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裴安也是無所謂地隨手一牽，想讓她跟上自己，可手掌碰到她皮膚的瞬間，突然無法忽視手心傳來的觸感。

    如同握住了一塊上好的綢緞，很滑很細(xì)膩，可細(xì)細(xì)琢磨又不像是綢緞，有溫度，還挺軟。

    倒更像是棉花了。

    奇怪了。

    裴安眉眼往上挑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生出來的荒唐思緒，將其歸根于到底是男女有別，和他捏過的所有手腕，都不同。

    走出席位后，裴安不動聲色地松開了她。

    掌心的溫度遽然一失，裴安下意識握了握拳，這邊剛抬起頭，便見趙炎立在小徑前，見他出來了，走也不是，躲也不是，腳步尷尬地轉(zhuǎn)了一圈后，最終還是厚著臉皮迎了上來。

    剛才兩個女人之間的硝煙，趙炎親眼見過，此時見裴安領(lǐng)著人出來，想必是已經(jīng)哄好了。

    趙炎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熱情地招呼，“裴大人?！蹦抗鈪s已好奇地探向他身邊的王蕓。

    適才隔了一層竹簾，他沒瞧清，現(xiàn)在近距離一瞧，只一眼整個人都愣在了那。

    先前他一直不明白裴安為啥要放棄了蕭家那顆大樹，非得娶一個出身一般的姑娘，且他認(rèn)為那蕭娘子容貌也不差，如今終于明白了。

    不是他裴安不貪美色，而是以往的美色都不夠這次來得誘惑。

    這......要是換他，他也會見異思遷。

    但再好看也是自己好友的媳婦兒，他不敢盯著瞧，很快醒過神，主動打了招呼，“三娘子?！?/br>
    王蕓被裴安松開手后，腳步不覺慢了一步，此時站在他的側(cè)后方。

    有過被戲耍的經(jīng)歷，見到不認(rèn)識的，莫名有些緊張，禮貌地點了一個頭，并沒打算開口，身前裴安卻突然側(cè)過頭來，低聲道，“瑞安王府，小郡王?！?/br>
    王蕓愣了一下，行禮道，“見過郡王?！?/br>
    “三娘子不必見外，”趙炎擺了一下手，笑著道，“我和裴安自小穿一條褲子長大，都是自......”

    “什么事?！迸岚餐翱缌艘徊?，打斷他。

    趙炎及時收口，說起了正事，“明陽已經(jīng)過來了，聽說邀請了不少世家公子爺，多少人都等著組局呢，裴大人真不下去玩玩？”

    自打他開始決心科考，他同他玩的次數(shù)便越來越少，高中后他又去了建康，索性不見了人，算起來，這都多少年沒一塊兒玩過蹴鞠。

    今日難得有個機(jī)會。

    “玩一會兒，也耽擱不了你多久時辰，你要是不放心，三娘子我讓人來看著，保準(zhǔn)不會......”

    “你去記名，我換身衣裳。”裴安這回倒是應(yīng)得非常爽快。

    趙炎面上一喜，立馬點頭，“行?！闭D(zhuǎn)身，裴安又道，“三娘子也去?！?/br>
    趙炎一愣。

    今兒是明陽辦的蹴鞠，邀請了不少姑娘前來，確實可以男女搭配，但趙炎不確定他是不是真要這么做。

    他走了是不知道，那蕭家娘子這會子還在哭呢。

    舊人哭，新人笑，按理說很正常，可偏生他這舊人不簡單啊，要是發(fā)瘋，火勢一繚燒起來，他不敢保證他裴安能招架得住。

    王蕓同樣一臉意外，沒料到他拉她出來，是要將她往場子上帶，太突然，她，她可能不行，“我......”

    “報上?！迸岚渤雎暎嗔怂脑?，又同趙炎重復(fù)了一回。

    “好?！壁w炎心底涌出了一股五體投地的佩服。不愧是他裴安，鬧起自己的熱鬧，都不嫌事大。

    得了他的話，趙炎轉(zhuǎn)身跟著小廝疾步往場子上趕。

    人走了，王蕓才慌起來，怎么辦。她今兒的衣裙倒算方便，大不了等會兒將袖口綁起來鞋子也挺合適，跑起來不會磨腳。

    可還是不行，她緊張.......

