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親衛(wèi)讓至兩側(cè)，最后一次向安斯卡伽行禮。

    短短一段路，鮫人之主步履蹣跚，身體微微顫抖，血線流出嘴角，浸濕衣領(lǐng)和凌亂的發(fā)尾。

    帕斯卡利沉默地站起身，體力短暫恢復，讓他能跟上父親的腳步。

    “迦芙納，我不會為做過的一切道歉?！彼脑挸鋈祟A料，令人側(cè)目，“棋子也好，傀儡也罷，亦或是替罪羊，我的確想戰(zhàn)勝你，也曾想殺死你?！?/br>
    說到這里，帕斯卡利開始劇烈咳嗽，臉色漲紅，斷裂的肋骨讓他無比痛苦。

    “成王敗寇，我接受自己的失敗。你或許認為我很可笑，但我不想說謊，如果時光倒轉(zhuǎn)，我還會做出同樣的選擇?！?/br>
    “我明白。”迦芙納的聲音毫無起伏，不摻雜半點激烈的情緒，既無憤怒也無仇恨。

    兄妹倆對視，相似的面龐映入對方眼底，表情卻截然不同。

    最終，帕斯卡利輕笑一聲，率先收回視線。

    他強忍住身上的痛苦，竭盡全力維持體面。最后一次以王室禮儀同迦芙納告別，其后走出大殿，再也沒有回頭。

    三名王室成員，終成三條平行線。

    三人心中一清二楚，今日之后，他們再無見面的機會。鮫人公主即將登上為王位，統(tǒng)治海洋王國。父子倆則淪為罪人，會被押往海底牢獄，由深海鮫人看守，在最幽暗的海溝中度過余生。

    目送兩人遠去，直至背影消失，迦芙納收回視線，仰頭望向時空之門消失的地點，回想安斯卡伽的警告，心中默默祈禱，希望云婓一切順利。

    彼時，云婓和戈烏里已經(jīng)穿過光門，來到一片陌生地域。

    腳下是萬里焦土，殘存的能量化為颶風，席卷暗色沙丘。砂礫沿著斜坡滾動，細沙猶如瀑布，層層剝落，現(xiàn)出堆積在沙下的尸骨。

    一道銀白穿梭在沙丘之間，乍一看似水波流淌，實則是蜿蜒的碎石和骸骨，層疊堆積，一眼望不到盡頭。

    沙丘周圍涌起一道道黑氣，頻繁有煙柱騰起。

    幽藍的磷火飄浮搖曳，在黑氣中燃燒，不時爆出怪聲，猶如上古時的巨獸咆哮。

    最高的沙丘上，黑袍巫師高舉法杖，巫文纏繞在他全身，自他腳下蔓延，流水一般覆蓋沙丘表面。

    地底傳出轟鳴，沙浪涌動顛簸，沙地塌陷，形成巨大的漏兜。

    云婓和戈烏里進入荒漠，正遇黑色光柱拔地而起。黑袍巫師站在光中，雙手高舉法杖，斗篷翻飛，獵獵作響。

    “甘納。”云婓飛近光柱，黑色雙翼舒展，魔力縈繞全身，同遺跡中殘存的能量發(fā)生激烈碰撞。

    他的魔力喚醒死亡之地，透明的影子鉆出地底，數(shù)不清的亡靈走出沙丘，聚集在荒漠中，周身跳躍藍色幽火，照亮他們的面容以及殘破的鎧甲和武器。

    亡靈越來越多，幽火猛烈燃燒，驟成一片火海，席卷大片荒漠。

    亡靈發(fā)出尖嘯，自然分成兩個陣營，在火光中沖鋒，重現(xiàn)萬年前的戰(zhàn)場。

    爆裂聲連續(xù)響起，竟是數(shù)千頭犀獸沖出丘陵。它們身軀透明，頭頂?shù)募饨菂s閃爍寒光。

    沖入戰(zhàn)團后，犀獸不分敵我，張口撕咬魔族和鮫人亡靈，迅速攪亂戰(zhàn)局。

    戈烏里懸浮在半空，目光逡巡，看到被護衛(wèi)在戰(zhàn)場中部的初代鮫人之主，仇恨的烈火熊熊燃燒，幾乎要將他焚燒殆盡。

    “戈圖斯，終于找到你了！”

    他曾千方百計搜尋戈圖斯的靈魂，始終一無所獲。原來他死在和魔族的戰(zhàn)場，和自己一樣不能靈魂安息，在黑暗侵襲下變成了亡靈。

    “戈圖斯，這是你該有的下場！”

