,一代又一代,既往綿延,源源往復(fù)。

    鄧凝抬手,第一片雪花落入她掌心。

    “霍肅?!彼f:“謝過你?!?/br>
    霍肅忽然僵住。

    霍肅其實與鄧凝并不如此熟悉,他們一個是昆侖首徒,一個天霜山首徒,同樣驕傲、專注修煉,一往無前,背負著各自山門的尊嚴與榮光,絕不愿意落于人后。

    他不是沒聽過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但他從不覺得鄧凝對他有意,他們寥寥的交集,不過是百年前那一次萬宗朝會,密境試煉中,他將她拉出陷阱,救過她一次,那于他而言不過是件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男∈?,他沒放在心上,而鄧凝之后面對他也沒什么特殊變化,仍然從來冷漠倨傲,不可一世。

    霍肅從沒見過鄧凝笑,沒見過她柔和下臉龐的模樣。

    但這一刻,霍肅看見她扯開唇角,有點生澀地笑了笑。

    她相貌不過清秀,笑起來也并不美,但有一種驕傲的氣魄,一種無往不回不可彎折的昂然烈骨。

    “我記得幻境里,我踹翻過你所有的酒壇,那次我們當(dāng)街打架,最后也沒分出勝負。”

    “如果有來世?!彼f:“我們再比試一場,我請你喝酒。”

    霍肅大吼:“鄧凝——”

    鄧凝勾了勾嘴角,猛地將手中的烈赤焰劍擲向山門的陣眼,陣眼裂開,滾滾靈氣沿著霜雪地面蔓延,所有天霜山弟子腳下都亮起了光,霎那間她們的靈氣、骨血,壽元都化作最飽滿的力量,灌向這座龐大的冰雪之峰。

    沒有人后退,沒有人哭喊,她們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個接一個燃燒化作飛灰。

    烈焰沖天而起,整座冰霜之山漸次融化,冰山化浩浩云海,轟然掀涌坍塌。

    鄧凝的發(fā)帶燒毀,長發(fā)迎風(fēng)披散,赤色的烈甲映著火光獵獵

    “我們天霜山,就是要在天空落下第一片霜雪的時候,用鮮血,燒盡整片穹空。”

    她怒而長嘯:“爾獠想奪天霜山,春秋大夢!”

    “乾坤仙門,絕不向妖魔俯首,我輩赴火當(dāng)先,寧讓這世上,再無天霜山!!”

    ——

    遙遙千里之外。

    袁子明、田納等諸宗首徒都被妖魔衛(wèi)軍軟禁,乾坤仙門年輕一代都被圈禁在一片高聳的山原上,一望無邊的開闊視野能看見天霜山。

    阿朝臉色蒼白,她捂著肚子,那杯魔酒在她肚子里,腥烈的魔氣在她肚腹攪動,沿著經(jīng)脈淌入四肢百骸,她需要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消融,如果不是褚無咎緊緊握著她手臂支撐住她的身體,她也許會直接倒下去。

    她仰起頭,先看見天空煥開亮光,天空倏然飄起了雪。

    那雪還沒落下,她就看見了火。

    沖天的火光,昭昭湯湯,映紅了半邊天空。

    所有人瞳孔清晰倒映著,那座如貫入云霄的冰山融化,在巨大的震破耳膜的聲嘯中,化作浩浩洪海,傾覆滾奔而下。

    阿朝怔怔望著。

    不知從何處傳來哭聲,旁邊的越秋秋撐不住,跌坐在地上嗚咽。

    阿朝的聲音輕得像在飄:“天霜山,沒有了?!?/br>
    褚無咎也望著,他的神容冷峻漠然,但也沒有說什么。

    他低低淡淡嗯一聲。

    阿朝低下頭,再忍不住,淚珠大顆滾落下來。

    作者有話說:

    第75章

    天霜山化作云水,淹沒周圍千里。

    魔君預(yù)備新建的行宮再建不去天霜山上了,連剛建好地基都被淹進大水里,天霜山掌門長老皆戰(zhàn)死,正當(dāng)年的精英弟子祭身毀了護山大陣,最年幼的那些弟子被各宗接走,到頭來,竟然沒抓到一個俘虜。