    “裴公子?！蓖跏|抬頭，要不他換個人吧。

    “先前見你看得入神，應(yīng)是喜歡，既然喜歡，便放心去玩，有何好顧及的？”裴安同她說著話，腳步卻在緩緩?fù)?，“來都來了，不就是為了蹴鞠。?/br>
    她倒也想。

    王蕓提步跟上他，依舊不安，“我拖了你后腿怎么辦?！?/br>
    “拖不了。”

    “?。俊?/br>
    “有我在，拖不了?！本退闶莻€草包，他也能贏。

    三言兩語之間，王蕓再一次感覺到了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狂妄，目光不由往他身上探去，瞧見了只是一片后腦勺。今日他戴了官帽，發(fā)絲一絲不落地被攏進(jìn)了帽子內(nèi)，白色里衣的領(lǐng)子沒能完全擋住他頸脖，露了一截出來，和他面上的膚色竟沒甚差別。

    難怪不喜歡那位姑娘。

    論膚色，那位姑娘還真比不得上他，五官，好像也比不上......

    沒事她去將他同一個姑娘比作甚？

    王蕓晃了一下腦袋，一個機(jī)靈回過神來，撇開目光，不敢再往他身上看。

    兩人一前一后，從場子內(nèi)一路又走到了門口。

    剛才進(jìn)來時，趙炎嫌棄有人跟著玩不盡興，將自己的幾個隨從打發(fā)掉，也將童義留在了外面，讓他守在了門口，別來干擾他主子。

    童義立在門口等了半炷香，見主子帶著三娘子走了出來，本以為是要回府，誰知裴安上了馬車后，只換了一身衣裳又下來了。

    裴安每回進(jìn)宮，童義都會在馬車上多備幾身衣裳，怕醉酒，落雨，可今日天晴，他也沒醉酒，衣裳沒污，“主子這是......”

    “蹴鞠?！?/br>
    童義一愣，這幾年他除了打打殺殺，余下時間要么在彈劾別人，要么就是在彈劾別人的路上，他哪里有空玩這些。

    童義看了一眼站在遠(yuǎn)處的王蕓，壓低了聲音道，“主子，球場不比官場?！?/br>
    一旦玩起蹴鞠，腿腳可不長眼，要是有人伙同起來，成心要報復(fù)他，他豈不是吃虧。

    這回他空降到御史臺，成為掌控朝中臣子命運的一把手，這幾日送到府上宴請他的帖子堆成了籮筐，今早回來，他可是一個都沒見，原封不動地讓人退了回去，這俗話說的話，不為己用，留著就是禍害。

    不說他昔日得罪的那些官員，就拿這回他上王家提親，可是活生生地得罪了蕭侯爺。

    還有，秦閣老已死的消息，這會子估計已傳了出來，忠孝于秦閣老的人，一般都是些死腦筋，要名不要命。

    說得明白點，今兒場子里面，想要他裴安命的人，十個占九個，人家正愁著找不到機(jī)會呢，他倒是自個兒往上湊。

    裴安換了一身箭袖云水藍(lán)勁裝，綁好了袖子上的系帶，才轉(zhuǎn)頭看童義，臉色平靜，“你見我怕過誰？”

    童義：......

    那倒是，如今除了陛下，似乎只有人家怕他的。

    “你都知道，陛下不知？”裴安緩聲道，“若你是當(dāng)今陛下，你是喜歡一個四處結(jié)怨，恨不得人人得以誅之的臣子，還是喜歡找不出來半點錯處，被世人敬仰的臣子？”

