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云婓停下腳步，皺眉問道。

    “從他身上拓印契約更加方便，速度會更快?！蔽嘴`解釋道。

    巫靈的記憶中多是戰(zhàn)斗巫術(shù)，對契約的記憶變得模糊。為免出現(xiàn)差錯，拓印現(xiàn)成的契約更加保險。如果不適合，他們能夠當場修改。

    “你們能拓印契約，是否能摧毀？”云婓突然問道。

    “當然可以?！蔽嘴`點頭道。事實上，后者比前者更加簡單。

    “很好?！痹茒笮α?。遇到從倉庫返回的布魯，當即讓他前往地牢，將夏萊姆帶去三樓。自己和巫靈先行一步，最好能讓露西婭短暫蘇醒，當面詢問她的意見。

    古堡下的地牢幽暗潮濕，走廊被蜘蛛群占據(jù)，大大小小的蜘蛛來回穿行，一直堵到牢門前。

    屋頂懸掛蛛絲，墻角堆積干癟的蛛卵。里面的小蜘蛛已經(jīng)出生，全部趴在墻壁上一動不動，和石磚的顏色融為一體。

    囚室內(nèi)，夏萊姆躺在地上，頭發(fā)和胡須亂糟糟，表情麻木，已經(jīng)忘卻時間。

    腳步聲傳來，不同于蜘蛛行動的窸窸窣窣，是另一種聲音。夏萊姆仍是一動不動，目光呆滯望著屋頂，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牢房門前。

    下一刻，牢房門打開，布魯走進囚室，越過散碎在地上已經(jīng)長毛的面包，單手提起夏萊姆，召喚藤蔓將他五花大綁，把他從室內(nèi)拖了出來。

    “放開我！”夏萊姆被拖在地上，穿行在鋒利的節(jié)肢之間，對上蜘蛛的復眼，恐懼感瞬間壓下，他不由自主發(fā)出尖叫。

    “領(lǐng)主大人要見你?！?/br>
    這句話成功讓夏萊姆消音。

    他受夠了牢房，受夠了蜘蛛，只要能讓他離開這里，哪怕只是暫時，他也會老老實實閉上嘴。

    兩人穿過蜘蛛群，來到走廊盡頭，布魯推開緊閉的暗門，拽著夏萊姆走出去。

    感受到久違的光明，夏萊姆幾乎要流下眼淚。在黑暗中飽受煎熬，愈發(fā)能體會到光明的珍貴。

    三樓臥室內(nèi)，甘納揮舞法杖，紅光暫時壓制反噬的力量，露西婭悠悠轉(zhuǎn)醒。女仆扶著她坐起身，在她身后墊上柔軟的枕頭，給她服下新配制的藥劑。

    她的精神稍好，云婓抓緊向她說明情況，包括他將和巫靈簽訂契約，確保他們不會生出惡念，試圖控制她的行動。

    “事情就是這樣?！?/br>
    露西婭沒有馬上回答，而是陷入沉思。許久之后，她才對云婓道：“我選擇契約，不過這份契約要略作修改。”

    “需要我做什么？”云婓看向露西婭，詢問道。

    “請您先契約巫靈，確保他們不在契約時動手腳，其余我自己來做?！?/br>
    露西婭想要活下去，但不會給巫靈可乘之機。她明白契約該如何修改，讓其中的內(nèi)容趨于平等。認真說起來，這還要歸功于大巫師索洛托的教導。

    夏萊姆被帶來時，云婓已經(jīng)完成和巫靈的契約，手腕上又多出一枚黑色印記，和死靈契約形狀類似，位置對稱。

    十名巫靈懸浮在云婓周圍，斗篷遮擋下看不清他們的面容，更無法猜測他們此時的情緒。

    發(fā)覺夏萊姆到來，巫靈同時轉(zhuǎn)過頭，鎖定共同的獵物。

    兩名巫靈伸出手，掌心涌出黑氣。黑氣如疾風卷過室內(nèi)，其后分割成數(shù)條繩索，牢牢纏繞住夏萊姆。

    黑色的繩索不斷收緊，隱入夏萊姆體內(nèi)，觸碰他的靈魂最深處，契約烙印所在的位置。

    夏萊姆發(fā)出慘叫，因痛苦表情扭曲。

    巫靈沒有絲毫憐憫，繼續(xù)剝離契約，強行同夏萊姆的靈魂分離。

    整個過程持續(xù)不到半分鐘，夏萊姆已經(jīng)癱軟在地，嘴巴大張喘著粗氣，全身上下如同水洗。

    等他能夠移動，甩掉遮擋視線的冷汗，突然感覺一陣輕松。他嘗試觸碰契約，竟然一無所獲。背叛的念頭閃過，剜心般的疼痛完全沒有出現(xiàn)。

    夏萊姆驚疑不定，不敢置信大巫師的契約竟然被輕易摧毀。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一切是他親身經(jīng)歷，沒有任何虛假。