    戈烏里飛身下?lián)洌瑥那к娙f馬中鎖定目標，抓住戈圖斯的亡靈，將對方當場撕碎。

    亡靈不滅，碎片即將融合。

    戈烏里做出驚人之舉，他竟將碎片吞入口中，咀嚼撕咬，全部融入自己的靈魂。

    “陛下，他吞噬亡靈，也會獲取亡靈的力量?！备始{神情凝重，心生不祥預感。

    “不必擔心，繼續(xù)看?！痹茒笫諗n雙翼，腳下浮現(xiàn)一枚魔紋，將他和甘納一同托起，在高處俯瞰荒漠中的一切。

    吞噬戈圖斯的靈魂之后，戈烏里穿過亡靈大軍，成功鎖定對方的埋骨之處。

    他抬起手，掌心浮現(xiàn)光團，猛然間擲出，以力量引爆丘陵。一瞬間飛沙走石，沙浪翻滾，現(xiàn)出被黑箭釘在地底的鮫人尸骨。

    距離尸骨不遠，半埋著一張黑色長弓。歷經(jīng)歲月，弓身未見磨損，弓弦未曾腐蝕，依舊堅韌如初。

    “魔王弓?！蹦考伴L弓和黑箭，云婓想起獻圖的貴族所言，立即猜出這件武器的來歷。

    戈烏里對魔王弓不感興趣。他直撲向鮫人尸骨，徒手拔出黑箭，將骨頭一根根碾碎，如對待亡靈一般吞噬入腹。

    吞掉最后一塊骨頭，戈烏里站起身，長發(fā)盡數(shù)掉落，現(xiàn)出被圖騰覆蓋的頭顱。

    他抬起頭，血紅的雙眼緊盯云婓，嘴角咧開，發(fā)出一陣尖利的怪笑：“年輕的魔王，感謝你的天真?！?/br>
    云婓挑了下眉，對甘納和巫靈擺擺手，示意他們不必擔心。獨自腳踏魔紋飛向戈烏里，同他正面相對。

    “戈烏里，你要違背誓言？”

    “誓言就是用來背叛，契約更適合撕碎?！备隇趵锬抗怅幧θ葜谐錆M惡意，“我曾想滅絕鮫人，摧毀海洋王國，寂滅受到詛咒的靈魂?，F(xiàn)在，我改變主意了?！?/br>
    戈烏里展開雙手，血脈的力量在體內(nèi)沸騰。

    “我吞噬了戈圖斯，我的力量凌駕所有生命。包括你，年輕的魔王?！?/br>
    “戈烏里，我曾經(jīng)同情你的遭遇?！痹茒髧@息一聲，腳下的魔紋倒懸光柱，雙生魔紋拓印在頭頂，迅速向外擴張。

    文字鏈發(fā)出強光，暗紅席卷荒漠，將戈烏里籠罩其中。

    亡靈陡然變得安靜，包括巨獸在內(nèi)，全部停在原地，集體仰望頭頂。

    黑風從四面八方襲來，風中凸起扭曲的面孔。成百上千的死靈發(fā)出尖嘯，包圍臉色驟變的大祭司。

    “我是魔王，黑暗的主宰?！痹茒笳驹谀Ъy中心，指尖縈繞紅光。在他的牽引下，光束交錯穿梭，凝成暗紅色的鎖鏈，一條接一條飛出，牢牢纏繞住戈烏里，使他動彈不得。

    “我詢問過生命樹和魔樹之母，探查過你身上的詛咒。想要寂滅你的靈魂，必須斷絕你同初代鮫人之主的全部聯(lián)系。”

    云婓攥住手指，戈烏里身上的繩索驟然收緊。

    “你吞噬亡靈和骸骨，和你的兄弟融為一體，正方便我兌現(xiàn)諾言?！陛p笑聲穿過光影，流入戈烏里耳中，“雖然你撕毀契約，但我會信守承諾，讓你的靈魂永遠寂滅?！?/br>
    戈烏里試圖掙扎，奈何身上的繩索越來越緊。

    云婓釋放一枚轉(zhuǎn)換魔紋，文字鏈懸浮在戈烏里頭頂，交錯咬合，開始逆時針轉(zhuǎn)動。

    戈烏里能清晰感到力量流失，全部被魔紋吸收，融入文字鏈，以另一種形式降落荒漠，覆蓋亡靈占據(jù)的山谷。

    “戈烏里，海洋大祭祀，你將陷入永眠?！?/br>
    聲音中帶著魔力，直擊戈烏里腦海。

    海洋大祭司抬起頭，透過漫天紅光，看向光中的云婓。

    他在笑。

    清淺的笑容，看不出絲毫惡意，卻透出無盡的黑暗。

    “魔王……”

