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自從家人來過, 店長發(fā)呆的時間變多了，似乎有什么困擾?！?/br>
    午后慵懶的陽光經(jīng)過層層折射又穿過透明的玻璃，落在書桌上，圖書館靜悄悄的, 只有翻閱的聲音。但也有人像土撥鼠一樣悄悄探出半個腦袋, 看坐在窗邊的人，光勾畫了一道金色的剪影。

    他已經(jīng)在那里坐了很久, 也保持了這個姿勢很久。

    圖書館里飄散著淡淡墨香, 還有堅果被烘烤過的香味——據(jù)說圖書館的管理員會跟著時令的變幻更換香水, 已經(jīng)有不少人因為她種草了這種冬日香。

    在發(fā)現(xiàn)香可以加速進(jìn)入冥想狀態(tài)后，各種香料香水香包就成了星野人的新寵。

    “沒想到店長也會有煩惱?！眽旱土寺曇粽f話的少女流露出溫柔的期待, 幻想著自己能過去安慰一下, 甚至輕輕擁抱。

    但這些只是幻想, 她連抬頭對視都不敢, 說話都顫抖，所以店長也只好繼續(xù)坐在那里被人欣賞憂郁的神情。

    楚玉樓沒有憂郁, 他只是在回憶。

    明明也才六十多年，在他長遠(yuǎn)的記憶中宛若昨日，但回憶起來卻異常模糊, 甚至他自己也捉摸不透其中的關(guān)鍵。

    當(dāng)時以弱小文明的神靈身份, 去挑戰(zhàn)一個已經(jīng)在宇宙闖下赫赫盛名的存在，他心里根本沒有底。

    作為初代神之一，如果他不幸身死, 會有殘余能量以‘夢’的方式直接傳給其他初代神。楚玉樓留下了這些殘余能量, 本體一旦死亡, ‘夢’就會開始。

    所以一開始他就是抱著‘不過一死’的犧牲心態(tài)。

    說起來還是黑暗游戲幫了他。

    黑暗游戲的主機(jī)本身并不強(qiáng)大, 它最強(qiáng)大的是‘規(guī)則制定者’的身份和擅長玩弄人心。但偏偏楚玉樓是適應(yīng)了他的規(guī)則, 并且按著規(guī)則前進(jìn)的。

    是黑暗游戲給了他反噬的底氣——第一個通關(guān)者可以選擇解放星球，或者孤注一擲，要求一次絕對公平的挑戰(zhàn)主機(jī)的機(jī)會。

    慣會玩弄人心的黑暗游戲通過一個個副本分析他，知道他是一個為了集體利益讓步的人。結(jié)果他選了后者，一次絕對公平的挑戰(zhàn)機(jī)會。

    就連黑暗游戲都沒料到，這根本不是這個星球的原住民，而是另一個文明的神明。他的確是個愿意為集體利益犧牲自己的人，所以他選了后者。

    楚玉樓在黑暗游戲經(jīng)歷的三年比他之前三千年的經(jīng)歷都豐富并且刻骨，它總是拿出最殘酷的選擇，逼著他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極限，逼他接受世界不完美，也無法變得完美的現(xiàn)實，讓他知道自己多么渺小脆弱。

    因為弱小，所以渴望強(qiáng)大。因為卑微，所以想要站起來。因為不完美，所以追逐著完美。

    所以黑暗游戲本體用無數(shù)苦恨幻覺欺騙他感官，企圖讓他自我崩潰的時候他死死守住了底線，也保有理智。

    為了他所屬的文明，為了那一線生機(jī)，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被一個個副本打磨著，變成最鋒利的刀，扎進(jìn)黑暗游戲自己的心臟。

    讓哥哥jiejie們像他一樣走吞噬融合這條路顯然不現(xiàn)實，他能成功，是無數(shù)偶然和必然推動的結(jié)果，無法復(fù)制。

    宇宙中有太多類型的文明。那些至強(qiáng)者為了不消逝天地間，有些融入世界意識，也就是‘天道’，有些將自己化成虛空怪物，在另一個維度游走，有些將自己變成‘規(guī)則’，剝離掉人格。

    作為舊日神明，他們想要成為‘系統(tǒng)’并不是沒有可行性。

    唯一的問題是，那些游走在各個宇宙的‘系統(tǒng)’們并不是在單打獨斗，它們往往擁有屬于自己的次元空間，那個空間里所有的規(guī)則都是它們設(shè)置的。

    就像是黑暗游戲，它的每一個副本都是不完整的小位面，而無數(shù)的小位面構(gòu)成了它

    的次元空間。

    那些文明意識是絕對不允許別的外來‘系統(tǒng)’在自己地盤上作威作福，所以‘系統(tǒng)’只能偷渡少數(shù)人進(jìn)入自己的次元空間，收集信仰之類的東西。