    剝離契約的是巫靈，驅(qū)使巫靈的卻是雪松領(lǐng)主。

    夏萊姆心頭狂跳，一個念頭從腦海中升起，深植入靈魂，再也揮之不去。

    第74章

    同黑暗種族契約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云婓屬于特例中的特例,依靠轉(zhuǎn)換魔紋控制巫靈狂暴的力量，仍要在契約過程中開啟死靈書，以防遭到反噬。

    露西婭病入膏肓,瀕臨油盡燈枯，在契約過程中,危險程度直線攀升，稍有不慎就會失去性命,靈魂落入黑暗之中。

    九名巫靈懸在半空,主導契約儀式的巫靈來到床頭,站定在露西婭頭頂，雙臂展開，掌心向上,燃燒兩團暗紅色的火焰。

    火焰猛然上躥,高度超過三米，火舌舔舐屋頂。

    火光跳躍,影子拖曳在墻上，不斷扭曲拉長。窗外又有雷聲炸響，電光映入室內(nèi)，更顯得儀式過程詭異陰森。

    “這是契約,也是詛咒?！?/br>
    想起巫靈之前的話,云婓下意識皺眉,凝神床頭的暗影,不敢有半點疏忽大意。

    巫靈昂起頭，兜帽略微掀起，露出一截蒼白的脖頸和尖瘦的下巴。

    粗噶的聲音在室內(nèi)流淌,火舌翻滾席卷,纏繞上露西婭,化成一條條黑色鎖鏈，束縛住她全身。

    鏈條體積不斷膨脹，互相交錯重疊，一瞬間收緊至極限。崩斷的剎那，鎖鏈斷口冒出火舌，開始熊熊燃燒。

    巫靈大聲念誦巫文，黑氣包裹住火焰。

    露西婭陷入黑火中，沒有被燒傷，相反，她在火中睜開雙眼，凹陷的臉頰變得豐盈，枯瘦的手腕重新豐潤，蒼白的嘴唇染上鮮紅，枯萎的長發(fā)也變得富有彈性，發(fā)卷浮現(xiàn)光澤。

    黑色的火焰向內(nèi)收縮，契約的力量凝成桎梏，即將烙印在露西婭的靈魂之上。

    不料想，露西婭忽然坐起身，口中念誦巫文，狂風平地而起，碎裂聚集的黑火。她竟然在扭轉(zhuǎn)靈魂契約，聚集全部力量和巫靈抗衡。

    “怎么回事？”

    九名巫靈發(fā)現(xiàn)異常，目光集中到一起。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無意幫忙，反而停留在半空，好整以暇地觀看這場拉鋸戰(zhàn)。

    云婓同樣沒有上前。

    儀式開始之前，露西婭明言能夠應對，他尊重對方的意見。除非情況失去控制，否則不會輕易插手。

    力量達到一個平衡點，露西婭抓住機會，掙脫半數(shù)鎖鏈。鎖鏈碎裂化成流光，悉數(shù)倒灌入巫靈體內(nèi)。

    至此，靈魂契約徹底轉(zhuǎn)化，由奴役變?yōu)橹萍s，又從制約轉(zhuǎn)向平等。

    巫靈依舊會對露西婭產(chǎn)生影響，但同最初的契約相比，這種影響微乎其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夏萊姆承受多年的痛苦，露西婭無需再次經(jīng)歷。

    巫靈收回力量，飛回到同族之間。

    露西婭趴在膝上，額頭滾落冷汗，呼吸急促粗重，臉頰泛起不正常的紅暈，目光卻亮得驚人。

    “成功了?！?/br>
    一份平等契約，她活了下來。

    “露西婭夫人，祝賀您。”云婓走上前，荊棘女仆讓到一邊。擦身而過時，他看到女仆漆黑的雙眼和耳后的荊棘紋，想起方才五人的表現(xiàn)，心中有所猜測，卻一個字也沒有出口。

    正如雪松古堡和他共生，黑荊棘女仆的力量源于露西婭，她們之間的聯(lián)系遠比看上去更加緊密。

    甘納揮舞法杖，柔和的光籠罩露西婭。片刻后光芒消散，他宣布露西婭完全恢復健康。

    “反噬的力量全部消失，您不會再受到任何痛苦。”

