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金帳 第35節(jié)
林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進大夫人的院子,又是怎樣走出來的。 她坐在竹雪館敞開的窗前,眼望著院中茫茫一片銀白,心里一幕幕閃過婚后她與薛晟相處的片段。 他們的婚姻走到這個地步,到底是為什么呢?她實在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深思。 生活已經(jīng)令人絕望如斯,她不想讓自己墮入無盡的悔恨里。與其去反思自己的過錯不足,把一切錯處推在別人身上,是更容易做到的事,也更令人感到輕松。 是林家拖累,是兄長害了她。 是薛晟無情,是薛家對不起她。 只要這樣想就好了,只有這樣想著,她才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今兒初幾了?”林氏托腮坐著,突然問了這么一句。 忍冬說:“正月十七?!?/br> “顧傾是不是該回來了,原先說是要在那寺里抄幾天經(jīng)?明兒你去瞧瞧,能不能把她提早接回來。” 薛晟仍舊油鹽不進,她連接近他的機會都沒有,眼下能指望的只有顧傾的肚子了。 哥哥新犯了事,正被父親拘在家里頭,打過罵過,惹得母親心疼不已。母親一心疼哥哥,就要來找她的麻煩了。 比起薛晟的冷言冷語,她更害怕聽到母親指責(zé)的聲音。 只要顧傾懷了孩子,就能堵住母親的嘴。 ** 天剛蒙蒙亮,風(fēng)硬得如刀子一般,刮在人臉上生疼。 明心趕了一輛馬車,停駐在巷子口,遠遠看見雁歌走出來,忙跳下馬與他招呼,“五爺怎么一早要用車去城外?今兒不必上早朝嗎?” 雁歌笑了聲,“主子爺要出城接個人,行了你去吧,待會兒梁東來趕車?!?/br> 明心拍了拍袖子,點頭,“那行,我就先進去了。” 他跨階朝里走,迎面遇上忍冬,“喲,蘭jiejie,今兒怎么這么早出門去?” 忍冬不茍言笑,對這些做粗活的小廝,她一向不怎么熱絡(luò)。 明心碰了個軟釘子,也沒怎么當(dāng)回事,他早習(xí)慣不被當(dāng)個人瞧。 這些個嬌滴滴的“副小姐”里頭,最和善最溫柔的就是顧傾。 片刻,薛晟從內(nèi)出來,雁歌上前回話,“大奶奶安排人去接了,說要在寺里打個轉(zhuǎn)再回城。擔(dān)心與五奶奶不好交代,叫小的們勸著爺,千萬別給捅破了天,免傷內(nèi)院奶奶們的和氣?!?/br> 薛晟不言聲,垂頭上了馬車。 城外官道上,顧傾與麗兒道了別,獨自坐在車?yán)?,被幾個婆子簇擁著往入城的方向走。為免連累楊氏,雀羽等只敢暗中跟著護佑。 眼看就到了南城門,車速緩下來,跟在進城的隊伍里慢慢等待守門官差檢視。 前頭官兵大聲呼喝著,命人把車廂里的東西一一翻開來驗看。婆子在窗側(cè)與顧傾抱怨:“這些個官差慣會吃拿卡要,但凡見著徽記不明的車馬,就要想法子多扣一陣,逼著人孝敬過路銀子。待會兒姑娘別吭聲,萬事有我們呢。” 顧傾細聲道了辛苦,按說她與這幾個婆子沒甚分別,都是伯府里的奴才罷了,不過仗著薛晟對她稍微有那么一點不同,連帶楊氏身邊的人也高看她一眼,樂于捧著她高興。 車到了城門前,官差嚷道:“里頭什么人?下車!包袱都打開,讓到一邊去,等著官爺查驗!” 婆子含笑道:“官爺辛苦,我等乃是誠睿伯府薛家的家奴,奉命去寺里祈?;貋?,沒帶什么輜重。車?yán)镏挥幸粋€姑娘,這天寒地凍的,官爺見諒,可否通融通融,由著她在車?yán)镱^查驗吧?” 聽說是薛家的車,官差態(tài)度緩了緩,婆子塞過來個裝著碎銀的小荷包,對方臉上更露出了幾分笑,招手將馬車連帶跟著的人讓到一側(cè),低聲道:“近來城外不太平,有人趁年節(jié)鬧事兒,城門上守備就加緊了幾成,大娘們別怪咱們不懂事兒?!?/br> 婆子笑道:“豈會、豈會,這就掀了簾子給官爺查看……” 她手剛挨上車簾,就聽一道熟悉的男聲傳過來,“高老哥,今兒您當(dāng)值啊?” 官差回過頭,見一輛銀色徽紋的馬車停靠在城門口。車后幾個城門當(dāng)值的千戶、百戶正哈腰與車?yán)锏娜嘶刂挕?/br> 適才說話之人正是雁歌,他快步行近來,拱手笑道:“高老哥辛苦,這天寒地凍的,在外頭守一天,您受累?;仡^咱們同往春風(fēng)樓吃杯酒去,給老哥驅(qū)驅(qū)寒?!?/br> 姓高的官差立時覺著口袋里那只荷包有點燙手,當(dāng)即含笑拱手彎身,“雁爺說得哪里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都是小人們的本份?!?