    除非‘系統(tǒng)’太強(qiáng)，碾壓本土文明。

    嗯，黑暗游戲就是走的一力降十會的碾壓文明意識路線。它根本不在乎那些文明意識是什么想法，說篩選就篩選，說滅世就滅世。

    但它也只敢對那些弱小的還沒進(jìn)入星際文明的文明動手。

    高等文明的世界意識太過強(qiáng)大，所以即便現(xiàn)在楚玉樓已經(jīng)吞噬黑暗游戲，他也沒法在神恩文明的世界意識監(jiān)視下對神恩文明動手。連給它動手腳，都只能通過金·捷森這樣不被世界意識看在眼里的人類的手。

    “去哪兒弄些不完整的位面？”

    楚玉樓忽然想到建立混亂星際的那個虛空種族，它們正是制造小位面的專家，而他上次遇到的那個，屬于是這種虛空怪物中性格和善的——因為他們對視的那一眼。

    然而上次他還順了人家一顆小星球……楚玉樓莫名有些臉臊。不知道現(xiàn)在伸出友誼之手還來不來得及。

    “店長?！?/br>
    大管家美彩邁著快速但依舊優(yōu)雅的步伐過來，她在圖書館大門前暫停了三秒，調(diào)整呼吸，理了理亂飛的碎發(fā)，出現(xiàn)在楚玉樓面前的就又是那個從來沉著冷靜的大管家。

    “什么事？”楚玉樓想了想，覺得在這里不合適，便站起來走出去，“我們邊走邊說?！?/br>
    “店長，云夢文明的代表來了星野城，想要作為使者拜訪您。”

    美彩聲音很低，但咬字清晰，他聽得清清楚楚。所以楚玉樓更奇怪了：“云夢文明？……哦。讓他們好好招待，我立刻就來?！?/br>
    他想到了，兇狐貍所在文明，那個從黑暗游戲中闖出來的二級文明。

    楚玉樓的腳步更快幾分，他朝著辦公大廳走。

    身高三米的兇狐貍少女已經(jīng)在辦公大廳坐了一會兒，她的旁邊還有幾個同樣帶著明顯異獸特征的族人。

    “哦！很好吃，就是分量少了一點?！眱春偰笃鹨粡埿⌒〉拇杀P，張大長滿尖牙的大嘴，把糕點直接倒進(jìn)去。

    這是她一口的分量。

    星野人不知道他們喜歡什么，干脆把各種甜點都擺在桌面上——云夢文明和人類文明有著差不離的生活環(huán)境，所以食物也有相通之處。

    但他們似乎錯估了這些外星人的胃口，堆成小山的點心距離被消滅干凈也就是幾分鐘了。

    負(fù)責(zé)接待云夢文明的是秘書部的人，他們有過多次接待其他國家使者的經(jīng)驗。還有很多人好奇，但沒有申請無法進(jìn)入，只能在外徘徊，多次路過。

    “好高啊，壓迫力好強(qiáng)，和我們文明的動物有相似的地方，但感覺上完全不一樣?！?/br>
    “噓——別提動物，容易讓他們誤會我們是不尊重他們?！?/br>
    對于同樣被黑暗游戲選中，最后脫穎而出的云夢文明，他們有一肚子的問題想要了解。最關(guān)心的是他們通關(guān)黑暗游戲的流程，有無可以借鑒的地方。

    其次就是他們過來的目的。因為兩邊文明的生存環(huán)境有許多相似的地方，甚至他們不需要帶呼吸罩就能在這里呼吸，這讓一些危機(jī)派心存疑慮，擔(dān)心這又是一個‘神恩文明’。

    “店長來了！”

    圍在外面的人聽到聲音，立刻散開回自己的辦公室。

    店長很好說話，但店長身邊的其他人可不好說話，被逮到他們玩忽職守，會被記大過，還要扣除福利。

    楚玉樓和美彩腳步匆匆到達(dá)辦公大樓，他走進(jìn)內(nèi)部小電梯。里面本來有兩個員工在說笑，看到他們立刻抬頭挺胸站直了，并且避讓到角落，讓出巨大的空間。

    楚玉樓對兩

    人笑了笑，便轉(zhuǎn)過身面對著電梯門站著，美彩按下樓層按鍵。

    整個電梯都進(jìn)入安靜到無聲的狀態(tài)。

    終于，電梯到達(dá)要到的地下樓層，楚玉樓和美彩走出來。等到電梯門關(guān)閉，里面兩個員工齊齊吐出一口氣，他們相互看一眼，忍不住笑：“嚇?biāo)牢伊?。?/br>
    “店長還好，被美彩小姐看到我們在這里嘻嘻哈哈……雖然她不會說什么，但會很有負(fù)罪感，好像做錯了事情?！?/br>
    “說起來今天店長也很嚴(yán)肅呢，因為什么？”

