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卷緩慢飄落，被書記官捧住，利落折疊起來，恭敬呈送至云婓面前。

    “陛下，這片海域比鄰怒濤城，水下有千艘沉船。大量珍寶武器隨船淹沒，數(shù)萬年不曾打撈?！?/br>
    說話間，書記官朝身后示意，兩名小貴族彎腰走上前，各自捧起精美的木盒。盒中裝滿海圖，全部是埋葬沉船和確定有礦藏的海域。

    “都在海里？”云婓掀開一只木盒，拿起一張羊皮卷隨手翻看。

    “是的?！睍浌俸苁翘拐\，沒有任何隱瞞，“大部分位于魔界和南部王國的邊界線上，另有部分無主水域。因為環(huán)境兇險，最勇猛的骷髏魚人也不敢輕易靠近。”

    “無主海域？”云婓從圖上抬起頭，不免生出興趣，“在哪里？”

    “距離怒濤城不遠，橫跨邊界線的一片海溝。”書記官盡可能描述清晰。大概是記憶充滿畏懼，說話時神情嚴(yán)肅，聲調(diào)略顯低沉，“那片水域極深，墨一般漆黑，同周圍海水截然不同，完全是涇渭分明。”

    “黑色的海水？”云婓詫異道。

    “沒錯，如同黑暗的詛咒。那片海洋常年狂風(fēng)肆虐，隨時隨地掀起海嘯。無論是魔族的黑船還是鮫人的巨船，一旦進入那片海域注定有去無回?！睍浌傧乱庾R打了個哆嗦，聲音微啞，“傳說水下是恐怖的墳場，埋葬所有生命，只有無盡的空寂和永恒的死亡。”

    云婓合攏羊皮卷，直覺告訴他，那片海域肯定存在問題。

    “母親，您知道這件事嗎？”

    “有相關(guān)文獻，大多是經(jīng)由怒濤城流出，骷髏魚人也有傳說?！卑＠騺喛孔诼ι希瑔问謸沃掳?，認真回想，“更多的話，或許該請教魔樹之母?！?/br>
    云婓斟酌片刻，壓下心中好奇，撇開這片神秘的海溝，轉(zhuǎn)而詢問更多藏寶地。

    書記官等人專為保命，無論云婓問什么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遇到圖上模糊的地點，眾人集思廣益，當(dāng)場重繪新圖，確保云婓能看得清楚明白。

    “陛下，這就是我們的誠意?！?/br>
    最后一張羊皮卷合攏，書記官等人給出所有籌碼，全體彎腰行禮，等待命運的宣判。

    云婓短暫衡量，考慮對怒濤城的處置。

    時間并未過去太久，僅僅幾分鐘，于書記官等人而言卻像是過去幾年，甚至是一個世紀(jì)。

    終于，云婓的聲音流入耳畔，宣告他們最終的結(jié)果。

    “我接受你們的臣服?！?/br>
    一句話敲打耳鼓，猶如仙音奏響。

    眾人喜出望外，心如擂鼓，幾乎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幸虧書記官提醒才沒有當(dāng)場失態(tài)。

    冷靜下來之后，理智重回大腦。

    政治智慧提醒他們，事情不會如此簡單。

    果然，下一刻就聽云婓繼續(xù)道：“剝奪蘇卡里家族的城池和領(lǐng)地，湮滅蘇卡里之名。你們當(dāng)遷出領(lǐng)地，前往無主之地開拓。有一定建樹，我許諾重賦諸位貴族之名?！?/br>
    打一棍子給顆甜棗。