/br> 雁歌瞥了眼他身后的車,“高老哥查驗完了么?若是沒什么,小弟就把人領(lǐng)走了?!?/br> 官差連連點頭,“驗完了驗完了,雁爺您隨意。” 雁歌笑了笑,行至車前敲敲車壁,“顧姑娘,咱們爺特來接您回家?!?/br> 隨車的幾個婆子噤若寒蟬,聞言不由相互交換個眼色。 顧傾坐在車中,默了一息,曼聲道:“多謝雁小哥?!?/br> 雁歌笑道:“不敢當(dāng),往后姑娘直呼雁歌的賤名就是?!?/br> 兩車一前一后駛在道上,他并未命人將她請出來,也沒有露面步下車。車馬無聲駛過喧鬧的長街,獨屬于京城的那抹煙火氣,隔著簾幕幽幽圍攏來。 車馬停在誠睿伯府東側(cè)門。 顧傾彎身下車,一只手掌伸來。她抬眼望去,薛晟面容平靜地立在車前,她抿抿唇,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中。 相偕跨過門檻,來迎門的管事和小廝望見兩人相握的手,眼內(nèi)均閃過一抹詫異神色。 薛晟此人,不沾風(fēng)月,不貪美色,冰山臉孔,雪做心腸。 他會青天白日摟著個姑娘—— 簡直是奇景。 跑得氣喘吁吁的忍冬從后追了上來。她在云雁坊遠遠看見兩輛并行的馬車,起初還以為自己瞧錯了。 直到她在巷口,親眼看見五爺抱著顧傾下來…… 怎么可能? 那可是五爺。 那可是五爺! 作者有話說: 我要重回0點的更新時間??! 第38章 “奶奶,奶奶,五爺來了,眼看就到院前了!” 小丫頭連跑帶喊,驚動了屋里正在發(fā)脾氣的林氏。 清早林家派了人來,說林太太要見她,還能為什么事?當(dāng)然又要為著她那個不爭氣的好哥哥,來折磨她。 林氏在屋里砸了兩只瓷瓶,將跪在腳邊拾碎瓷的胡萍踢了一腳。 正覺著不夠解恨,不想薛晟竟到了。 林氏滿臉淚痕未干,沖到鏡前瞧自己的模樣,紅腫的眼睛,蠟黃的臉,鬢發(fā)亂了,身上穿的也不是最新裁的衣裳。 她抿了抿頭發(fā),瞪一眼跪在地上的胡萍,“還愣著干什么?還不給我梳頭找衣裳?” 她沖到鏡子前,取出脂粉快速勻了一遍,抬手描眉的時候,外頭傳來了說話聲。 “奶奶在里面么?” 這聲音清爽干脆,像是顧傾? 胡萍捧了新衣上前,被林氏推了一掌,“出去看看。” 胡萍連忙應(yīng)是,快步奔到門前。 檐外站著個青衣少女,懷抱一只小包袱,風(fēng)塵仆仆立在那,正是顧傾。 胡萍抬眼去尋院前,哪里有薛晟的影子? 她命顧傾等一等,回身先向林氏復(fù)命。 “許是小丫頭瞧錯了,五爺沒在外頭。顧傾回來了,想先來給奶奶磕個頭?!?/br> 林氏抓著象牙梳篦,氣得抬手扔在妝臺上,“叫她進來!” 簾子輕分,走入來一個窈窕的影。 她還穿著去時那件素色衣裙,彎膝跪在石磚上頭,烏黑濃密的發(fā)挽成鬟,偏墮在一側(cè),長發(fā)只用一根素銀釵別著,通身簡樸。 林氏坐在榻前打量顧傾,幾日不見,她又消瘦了些,眼底微微泛青,似是很疲倦。 白皙的面容依舊瑩潤嫩潔,雖然身上的衣裳發(fā)皺,卻半點沒有減損她的美感。甚至比之從前,更添了幾分嫵艷的韻致。 林氏不懂自己為何會隱隱生出幾絲不安,眼前這人再美貌再出眾,也只是她手心里隨意就能捏死的螻蟻,她怎會突然有那么一瞬,覺得恐懼? “回來了?” 顧傾叩首:“是,奴婢回來了。特來向奶奶復(fù)命,給奶奶磕頭?!?/br> 林氏歪靠在榻上,輕揉額角,“適才可在院外瞧見五爺?” 顧傾抿抿唇,驟然沉默下來。 林氏蹙眉:“問你話呢?!?/br> 顧傾攥住袖角,垂著眼道:“瞧見了?!?/br> 她說:“爺在城外辦事,路上遇見奴婢的車,奴婢是與五爺一道回來的?!?/br> 林氏愕然抬起臉,手里捏緊了茶盞,“你說什么?” “爺和奴婢一同進的內(nèi)院,爺路過竹雪館,沒有停留,往前頭院子探望夫人去了……” 路過竹雪館?怎么路過? 大夫人的院子在伯府中軸上,竹雪館偏東,從二門進來,蜿回幾道回廊,過了荷花池需繞一大段路,才能先到竹雪館,后去中路院子。 某個念頭縈繞在腦海,林氏覺得太荒唐了。 她在心內(nèi)立即否定了這個猜疑。 別說薛晟從來不是如此婆媽的人,就算他是,憑著一個丫頭,憑什么令他破例? 收回目光,林氏心思復(fù)雜地擺弄著手里的茶盞,“下去歇著吧,洗漱一下,晚上你去鳳隱閣?!?/br> 顧傾抬眸,“奶奶?” “顧傾,別說我這做主子的不為你著想,正是為了你,才不想夜長夢多再出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