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的桃園機(jī)場，忙碌的天空上飛機(jī)不斷起降。

    「不用找了?！箷躁栯S手塞了好幾張百元鈔，在計(jì)程車司機(jī)樂不可支的道謝中用力關(guān)上車門，扯緊皮夾她拔足狂奔，沿路吸引無數(shù)注目。

    高跟鞋讓腳很痛、衣著讓她跑起來極度不方便，但曉陽只恨自己長不出翅膀不會飛──趕不上怎么辦？來不及怎么辦？

    她索性踢掉高跟鞋，眼眶含淚中赤裸著腳、抓著裙襬在機(jī)場里飛奔，終于來到了出境大廳。

    「陶知臣你這混帳東西！」

    那道身影已經(jīng)深陷排隊(duì)人龍里，曉陽不顧一切放聲大喊，嚇傻了周遭的所有人。她看到隊(duì)伍最前端的他已經(jīng)將護(hù)照遞給檢查人員了。

    「羊羊？」聞聲回頭看到曉陽，知臣明顯慌了。

    「你這天下第一字號大蠢材，玻璃心，王八羔子，我顏曉陽他媽的怎么會交到你這種垃圾朋友！」穿著華麗的黑色禮服，盛裝打扮的曉陽衝到最接近知臣的位置破口大罵，保安衝了過來。

    「羊你怎么會在這里──你們不要碰她！」知臣低聲威脅想架住曉陽的保安，保安竟真的被知臣的氣勢煞住。

    安檢人員低頭看了看知臣手中機(jī)票。

    「先生，你的班機(jī)延遲了?！?/br>
    「呃……有嗎？」知臣不解地看著對方，注意到名牌上的名字，光實(shí)。姓光名實(shí)？

    「去解決?！姑麨楣鈱?shí)的保安人員直接拉開紅龍要知臣出去?！覆灰蠡??！?/br>
    知臣只好硬著頭皮，在眾目睽睽之中走出隊(duì)伍、來到曉陽身邊；知臣用眼神逼退那些想拍影片的路人，一邊脫下了身上的薄外套讓曉陽穿著。

    「陶知臣你搞什么東西？」曉陽打掉知臣想攙扶她的手，扯著知臣衣領(lǐng)逼他跟著自己來到比較偏僻的座椅區(qū)?！笍膶?shí)招來！」

    「羊羊，冷靜。你的鞋呢？」知臣心疼地看著曉陽通紅的雙腳，要曉陽坐下后脫下鞋讓曉陽穿上。曉陽意外的并沒有抗拒。

    「陶知臣，你說要走是什么意思？」抓著知臣的外套，曉陽美目怒瞪著眼前的男人。

    「就……」知臣視線飄忽?！肝遗R時(shí)買了張機(jī)票，想說去走走……散心??」

    「不當(dāng)我舞伴就算了，你答應(yīng)過畢業(yè)舞會上至少要跟我跳隻舞，連這么小的約定你都要食言？」

    被曉陽罵到抬不起頭的知臣毫無辯解馀地。見狀曉陽頭一暈差點(diǎn)癱倒，知臣連忙扶住她。

    「冷靜，羊羊?！?/br>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臣臣，你要去哪？」

    「對不起，現(xiàn)在的我真的沒辦法……」知臣看著手中的機(jī)票。幾個(gè)小時(shí)前，他隨意走到柜檯問了下一班班機(jī)的空位，刷了卡，就這樣。

    機(jī)票上寫著札幌新千歲機(jī)場。

    「日本?！?/br>
    「就這樣突然跑出去？早上才剛畢業(yè)典禮，下午系上小畢典撥穗，晚上你就決定要走？你腦子有洞嗎？」

    知臣乾笑，失魂落魄看著手上的機(jī)票跟護(hù)照。

    「錢呢？行李呢？到底怎么了，你就傳了封道別簡訊，一句解釋都沒有！天下第一渣！」

    「沒那么嚴(yán)重，我只是出去散散心。日本觀光簽證三個(gè)月而已，最多……」

    曉陽奮力搖頭。直覺告訴她，知臣會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一去不回。

    「到底怎么了？又跟向向有關(guān)？」

    「沒啦……今天小畢典，我被將醬教授說了，我不會說臺語，不是臺灣人，我想說那乾脆踏上尋找自我的旅程……」

    聞言氣到快腦充血的曉陽巴不得痛揍知臣一頓，把那張好看的臉打成豬頭。

    「你不會是因?yàn)檫@種爛理由離開臺灣吧？什么叫臺灣人？你拿臺灣的護(hù)照、有臺灣的身分證，還有臺灣的投票權(quán)，你不是臺灣人誰是臺灣人？」

    唸著唸著，曉陽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她吸鼻子極力隱忍。她才不要為這種爛朋友掉任何一滴淚。