    苦酒是自己釀造，想要度過難關(guān)，必須捧起酒壇咽下去。

    “陛下，遵從您的命令?！?/br>
    怒濤城貴族沒什么可抱怨。

    事實上，云婓的懲罰比預(yù)期要輕。他們此行本為保命，最終目的是保存家族血脈。如今目的達成，后代還有可能重塑榮耀，簡直是意外之喜。

    這種情況還要抱怨，那就是得寸進尺，徹頭徹尾地不識好歹。

    生怕云婓改變主意，書記官一行人當(dāng)場告辭，同紅原城的舊識打過招呼，立即啟程返回怒濤城。他們將召集家族成員，用最快的速度遷出領(lǐng)地。

    “陛下無比強悍，卻非傳說中殘暴?！币幻瓭琴F族縱身躍上魔馬，眺望營地方向，不禁有感而發(fā)。

    “殘暴與否端看對誰?！蓖槲兆№\繩，將一顆糖喂給魔馬，“在戰(zhàn)場上殘暴不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這倒是?！蹦昵嗟馁F族點點頭，目光鎖定同伴腰間的口袋，好奇道，“這些糖是從哪里來的？”

    “和使魔換來的?！?/br>
    “使魔？”貴族很是詫異，“你何時遇見使魔？”

    “在陛下的軍營附近?！蓖榻忾_口袋，倒出幾顆拋給對方，“他們身上有契約，魔王陛下的契約，當(dāng)真是好運！”

    書記官發(fā)出訊號，兩人立刻停止交談，揮動韁繩跟上隊伍，加速馳出高原。

    在他們身后，紅原城的貴族也在搬遷。

    早在怒濤城來人之前，帕托斯家族成員就做好準(zhǔn)備。他們決定前往高原以北，那里有一片荒蕪的草場，生存著大量魔鹿，是最佳的開拓地點。

    “魔鹿數(shù)量龐大，喜好成群結(jié)隊。告訴先到的人務(wù)必小心，最好不要輕易落單?！?/br>
    魔鹿頭頂巨角，體型賽過魔馬，從不曾被人馴服。

    它們常年遷徙，一度侵入雪原，給冰魔造成不小的麻煩。實在不勝其擾，聯(lián)合雪巨人才將它們趕走。

    除非萬不得已，很少有魔族會主動招惹大群魔鹿。

    帕托斯家族長老深思熟慮，決定富貴險中求，帶領(lǐng)家族成員冒險進入鹿群的地盤。

    “魔鹿數(shù)量龐大，動輒陷入狂暴，卻非無法對付。它們存在致命的弱點，那就是缺乏智慧?！?/br>
    “鹿角、鹿骨、鹿皮都是極好的魔法材料。鹿rou可以吃，鹿血交易給骷髏巫師，絕對不會虧！”

    “危險也是機遇?！?/br>
    “帕托斯走錯了路，我們要延續(xù)家族血脈，重塑家族榮耀，勢必要走出這一步！”

    “祖先能在蠻荒中開拓，我們一樣可以?！?/br>
    長老們你一言我一語，竭盡全力鼓舞眾人。

    很快，更多家族成員參與起來，眾志成城，勢必要以實力洗刷舊日，為家族開辟新路。

    “一切準(zhǔn)備好，我們盡快動身。”一名長老取出隨身的口袋，里面裝有他最后的財產(chǎn)，“營地外有使魔，用這些同他們交易，換取必須的物資?！?/br>
    “這樣合適嗎？”一名家族成員遲疑道。

    “我看到怒濤城來人同使魔交易，沒有人阻止。很顯然，這是陛下默許的?！遍L老解釋道。

    話音落地，眾人迅速達成一致，找出最后的積蓄，挑選出代表去見使魔。

    營地外，使魔族長正數(shù)著金幣，感嘆怒濤城的工藝精良，就遇到新生意上門。

    “沒問題，完全沒問題！”