    “店長！”

    “店長?！?/br>
    “店長好?！?/br>
    楚玉樓和一路打招呼的人點頭微笑，噠噠腳步聲一直延伸到最大的會客廳前面，大門自動打開，美彩后退兩步，等到楚玉樓進(jìn)來，才跟隨進(jìn)入。

    里面的兇狐貍一邊嚼著點心，一邊對他招招手：“又一次見面了，人類。”

    楚玉樓在主位上坐下，秘書部的人送上溫?zé)岬乃?/br>
    “謝謝。”他和年輕秘書道謝，等到美彩也坐下，才微笑著看向見過的年輕的兇狐貍，“你作為你們文明的代表過來？”

    “這個嘛，”兇狐貍想了想，“算是吧。但不是正式的見面，只是作為朋友來看看，再幫我的阿姨帶兩句話?！?/br>
    “第一句是，‘你好’?！?/br>
    “你好？”楚玉樓攤攤手，“我很好，希望你和你的阿姨一切都好。”

    兇狐貍瞇起眼，不知道她這是高興還是不高興，毛茸茸的臉實在看不出那些微妙表情變化。好在她又張嘴倒了兩盤點心，所以應(yīng)該還是……高興的吧？

    “第二句是，‘這段時間我親愛侄女的生活就拜托你了，作為回報，你在云夢文明的安全我會負(fù)責(zé)的?！??！彼龜倲偸?，“就是這樣。所以這段時間我和我的伙伴就要暫時麻煩你了?！?/br>
    “這是當(dāng)然?！背駱菦]怎么猶豫就應(yīng)下了這件事。

    剛剛那句話并不只是拜托他照顧晚輩，更是一種試探，成為朋友的試探。

    如果一切順利，他還可以帶著使團(tuán)去云夢文明拜訪。文明之間的友誼就在這樣良好的相互認(rèn)識中結(jié)成。

    俗話說，多個朋友多條路，這在文明之間也適用，所以無論如何他都會爭取云夢文明的‘友誼’。

    “人類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精神力訓(xùn)練法的事情為什么沒有告訴我？”帶著綠色鱗片的尖銳爪子掐住金的脖子，“你背叛了我？”

    “不，我沒有。”金艱難的呼吸著，“關(guān)于此事，我還在調(diào)查，需要確定這個消息是真實的，才能通報給您?！?/br>
    這個神恩文明的人看向他身后的機(jī)器人，機(jī)器人亮起綠色的燈，代表金這句話的真實。

    “您知道我和星野城城主的矛盾，任務(wù)失敗之后，我所有進(jìn)入里面的力量都被摧毀了，所以調(diào)查這件事需要一些時間?！?/br>
    人類沒有信息素，無從判斷這句話的真實性，但機(jī)器人有著極其出色的測謊設(shè)置，它再一次亮起綠燈，表示這句話也是真實的。

    于是他松開了手：“謹(jǐn)慎是好事，但也容易失卻時機(jī)。”

    “咳咳……是?！苯鹈弊?，慢慢站起來，他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我會盡快為您安排安靜的地方，以及可用的人。請放心，都是可以相信的人?！?/br>
    神恩文明的代表嗤笑一聲：“你還是一樣無趣，難怪總是單獨一個人?！?/br>
    他拍拍手，一個神恩文明的女性慢慢走過來，她全身罩在流動的水一般的袍子里，曼妙曲線若隱若現(xiàn)——是一個極其符合人類審美的外星人。

    “她是我的侄女，也是我為你挑選的妻子?！?/br>
    美麗的神恩文明女性對著他微微一笑。金·捷森的瞳孔縮小了，又死死憋住。

    “為了

    獎勵你的忠誠?！边@個神恩文明的人繼續(xù)說，“等到你完成自己的任務(wù)，我會給你神恩文明居民的身份，還有房子和工作?！?/br>
    在神恩文明，將血脈珍貴的和自己有血緣關(guān)系的上層人給地位較差的下層人做伴侶，是一種‘賞賜’和‘從此就是自己人’的意思。

    更別說還有居民身份和房子。

    這是一種‘施恩’。

    這些金全都知道，但這一刻，被死死壓制在地下的情緒卻不是興奮，不是愉快，而是……

    憤怒。

    只有奴隸，才會被奴隸主賞賜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