    「不要敷衍我！你跟向向到底怎么了？」

    知臣嘆了口氣。摸索一陣后他掏出手機(jī)，交給了曉陽。他們?nèi)硕贾辣舜说氖謾C(jī)螢?zāi)绘i密碼，曉陽駕輕就熟的點(diǎn)了進(jìn)去。

    她瞪大眼睛。

    「他們在一起了。」知臣萬念俱灰的說道。

    這些年下來有個(gè)喜歡向亮的女孩一直在倒追向亮，同時(shí)在私底下不斷sao擾知臣，視知臣為頭號情敵。

    在向亮面前知臣絕口不提此事，很偶爾才會跟曉陽說到這個(gè)煩惱。

    「這……或許……對方……說謊？」

    曉陽翻著對方傳來的訊息，嘴唇逐漸發(fā)白。

    「你也認(rèn)識向亮?！怪际栈厥謾C(jī)?！高@種事上，有人敢說謊？」

    「臣臣，你問過向向了？」曉陽悄聲說道。

    果不其然，知臣搖頭。

    「問問他好不好？」曉陽央求道?！竼柷宄脝?？」

    「我累了。」知臣單手摟住曉陽，抬頭望著明晃晃的機(jī)場天花板?！笁蛄?。」

    「向向或許在等你告白？」

    曉陽不死心，淚水滑落她精緻的臉龐。

    「你喜歡他，他心知肚明──」

    「向心知肚明。」

    知臣毫無起伏的附和著曉陽的話。

    「但他還是接受了那女孩的告白。意味著，我再怎么喜歡他，都沒有用?！?/br>
    「臣臣，不要這樣，你去問問他，不要逃?。磕銈兒煤谜?wù)劑ぉぁ?/br>
    「我沒辦法?！?/br>
    知臣瞪大眼睛，讓天花板上過于明亮的白色燈光持刺激他的瞳孔。

    「我再怎么喜歡他，都沒有意義?！?/br>
    他閉上眼。

    「好好保重，羊羊。你今天非常的美……抱歉，但現(xiàn)在還來得及參加畢舞，你趕回去吧?！?/br>
    「那些都不重要！」

    「你擔(dān)心過頭了，羊?！怪伎嘈χ鹕?，單腳屈膝跪在曉陽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疙敹嗳齻€(gè)月，我就回來了。好嗎？」

    知臣擦掉了曉陽的淚水。

    說不動(dòng)固執(zhí)的知臣，曉陽最終只能把自己那張能在國外領(lǐng)錢的提款卡硬塞給他，一路跟著知臣再回到安檢門前，淚眼婆娑中目送那哀莫大于心死的決絕背影消失在她面前。

    這幾年來，曉陽不斷詰問自己，當(dāng)初她是否該更強(qiáng)勢點(diǎn)，不要松開牽著知臣的手。

    ＊

    「以上，就是五年前，我目送垃圾臣出國的故事?！?/br>
    講到口乾舌燥的曉陽一口氣乾了剩下的飲料，姿勢之豪放，向亮還以為曉陽點(diǎn)的是啤酒。

    「這餐我請客?！瓜蛄劣樔坏馈?/br>
    「不用，姊有錢?！箷躁柊詺饣卮穑币曆矍邦ミ`已久的友人。同樣留在臺灣發(fā)展，自從知臣離開后這是兩人頭一次私底下碰面。一個(gè)垃圾一個(gè)渣，男人喔。

    她顏曉陽真的是交友不慎，反省反省。

    「呃，別客氣，這是我欠你的?！?/br>
    「哼?！瓜氲骄蛠須?，曉陽恨恨地戳了眼前的法式吐司?！竸e說什么欠不欠。但我跟未婚夫──我跟光實(shí)就是在那時(shí)候認(rèn)識的?！?/br>
    知臣離去后曉陽失魂落魄地站著，下班的光實(shí)主動(dòng)上前跟她攀談。