    戈烏里低語出聲，意外釋然。

    他放松身體，任憑最后的力量被抽走。體表出現(xiàn)裂痕，從指尖開始崩落。靈魂脫離軀殼，逐漸變得透明。

    風過荒漠，帶走戈烏里的嘆息。

    退去一切瘋狂，回歸本質(zhì)，他仿佛重歸海洋，暢游在蔚藍的海水中。

    他的兄弟正在前方，向他伸出手。

    手指交握的瞬間，戈烏里閉上雙眼，沉浸在光中，疲憊的靈魂永恒寂滅。

    第240章

    戈烏里消失后,狂風漸漸平息，魔紋停止轉(zhuǎn)動。文字鏈拆解透明，在陽光下盡數(shù)隱去。

    亡靈目睹一切，集體悄然無聲。

    鮫人和巨獸重返地底和沙丘,同漫漫黃沙融為一體。魔族停留原地,殘破的鎧甲煥然一新,武器握在手中，再度集結(jié)成軍，向新魔王表達敬意。

    云婓落向地面,腳下的魔紋覆蓋沙丘,短暫爆發(fā)強光。文字鏈延伸鋪展,溪水般流淌，覆蓋聳立的丘陵。

    巫靈和死靈聚集在他四周，魔族亡靈沒有靠近,沉默佇立在原地，周身縈繞魔力,一如萬年之前，隨時準備為魔王沖鋒陷陣。

    “我可以讓你們永眠，靈魂得以安息?！痹茒笳f道。這番話不僅是對魔族，對鮫人和巨獸同樣適用，“萬年前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我以魔界統(tǒng)治者的身份同鮫人新王簽訂契約，你們將脫離桎梏，重新獲得自由?！?/br>
    話音未落，離開的亡靈再次出現(xiàn)。

    鮫人們聚集在一起,表情不再麻木,而是充滿了期待。

    “您會讓我們安息？”一名鮫人越眾而出。他是初代鮫人之主的親衛(wèi),追隨戈圖斯南征北戰(zhàn)，也和國王一同葬身在此。

    目睹戈烏里吞噬戈圖斯的靈魂和骸骨，得知初代鮫人之主的所作所為，他對戈圖斯的信仰徹底崩塌。

    淪為亡靈之后，他仍守護國王萬年。但在今時今日，這份忠誠被徹底摧毀，再也無法拼合。

    鮫人亡靈可以留存世間，和怨靈一樣永恒不滅。如果新的鮫人之主允許，他們可以返回海洋，如怨靈一般棲息在海底。

    他們卻不愿如此，而是做出另一種選擇。

    “希望您能讓我們解脫?！?/br>
    鮫人亡靈抬起手，身后的隊伍潮水般分開，現(xiàn)出堆滿糖塊的谷底。

    戈烏里吞噬戈圖斯，血脈力量爆發(fā)，魔紋吸收的能量無比驚人。滿坑滿谷都是褐色硬糖，散發(fā)出奇怪的味道，不像是糖，更像是某類摻雜了甘味的藥片。

    “陛下，荒漠下藏有礦脈，挖掘數(shù)米就能找到稀有礦石?！滨o人開口，魔族點頭佐證。

    當年兩族爆發(fā)戰(zhàn)爭，這條礦脈就是誘因之一。

    “萬年間，亡靈聚集在此，死亡氣息堆積，沒有任何種族能輕易靠近?！币幻ё逋鲮`補充道，“您的力量破碎詛咒，這片荒漠理應屬于您，包括地底的礦脈?！?/br>
    云婓看向黑袍巫師，后者向他點點頭，隨即舉起法杖，聚起黑色雷云。

    雷聲轟鳴，數(shù)道閃電擊穿黃沙，在谷底塌陷出直徑兩米的漩渦，開出一條礦道。

    如亡靈所言，剛剛挖掘數(shù)米就有銀色礦石出現(xiàn)。在烈陽下浮現(xiàn)光暈，十足耀眼奪目。

    “陛下，這是秘銀?！备始{認出礦石的種類，當即飛落礦洞，輕松取出一塊，以巫力包裹送至云婓面前，“這種礦石不亞于精靈的秘金，是制作武器和鎧甲的絕佳材料?！?/br>
    云婓接過銀塊，觸感令他倍感意外。

    迥異于礦石的冷硬，秘銀入手溫熱，極具有韌性和延展性。徒手能隨意按壓變形，甚至能拉得極薄，薄片幾近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