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就是明知故犯。

    應(yīng)隱趕緊搖頭，勾起唇：“沒有?！?/br>
    他不是應(yīng)該在和相親對象吃飯么，來這里做什么？

    商邵似看穿她心中所想，語氣輕描淡寫：“順路經(jīng)過，剛好來拿簽名?！?/br>
    “啊，對……”應(yīng)隱恍然大悟，轉(zhuǎn)身要往樓上去：“我去給你拿。”

    “不急。”

    應(yīng)隱便回過身來，站住沒走。她的開衫太大了，襯得她清瘦。修長的雙臂，一手橫在腰間，另一手搭于其上，大拇指下意識用力地抵著撳著里頭裙子的領(lǐng)口。

    商邵意識到自己還是讓她緊張了，甚至可以說是受到了驚嚇。

    他改變了主意：“我跟你去，拿了就走。”

    應(yīng)隱點點頭：“在二樓書房里?！?/br>
    兩人抬步往門廊底下走去，聽到身后俊儀問康叔：“你們吃飯了嗎？”

    康叔如實說道：“還沒有?！?/br>
    俊儀理所當(dāng)然：“那要不要留下來吃飯？我做得太多，吃不完要倒掉。”

    康叔忍俊不禁，繼而抬起眸，看了眼正走進玄關(guān)的那道背影。

    他分明聽到了，卻不作答，意思是由他張口。

    還好他老人家臉皮厚，有得倚老賣老，欣然從命道：“那就打擾了?！?/br>
    應(yīng)隱沒想到康叔會做主留下，但這時候總不能趕人走。心里鼓擂似的跳，十分勉強地寒暄：“都是粗茶淡飯，要請商先生將就了?！?/br>
    商邵回她道：“無妨，是我打擾。”

    兩人之間似有一根皮筋，隔著距離通著電話時，這根皮筋很松，兩人距離很近，面對面了，這根皮筋反而很緊，雙方彬彬有禮的，距離倏忽間又遠了。

    上了樓，應(yīng)隱捻亮一盞黃銅落地?zé)?，“有些亂。”

    空氣中有淡淡的書卷氣，暗綠色的美式雪茄椅旁，幾案上養(yǎng)著一捧雪山玫瑰，花香濃郁。

    商邵跟著她走近書桌，桌面上攤著許多寫真，都是她下午挑剩下的，有幾張十分露骨。

    一直以來的冷淡疏離在這時候七零八落，應(yīng)隱一個激靈，兩只纖細的手在桌上一按：“這些是挑剩下的，很過時了……”

    商邵輕輕抽出一張。畫面里，她穿著白色泳衣，一手?jǐn)n著濕發(fā)，一手停在曲線起伏的胸口，紅唇微張，正抬起眼眸直視鏡頭。

    很大膽，跟他見過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應(yīng)隱頭皮一緊，唰地一下將相片從他手中抽走，剛要解釋兩句，便見商邵眉頭皺了一下，垂眼看了下指腹。

    相片紙?zhí)h利，她又抽的那么猝不及防，因此割破了他的皮膚。

    “你受傷了？”應(yīng)隱顧不上心底芥蒂，立刻牽住他那只手，認(rèn)真去看那一線淺淺的傷口。

    果然有一絲鮮血沁出。

    那點疼只是一瞬間的，用不到“受傷”這樣嚴(yán)陣以待的字眼。商邵安撫她：“沒什么，別緊張。”

    她的發(fā)香，像秋日山中成熟起來的野果。因為挨得很緊，很清晰地占滿了他的呼吸。

    應(yīng)隱沒聽見男人咽動，不知他的喉結(jié)滾了滾。

    “真的對不起，”她抬起臉，眼中十分自責(zé)：“我只是不想你看到……那個照片?！?/br>
    尾音是越講越低，“照片”兩字幾乎聽不清。

    “為什么？”商邵不動聲色

    “因為……因為非禮勿視。”