    魔君顯然不會高興。

    黃猙唯恐承擔(dān)責(zé)任,諂媚向魔君獻言要去把天霜山剩下的弟子抓回來殺了,魔君倒也沒有同意,他歪倒在王塌上,饒有興致瞧著蒼白臉色的阿朝,笑說:“罷了,也不好叫我這乖女兒的酒白喝?!?/br>
    阿朝很想吐,各種意義上的。

    天霜山?jīng)]了,魔君懶洋洋在輿圖瞧了瞧,選改道去揚州。

    揚州位于乾坤眾州中央,極為繁榮富庶,是王氏的族屬之地,王氏早已投靠魔君,又親眼見了魔君那氣派的威風(fēng),當(dāng)即畢恭畢敬殷勤迎魔君入揚州主城江都,召闔州之力要修建帝宮。

    阿朝沒有回昆侖,那一聲“義父”可不是白叫出口,魔君笑著讓她留下,阿朝也就不能回去。

    好在家里有長生珠守著師尊,其他事她現(xiàn)在回去也沒有用,先留在這邊觀察情況也可以。

    雍州與揚州交界,雍州的主都姑臧離江都很近,褚無咎與魔君請辭回褚氏老宅一陣,魔君答應(yīng)了,阿朝就跟著褚無咎一起先回了姑臧。

    阿朝這兩百年都沒怎么離開過昆侖,再來到姑臧,故地重游,不免有些恍惚。

    姑臧比兩百年前更熱鬧繁華,城池往外拓寬了百里,舊年的景觀或擴建或修繕,大不一樣,唯有那條貫穿城中的云夢澤還在湯湯漫漫地流淌著,不見歲月的痕跡。

    褚氏祖宅倒沒什么變化,褚無咎許久沒在這邊住,很是清冷了一陣,但現(xiàn)在他們一大幫子人回來,立刻又重新熱鬧起來。

    阿朝在這里也有住處,是緊挨著褚無咎主屋的一個小院,那還是她們定下婚約不久感情最好的時候布置的,阿朝做任務(wù)的時候特意下山繞道過來住過幾次,早上起來轉(zhuǎn)個彎就可以跑去拍褚無咎的門,喊他起床一起去街上吃生煎小籠包。

    阿朝回憶起那時的事,偶爾不能不感到恍惚。

    她現(xiàn)在和褚無咎已經(jīng)和好了,至少在阿朝自己看來是這樣。

    天霜山腳,魔君威逼她的時候,褚無咎站出來幫她,如果換過來,阿朝也必定會幫褚無咎回旋,這個時候,大敵當(dāng)前,之前所有私下的嫌隙都無關(guān)緊要了。

    大早上,阿朝提著小籠包噠噠去敲褚無咎的門,侍衛(wèi)拉開門,恭聲喊“少夫人好”,褚無咎已經(jīng)衣冠筆挺坐在案桌后批改公文,聽見動靜,抬頭冷淡瞥她一眼。

    阿朝以寬大的胸懷容忍他這個裝腔作勢的屁樣,她跑過去,把小籠包放在案桌上,又擰開懷里的大竹筒杯,倒出熱乎乎的豆?jié){:“吃早飯啦。”

    褚無咎看著那與莊重深木案桌格格不入的荷葉包子與竹筒豆?jié){,是任何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的嫌棄與冷漠,他面無表情推了下面前的奏章,摞起來的奏章漸次移動,生生把包子豆?jié){推到案桌最偏僻的角落。

    “……”

    阿朝覺得他像有些大病。

    不吃就不吃,她自己把荷葉包拿起來,一屁股坐到旁邊椅子,捏一個拿起來啃著吃,白軟的包子皮被咬破個小口,更濃郁的rou汁香氣漫開整間暖閣。

    褚無咎冷冷看著她,像是想把手里蘸著墨汁的筆糊在她臉上。

    阿朝裝沒看到,把一口包子咽掉,問他:“我聽說,魔君派你去幽州并州那邊代他巡狩。”