    云婓能想到利用巫靈，如醍醐灌頂，為甘納打開另一扇門。黑袍巫師看向巫靈的目光逐漸炙熱，如同看到十座寶山，迫不及待想要挖掘。

    巫靈察覺到危險，不約而同向后飛，先后投入契約之中。

    惹不起，躲得起。

    露西婭受反噬折磨太久，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承想峰回路轉(zhuǎn)，云婓又救了她一次，不僅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還讓她擺脫痛苦，重新?lián)碛辛私】档纳眢w。

    “領(lǐng)主大人，您再次救了我。”露西婭靠向床頭，認真考慮之后，向云婓提議道，“荊棘領(lǐng)有一塊飛地，地下礦藏豐富，能夠開采上百年。我可以爭取過來，將它轉(zhuǎn)送給您。”

    “您是荊棘家族成員，這樣會給您招來非議。”云婓道。

    “沒什么不好?！甭段鲖I語氣平和，談?wù)撎鞖庖粯幼匀?，“這塊飛地從刺槐領(lǐng)劃出，是桑德里斯締結(jié)婚約的誠意。依照王國法典本就應該屬于我。經(jīng)過一番運作，最終落到我的兄弟手中，而我只得到一座小城，稅收和人口都只有白船城的一半?！?/br>
    站在老領(lǐng)主的立場，拋棄一個政見不同的女兒，扶持聽話的兒子，他做的一切無可厚非。

    露西婭看重親情，不希望家族內(nèi)部發(fā)生沖突，一再進行退讓。如今撥開迷障，所謂的親情全是她一廂情愿。既然如此，該拿的必須拿回來。

    “領(lǐng)主大人，我會在近期前往白船城，斷絕城內(nèi)和荊棘領(lǐng)的聯(lián)系，杜絕一切隱患。并聯(lián)絡(luò)我的弟弟，將這塊飛地拿下來，作為對您的感謝?！?/br>
    “事情結(jié)束之后，您準備去哪里？”

    讓露西婭十分意外，云婓既沒有詢問白船城也沒有關(guān)注飛地，而是問起她今后的打算。

    “我還有兩座城，我可以去那里生活。”

    “露西婭夫人，我希望您聽一聽我的建議?！痹茒蟊砬閲烂C，提議道，“您的才能不該被浪費，我鄭重邀請您留下，成為掌管刺槐領(lǐng)的執(zhí)政官?！?/br>
    露西婭愣住了。

    她清楚刺槐領(lǐng)需要一名執(zhí)政官，卻從沒想過會是自己。在她看來，納德羅是更加合適的人選。

    “您可以認真考慮，不需要馬上回答我。不過，我很希望您能夠答應?！痹茒笳嫘恼\意希望露西婭接受邀請。

    刺槐家族是五大貴族之一，領(lǐng)地面積在王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耕地、森林和礦產(chǎn)應有盡有，人口數(shù)量十分可觀。

    “戰(zhàn)爭結(jié)束，領(lǐng)地內(nèi)人心不穩(wěn)，王室態(tài)度曖昧，貴族們虎視眈眈，我需要一名手腕高超的執(zhí)政官?！痹茒筮@番話簡單直白，沒有任何隱瞞，“從雪松領(lǐng)的利益出發(fā)，我認為您是最合適的人選?！?/br>
    露西婭沉吟片刻，道：“我需要考慮?！?/br>
    她有一種沖動，很想當場點頭。

    理智阻止了她。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她需要讓發(fā)熱的頭腦冷靜下來，認真考慮事情的后果。如果答應云婓的邀請，她必須做到最好，不允許有任何瑕疵。

    露西婭態(tài)度鄭重，云婓猜出她的顧慮，沒有繼續(xù)勸說，而是話鋒一轉(zhuǎn)，提出接下來的計劃。

    “我將動身前往白船城，城內(nèi)有一枚海獸腦核，甘納已經(jīng)確定位置，必須盡快挖掘出來?！?/br>
    “您說什么？”露西婭震驚不已，“白船城下有海獸腦核？”

    “是的。”云婓給出肯定回答，“這枚海獸腦核埋在城下許久，是上一任荊棘領(lǐng)主從使魔手中交易。這個使魔目前就在領(lǐng)主府。受到同族力量吸引，海獸才會頻繁登陸?！?/br>
    露西婭垂下目光，雙拳緊握，即使隔著一層毯子，指甲的形狀仍印入掌心。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