    商邵抬起眼神，覺得她用詞新鮮。

    “所以是，雜志的讀者可以看，我不可以看?！?/br>
    應(yīng)隱：“……”

    商邵沒再逗她，將手抽了出來，平淡提醒她：“簽名，應(yīng)小姐?！?/br>
    應(yīng)隱翻出那張給雯郡小朋友的，上面十分煞風(fēng)景地寫著「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墨已經(jīng)干了，應(yīng)隱把它裝進信封，雙手遞給商邵：“祝你的小朋友考試第一名?！?/br>
    商邵勾了勾唇，兩指夾著揚了一下：“多謝。”

    下了樓，碗筷已經(jīng)添置好，都在等他們。

    應(yīng)隱開了一壇從應(yīng)帆那兒帶回來的甜酒，親自給康叔和商邵斟上：“這是我mama自己釀的，稍微有點甜，但很清爽，不會上頭。”

    不知道是不餓，還是吃不慣，商邵筷子動得很少，倒的一杯酒倒是喝了?？凳逡_車，滴酒不沾，俊儀便去泡了普洱茶，五個人茶酒自在，在秋風(fēng)月下閑聊。

    俊儀開啟話題完全不懂迂回的，張口便問：“商先生，下午的相親你還滿意嗎？”

    應(yīng)隱神色自若，微笑地看向商邵，等他的回答。

    商邵臉上看不出破綻，語氣平淡地問：“你怎么知道我去相親？”

    莊緹文順?biāo)浦厶鰜碚堊铮骸笆俏业腻e，商先生您相親的那個對象，以前因為活動接待過，她拍了照片?！?/br>
    說完，邀功似的偷偷跟商邵比了個“ok”，小表情亂飛。

    商邵點點頭，勾了下唇：“相親這種事，是雙方選擇，我一個人中意沒有用。”

    “她中意你。”緹文說，“她在朋友圈讓大家給她打氣?！?/br>
    俊儀捧哏似的：“那就是兩廂情愿?！?/br>
    應(yīng)隱聳了下肩，兩邊唇角揚起老高，歪過臉笑道：“恭喜商先生。”

    商邵放下茶盞，眼睫也跟著垂，默了一息，才說：“恭喜早了，她太小，跟我不太合適。”

    緹文還以為自己敏感，但她確實莫名感到了一股低氣壓。如此冰冷深沉，在座的只有一個人能散發(fā)出這種氣場。

    康叔就坐在她身邊，在桌子底下輕踢她一下。緹文立刻坐端正，腦筋轉(zhuǎn)半天：“啊那個……”她一邊看著康叔的臉色，一邊磕磕絆絆、半猜半推敲：“商先生也要……相親嗎？……是單身太久……還是……被……家里逼的？”

    康叔喝茶，對緹文比了個大拇指。

    緹文微笑眨眼，心想，媽的。

    兩人微表情暗流涌動，被商邵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立刻偃旗息鼓。

    他繼而才冷淡地回：“是被家里逼的?！?/br>
    應(yīng)隱喝著洪湖蓮藕湯，頭也未抬，瓷勺碰著白玉碗壁叮當(dāng)作響。

    一頓飯吃得不能說不愉快，但散席時，每個人莫名都感覺很累，只有俊儀說：“好撐?！?/br>
    沒有吃完飯就告辭的道理，也沒有吃完飯就趕客的道理，于是便又上樓喝茶。

    緹文已經(jīng)在一晚上的魔幻中修復(fù)好了自己的心眼，找藉口把俊儀和康叔都帶到影音室看電影。

    除了俊儀，剩下每個人都知道商邵不怎么看電影?？x邀請：“商先生不一起嗎？”

    康叔主動解釋：“他很少看電影，不用管他。”

    總不好真的剩他一個人在外面，應(yīng)隱只好說：“我陪商先生，你們看?！?/br>
    緹文一邊走，一邊激烈地用眼神跟康叔交換意見。她不懂！雖然完全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但她根本不懂為什么要這么做！