    出乎許多人意料的,魔君真的非常看重褚無咎,不僅認他做“義子”,而且爽快地給予他極大的權(quán)力與重視。

    自從天霜山融落后,天霜山闔宗戰(zhàn)死的忠烈固然讓乾坤仙門哀痛生恨,但魔君無可匹敵的強大實力也無可避免地傳揚出去,連堂堂乾坤正三門的宗門都不可一敵、落得那樣下場,許多人肝膽俱裂,大量原本搖擺猶豫的中立勢力終于選擇向魔君俯首稱臣。

    魔君逼迫天霜山時態(tài)度強硬,但倒并不像很熱衷這些君臨天下的威風(fēng),也沒有到處顯擺的意思,天霜山的事結(jié)束,他就懶懶窩在揚州享受起來,事情分給手底的部下們處置,這其中他尤其看重褚無咎,許多要緊事都交給他,甚至就連去各州巡狩這種彰顯威名招攬勢力的事,也都讓他辦——要知道這種事在凡人王朝里,都是帝國繼承人才有的資格。

    阿朝聽說,揚州的王氏酸得眼睛都要滴血了,王族長連臉都不要了親自殷勤為魔君當(dāng)牛做馬,在自己的族地為魔君建行宮,結(jié)果魔君最看重的還是褚無咎;別說王氏,就連那些妖魔大將都嫉妒得不行,只是沒人敢違抗魔君,但那些人嘴上不說,心里恨不能把褚無咎生吞活剝了。

    阿朝一看就知道魔君沒安好心,褚無咎向來喜歡悶聲發(fā)大財,不顯山不露水地搞死人,結(jié)果這下直接被魔君推到火上烤。

    褚無咎是天命子,魔君顯然也知道這件事,天命子承天之意,殺之必遭天罰報復(fù),所以魔君不敢殺褚無咎,就開始軟刀子磨,又拉又打,也許就盼著哪個傻蛋能把褚無咎暗殺掉。

    褚無咎淡淡“嗯”一聲,神色也看不出什么異樣。

    阿朝瞅了瞅他,輕輕踢一下腿:“要不要我和你一起去?!?/br>
    褚無咎終于看她一眼:“你老實待著。”

    “好吧。”阿朝感覺自己去也是給他拖后腿的,就說:“那你注意安全?!?/br>
    褚無咎拿起一份新的奏章看起來。

    阿朝鼓了鼓腮幫子,包子吃完了,她卷巴卷巴荷葉,跑出去了。

    褚無咎看了看她背影,目光落在旁邊還溫?zé)岬亩節(jié){上,過了一會兒,才垂眸重新批示起來。

    褚無咎第二天半夜走的,等阿朝起床,整個褚氏都變得空落落了。

    褚無咎走了,褚氏老宅全成她的天下,留守老宅的管家還當(dāng)她和褚無咎的關(guān)系與以前一樣,殷切過來把族里最近一些處置的事物請她過目,阿朝也沒啥事,估計褚無咎也沒工夫管這些,就幫忙看一看。

    “褚族長病重。”阿朝看著管事列的單子,驚訝說:“你們少主知道嗎?他有說什么嗎?”

    “少主知道,已經(jīng)按少主吩咐喂了藥?!惫芗疫t疑說:“只是…老爺病愈發(fā)重了,大夫說恐怕就在這些日子,他昏憒不定,吵著要見少主,我們不敢擅作主張?!?/br>
    阿朝想了想:“我去看看吧?!?/br>
    阿朝跟著管事走到一座偏僻的院落,遙遙就聽見氣力不足的怒罵聲:“逆子——”

    “…那賤人—叫他來——叫他來——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老爺,老爺該喝藥了?!?/br>
    阿朝愣了一下,走進門去。

    走到門邊,她看見一個形容枯瘦的老者在地上爬,邊爬邊虛弱叫罵。

    阿朝隱約還記得當(dāng)年褚氏族長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態(tài)模樣,和如今這個蒼老狼狽的老人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