    聽到對方來意，龐古丁拍著胸脯保證，只要價錢合適，物資今天就能裝上馬車。

    “大麥，腌rou，酒，糖，布匹，武器?！笔鼓ш_手指計算，又從口袋里掏出冊子，一項項列舉出來，告知對方相應(yīng)的價格，“錢給足，東西要多少有多少?！?/br>
    “我們還需要巨犬?！眮砣颂岢鲆螅翱梢择Z服的，能夠聽從命令?！?/br>
    “這個有點難?！饼嫻哦≌遄闷?，找來曾和半獸人打交道的亞努，吩咐他去找熟悉的商人。

    “購買巨犬不成問題，不過時間太緊，一時半刻很難湊足你們要求的數(shù)量?！眮喤喩倘嗣麊危?dāng)面實話實說。

    “最快要多久？”來人詢問。

    “半個月或者一個月?！眮喤嬎愫笳f道，“再快地話，無法保證巨犬的血脈，很可能會有麻煩?！?/br>
    兩名貴族商議之后，將時間敲定在一個月。

    “我們可以等，但必須符合條件。否則地話，就算陛下追責(zé)，我們也會讓你們好看！”

    “那是自然?！?/br>
    無視貴族的威脅，使魔笑容滿面。礙于長相的關(guān)系，嘴巴咧得越大越像是不懷好意。

    雙方敲定買賣，當(dāng)場簽訂契約。

    貴族們給出金幣，使魔當(dāng)場繪制法陣，提供一批糧食和酒，并幫助對方運回落腳點。

    目送貴族離開，龐古丁迅速清點收獲，將金幣全部裝進袋子里，扛起來去見云婓。

    對于他的到來，云婓頗為詫異。

    “給我？”

    “是的，陛下。我們是您忠實的仆人，賺取的每一枚金幣都該屬于您！”

    龐古丁匍匐在地，表現(xiàn)得無比虔誠。

    云婓了解過前因后果，示意他站起身，笑道：“你們憑本事賺的，不需要全部給我，按照法典交稅就行?！?/br>
    “可是，陛下……”

    “按照我說的做?！痹茒髷[擺手，無意多做糾纏，“賺多賺少都是你們的本事。契約沒有讓你們成為我的奴隸，忠心即可?！?/br>
    “是，陛下。”

    龐古丁再次扛起金幣，千恩萬謝后轉(zhuǎn)身離開。

    云婓同艾希莉亞和泰倫商議，有意改變計劃，提前返回黑晶宮。

    對此，兩位魔界領(lǐng)主皆無異議。

    “休整一夜，明日拔營。”

    日暮時分，營地內(nèi)升起篝火。

    矮人和半獸人需要熱食，伴隨著鍋內(nèi)的rou湯沸騰，香氣迅速彌漫開來。

    等待食物的間隙，矮人和半獸人圍坐在一起，手持酒杯暢談經(jīng)歷，吸引不少耳朵。篝火旁不時傳出一陣大笑。

    云婓沒有參與這場熱鬧，也沒有和艾希莉亞同處，而是被魔龍送上一棵巨木，背靠樹干，支起一條長腿，借月光打量銀色指環(huán)。

    花形指環(huán)滑入食指末端，每一條紋路都無比精致，看上去栩栩如生。

    領(lǐng)口突然發(fā)熱，是豎琴狀的領(lǐng)扣，同樣是精靈王贈送。

    加上那朵水晶玫瑰，不知不覺間，他竟收下精靈王三件禮物。件件價值不菲，無法簡單用金幣衡量。

    想起自己回贈的寶石，云婓轉(zhuǎn)動指環(huán)，禁不住思量，是否應(yīng)該用心準(zhǔn)備兩件禮物。

    “禮尚往來？”云婓喃喃自語，單臂搭在膝上，強壓下躲避的念頭，迫使自己面對最真實的內(nèi)心。

    喜歡暫且談不上，但他確確實實對精靈王存在好感。

    “真稀奇?！?/br>
    云婓俯身前傾，下巴抵在肘彎處，沒有感到慌亂，反而生出無限驚奇。

    他從不曾想過，自己還能有這樣的情感。

    是因為生命樹被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