    康叔風(fēng)度翩翩地攤了攤手，意思是別問我。

    影音室是裝修時重金打造的，隔音效果很好，門一關(guān)上，像是阻隔成了兩個世界。

    兩人站在客廳，穿堂風(fēng)涌過，四下里寂靜得能聽見鳥叫聲。

    應(yīng)隱攏了攏開衫，請商邵進書房休息：“我給你重新泡一壺茶，生普怎么樣？”

    商邵點點頭，應(yīng)隱去一樓煮山泉水，找那餅天價老班章。等水開的功夫，她倚著吧臺，懇請水煮得慢一點。

    她實在不知道他今晚到訪的目的和意義，只知道五天未見，他的臉?biāo)穆曇羲臍庀⒍甲屗X得危險。

    白色的水蒸氣從壺口蒸騰而出，彌漫在小小的水吧。宋時璋帶她見的那個情婦，那張美麗又清澈的臉，再次浮現(xiàn)在了應(yīng)隱眼前。

    雖然出賣了□□和其他一些珍貴品質(zhì)，但不必為物質(zhì)困擾的她，眼神卻勝過太多女人，看上去清澈見底，不摻雜質(zhì)，好像從未被生活傷害過。

    可應(yīng)帆分明有著不輸她的美麗。

    可應(yīng)帆的眼底那么晦雜、世俗，會算計，會諂媚，會刻薄，會向往，會嫉妒。她臉上的每道皺紋，都訴說過往貧瘠的風(fēng)霜。

    應(yīng)隱笑了笑，不知道是覺得世事幽默，還是覺得事實諷刺。

    水煮開了許久，她接到了麥安言的電話。麥安言試圖說服她接一部戲帶一帶阮曳，應(yīng)隱不拍電視劇，原本可以一口回絕的，但她故意露出遲疑，引麥安言口干舌燥地說服她，無論如何也要攔住她掛電話。

    最終是聊了二十分鐘之久。

    也許商邵覺得無聊，已經(jīng)勉強去看電影，也許他下樓來找過她，看到她打電話，便沒有打擾。

    但應(yīng)隱沒想到，商邵是睡著了。

    花香幽暗，黃銅落地?zé)舻墓庵荒淼搅俗罨枳钊岬囊粰n。

    他就坐在那張暗綠色的雪茄椅上，整個人陷進寬大座椅中，一手垂搭著扶手，另一手肘立著，支著太陽xue。

    應(yīng)隱將茶壺輕輕放在門口厚實的地毯上，不自覺地放輕腳步。

    靠近時，她聽到了他悠長平穩(wěn)的呼吸，眼眸自然闔著，眉心是微蹙的，像是帶著什么煩心事入睡。眼底下有淡淡暗青色，可見最近休息不好。

    燈影下，他的臉半明半暗，濃影昏芒勾勒出剪影。

    風(fēng)時而涌入，應(yīng)隱抓起一張?zhí)鹤?，輕輕地展開，想要為他披上。

    她沒想到男人睡著后也這么警惕，幾乎是毯子落在他腿上的一瞬間，她就被商邵扣住了胳膊。

    很疼，是他警醒后一瞬間下意識的反應(yīng)，捏得應(yīng)隱骨頭都疼。她失去平衡，一膝跪到了他腿間，手也半撐著他胸口，才堪堪沒跌進他懷里。

    “是你?！鄙躺坌蚜诉^來，眼神卻仍是沉沉的，自上而下垂視應(yīng)隱。

    半晌，他低沉而沙啞地開口：“想干什么？”

    應(yīng)隱一手被他扣住，姿勢怪異，她只能盡力僵直著腰：“這里有風(fēng)，我怕你冷，給你拿一張?zhí)鹤??！?/br>
    什么毯子，那張淡淡姜色的羊絨毯，早就從兩人身體間無息滑落。

    商邵雙眼微瞇，冷淡地注視她，但眼底卻濃得化不開。

    “怎么去了這么久？”

    “接了一通電話?！睉?yīng)隱鎮(zhèn)定地回望他，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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