    如今她左手無名指上象徵訂婚的銀戒閃閃發(fā)光。

    「記得發(fā)喜帖給我?！惯@會兒向亮倒是由衷地笑了，真心祝福。「恭喜你?！?/br>
    「不要岔開話題，我已經(jīng)說了，換你。」曉陽斜了眼向亮。「各退一步是什么意思？說清楚講明白，大姐頭我考慮饒你們一命。」

    剛好送來了向亮點(diǎn)的豬排丼，害向亮有種正在被日本警察審問的錯(cuò)覺。

    「知臣不講？」

    「那個(gè)沒丁丁的傢伙叫我來問你。到底？」

    好啊，知臣這傢伙。向亮暗地里嘖了一聲。都強(qiáng)吻他了還不敢確定？真的是沒種。

    向亮點(diǎn)點(diǎn)頭。曉陽歡天喜地地用臺語罵了一整串臟話，嚇到隔壁桌一直在偷看她的男大學(xué)生。

    「他接受沒有肌膚之親，我接受遠(yuǎn)距，我們都各退一步。」

    「我的老天鵝啊，你們終于在一起了！這卦我從大一吃到現(xiàn)在，終于??！謝天謝地，感謝上蒼??」

    向亮有點(diǎn)彆扭，拿起了筷子，但曉陽沒有要饒過他的意思。

    「你真的可以接受？臣臣說不定這輩子不會回來臺灣喔，就這樣定居日本?！?/br>
    想到梓說的六年，向亮停頓了一下。

    「短時(shí)間的確如此?！?/br>
    「向向，我跟臣臣比較好，不代表我不關(guān)心你。」曉陽語重心長的說?！改阏娴目梢裕磕銈冋勥^了？拜託你們能不能好好談?wù)劊俊?/br>
    「會啦，我會找時(shí)間再跟臣好好談這件事情?！?/br>
    「不只是遠(yuǎn)距的問題……向向，你真的喜歡知臣？還是只是想把他的心留在自己身上？」

    曉陽自然知道梓的存在。除了向亮，知臣說最多的就是老闆。

    「……或許?！?/br>
    「或許？向向，你不要勉強(qiáng)自己。乾脆地拒絕他也好，讓垃圾臣死心，放過彼此?！?/br>
    「……那傢伙，老是說愛我?！瓜蛄恋哪抗怙h忽不定。

    包含知臣在內(nèi)，向亮被不少人說過愛。向亮其實(shí)很迷惘，他只知道那是股很灼熱的情感，但在自己身上似乎找不到這種情感。

    嚴(yán)格說來，向亮不是不愛知臣，但兩人口中的愛截然不同。

    「我每每會想，知臣對我的熱情總有一天會消失?；鹂傆幸惶鞎紵M?！?/br>
    「……陶知臣的話，很有可能?！箷躁枦]有溫柔到編織謊言安慰向亮。

    向亮苦笑，食不下嚥他放下筷子。

    「所以知臣想跟我在一起，那就在一起?！瓜蛄岭p手一攤?！溉绻奶焖灰伊?，我再走。就這樣?！?/br>
    曉陽呆呆地看著向亮，良久才回神。

    「向向你……你才是真的長情的那一個(gè)?！?/br>
    曉陽從來沒想過向亮?xí)f出這么美的情話。

    「每次在看bl漫畫，我都會想到你們?！箷躁栭L吁了口氣，往后靠在椅背上?！副嚷嫺鼌柡Φ膭∏??！?/br>
    「現(xiàn)實(shí)本來就比虛構(gòu)的劇情更為精彩?！瓜蛄琳f道。

    因?yàn)樘摌?gòu)情節(jié)需要邏輯因果，現(xiàn)實(shí)生活不用。

    「嘛??天啊，我根本追連載追了八年的讀者。」曉陽埋怨著，但泛起笑容。未來依舊曖昧不明，她卻終于有種放下心中大石頭的感覺。

    「給我稿費(fèi)?！?/br>
    跟誰訴說后，向亮心頭反而輕松了不少。

    「剛還說要請我吃飯?！箷躁柊T嘴，很快的又忍俊不住。「不過，就算哪天你們分手了，相處模式也不會變吧？」

    向亮倒是沒想過這問題，稍加思索。

    「不會吧，就這樣?！?/br>
    「哪樣？」

    「你知道的這樣?！瓜蛄炼似鹂Х取！敢蝗缤！！?/br>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