    童義一愣，懂了。

    “今兒誰湊上來，只能算他倒霉。”日頭升在了當(dāng)空，光線灼人眼，可此時那雙眸子如同浸了冰雪，瞧不見半點陽光。

    —

    那頭趙炎找上明陽，替裴安和王蕓記上名兒，不到半炷香，消息便傳遍了場子。

    蕭鶯出發(fā)前便打算好了，今日必定要給王蕓顏色瞧，可到頭來，自己反被臊了一頓，惱羞成怒，砸了桌上的東西不說，又哭又鬧。

    一直到明陽來了，才消停。

    明陽很看不慣她這副動不動就砸物件兒的德行，東西惹她了？砸了就不用銀子買了？

    也不知道，蕭鶴是怎么教養(yǎng)的。

    來的路上，明陽早就聽人繪聲繪色地講了，王家三娘子是如何懟她的，心頭無比舒暢，也不嫌添亂，慫恿道，“蕭娘子要是不服就去把面子撿回來啊，你不是會蹴鞠嗎，莫非還比不過一個被關(guān)了五年的人。”

    這話成功激起了蕭娘子的報復(fù)之心，當(dāng)下讓人去場子里找蕭家大公子。

    自從知道蕭家被裴安打了臉后，蕭家大公子對裴安已是恨之入骨，兩兄妹一排即合，趕在裴安和王蕓之后，率先報了名。

    有人開了先例，后面的人紛紛涌入。

    名單交到了明陽手里，明陽看也沒看，拿起筆勾掉了最后一對兒，將自己和邢風(fēng)的名字添上，遞給了邊上的掌事太監(jiān)，“就這樣公布下去，半炷香后，比賽正式開始?！?/br>
    太監(jiān)一走，明陽轉(zhuǎn)頭便吩咐身后的宮娥，“去叫邢大人過來。”

    —

    名單公布出來，趙炎只瞧了一遍，便覺得八成要出事。

    舊舅子舊情人一道上場，王家三娘子不吃虧才怪，當(dāng)下拿著單子急急忙忙地去尋人。

    裴安和王蕓已經(jīng)到了場子口上，王蕓正忙著綁袖口，袖子太寬，得卷起來。

    可沒個東西固定，即便卷起來，不到片刻，稍微一動也會掉下來，如此三番兩次，裴安實在瞧不下去，解開了袖口上的綁帶，拿短刀割成了兩截，走到她跟前，直接道，“抬手?！?/br>
    眼見快到時辰，場子內(nèi)已經(jīng)沸騰了起來，王蕓心頭的緊張突然沒了，反倒生了幾分期待，極為配合，寬大的袖面高高抬起來，擋了裴安大半張臉。

    不巧身后傳來了腳步聲，王蕓怕自己擋了路，腳步往邊上讓了兩步，如此，裴安微垂的一張臉幾乎完全擋在了水袖后。

    后面的人漸漸靠近，經(jīng)過身旁時，王蕓無意識瞟了一眼，卻冷不防看到一張熟悉的臉，神色頓時一愣。

    邢風(fēng)？他也來了。

    第20章

    邢風(fēng)不知道王蕓今日也進(jìn)了宮，收到明陽的帖子后，原本沒打算來湊熱鬧，早上被邢夫人一吵，實在心煩，才上了馬車。

    進(jìn)宮后也沒去場子，擇了一處偏僻的地兒想躲清凈，誰知還是被明陽找到，請了過來。

    突然看到那道身影時，邢風(fēng)猛然一愣，緊接著一顆心往下沉。

    她不比旁的姑娘，至今唯一去過的便是臨安瓦市，宮中形勢復(fù)雜，明陽既然辦蹴鞠，必然會請蕭家的人。

    蕭娘子、明陽，無論是哪個對她發(fā)難，她都不是對手。

    心下一慌，邢風(fēng)疾走了兩步，正要上前，卻及時見到了站在她旁邊的裴安，神色再一次愣住。

    他怎么回來了？秦閣老呢？

    腦子里突然涌出了一股不好的預(yù)感，邢風(fēng)臉色慢慢地起了變化，腳步卻已不知不覺走到了跟前，親眼見著裴安捏住她衣袖，兩人倚靠在一塊兒，一個風(fēng)姿颯爽，一個婀娜聘婷，竟無比般配。

    眸子如同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又痛又澀。

    曾經(jīng)以為只有自己能做的事，如今被替換了去，即便已經(jīng)有了心里準(zhǔn)備，還是控制不住地往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