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35節(jié)
她聽完一喜,忙道:“將那個慶愚傳來?!?/br> 師蘊回說:“回稟公主,慶愚天師是得道高人,五年來,許多權(quán)貴請慶愚天師下山講道,卻都無功而返。依清云觀弟子所言,是說慶愚天師將要羽化飛升,遂不可離開清修之所。不能下山?!?/br> “麻煩。傳旨,如果慶愚不來,本宮燒了他的宣禹山。看他還能不能清修?!?/br> “卻愁且慢?!壁w令徹在旁勸道,“仙家有仙家的規(guī)矩,他不下山,咱們上山去見就是?!?/br> “將要羽化飛升,不就是還沒有羽化飛升?”她不滿道,“rou身凡胎,燒一燒,蒸一蒸,我就不信還治不了他?!?/br> “五年前便得三花聚頂,想必羽化只差些許時機。如此得道高人,即便燒山,恐怕也難傷到他。”趙令徹沉吟片刻,“此去路遠(yuǎn),又要登山,途中辛勞顛簸。況且深山老林之中,難免險情。卻愁可留在縣衙,我?guī)嬷砩揭姂c愚天師。盡量早去早回?!?/br> “就算要去,也不能撇下我?!彼磺樵傅溃拔业挂纯?,這個縮在山上的老道士是個什么模樣。次狐,備車?!?/br> 兩人一番閑談,將此事定下,留師蘊一人滿腹狐疑。隨后謹(jǐn)慎問道:“啟稟公主,宣禹山來回少說要五日,這巡查一事該如何安排?” 張湍熱衷于查處貪墨之事,此事還是少些耽擱的好。她仔細(xì)一想,旋即吩咐下去:“原南各級官員,欽差隨行車隊,今日之內(nèi)要將所有物件準(zhǔn)備妥當(dāng),隨本宮與欽差一同前往宣禹山。” “這——”師蘊望向趙令徹,試圖求援。 趙令徹問:“我有耳聞,舒之此次往原南是為查處貪墨,當(dāng)慎重行事。若將所有官員帶去宣禹山,山高路遠(yuǎn),人數(shù)眾多,恐會橫生枝節(jié)?!?/br> 師蘊附和道:“南陵王所言有理,還望公主收回成命?!?/br> “我意已決。誰覺得不妥想要抗旨,不必來同我說,直接去縣衙找人將自己腦袋砍了就好?!彼佳蹚潖?,微微笑道:“明日一早出發(fā)。誰敢來遲或者不來,殺無赦。” 作者有話說: 1伏羲氏制琴。 2來自百度百科。下一段“懷思之音”我編的,情節(jié)需要。作者本人不通樂理,所寫琴聲相關(guān)都是為了情節(jié)人物感情需要。 ? 第43章 天未亮?xí)r,各級官員所帶家仆各自手提燈籠隨之分隊列好,點點燈火猶如星光,匯成河漢,閃耀于陳宅門前,與穹頂星子交相輝映。 至日上三竿,趙令僖睡醒梳妝,一出門便迎上整整齊齊的官員下跪問安。中間卻有一人,披綠袍直身站立,左右顧盼咯咯發(fā)笑不止。孫遠(yuǎn)急著將人按下,卻遭其反抗,兩人推搡間扭打起來,抱團(tuán)滾到趙令僖腳邊。孫遠(yuǎn)慌張將人踹開,戰(zhàn)戰(zhàn)兢兢叩首陳明情狀:“啟稟公主,金大人他他他從井里撈出來后就瘋了?!?/br> “井里?”她目光掃向金玉儒,見他艱難半爬起身,跪行向?qū)O遠(yuǎn),不住出手挑釁,見孫遠(yuǎn)不敢回應(yīng),復(fù)又拍地大笑。 次狐提醒道:“是宛州縣令金大人,前幾日被罰下井醒神。看現(xiàn)在的樣子,倒真像是瘋了?!?/br> “是瘋了。卑職不敢欺瞞主上。昨日請郎中看過,說是受了刺激,精神失常,言行舉止皆如嬰孩。”孫遠(yuǎn)將扒在自己身上的手掌狠狠拍落,“原本不該讓他來這兒沖撞公主,可公主有命,所有官員都要到場,就將他也帶來了?!?/br> 金玉儒手背吃痛,遂張狂大叫。 她被嚎得頭疼心煩:“拖下去?!?/br> 孫遠(yuǎn)適時又問:“縣令大人身體抱恙無法處理公務(wù),這宛州該由何人理事?” “一個縣令罷了?!彼宪嚽半S口道,“找人寫個圣旨,賞你了?!?/br> 孫遠(yuǎn)急急跟車,訕訕笑道:“謝公主隆恩。只是這圣旨怎么加蓋璽???” “我的私印隨便撿一塊給他蓋上。” 次狐自隨身錦囊中取出私印,等著圣旨加印,稍催兩句。孫遠(yuǎn)焦急萬分,等不得紙墨,目光一掃落在金玉儒身上。奪步上前將金玉儒束衣腰帶扯下,借護(hù)衛(wèi)刀刃割其掌心擠出鮮血,腰封為紙,蘸血為墨,書授官圣旨一道,言辭粗陋,全無規(guī)范。次狐凝眉看著,在孫遠(yuǎn)殷切目光下,蓋上私印離去。 車輪滾滾,碾向城外。 趙令徹與張湍已在鸞車內(nèi)等候,于城門外迎她換乘,由原東暉及丁漁二人在前開路,向宣禹山行去。她瞧著坐臥榻上的張湍,想到剛剛?cè)鰸姶驖L的金玉儒,欣慰慶幸道:“還好你不像那個縣令。” 張湍始終靜坐,偶爾車有顛簸,他方稍稍側(cè)首,卻不知想些什么。一旁趙令徹斜靠桌案,捏著本古書翻看,看得入神。她無事可做,拉著次狐搖骰子下六博。待傍晚時,車馬停下,御醫(yī)送來湯藥,張湍接過藥碗,眼不眨、眉不皺地一飲而盡。她直直看著,笑著連連鼓掌夸贊。 吃過晚飯,侍衛(wèi)們?nèi)齼删廴?,說說笑笑,不知怎就圍上篝火,開始比武切磋。她丟下張湍聚到篝火邊上,一連看了三場。護(hù)衛(wèi)們赤膊而戰(zhàn),比拳腳、比蠻力,四周高呼喝彩,她跟著稱贊,接連嘉賞勝者。護(hù)衛(wèi)越戰(zhàn)越勇,呼聲喧天,將趙令徹吸引過來。原東暉起哄,邀南陵王下場一戰(zhàn),禁不止護(hù)衛(wèi)們齊齊高呼相請,趙令徹褪去外衣,綁起衣袖,連挑三名勝者而不敗。 當(dāng)其欲挑原東暉時,原東暉退卻恭維:“南陵王武功卓絕,屬下佩服!屬下甘拜下風(fēng),認(rèn)輸認(rèn)輸。” “七哥好生威風(fēng)。”趙令僖笑道,“全不似兒時了?!?/br> 趙令徹松開衣袖,套上外衣,頗有感嘆道:“兒時柔弱,常鬧笑話。有次受訓(xùn),還是卻愁攔著那群宮人,這才免了頓板子?!?/br> 因母妃出身不好,趙令徹又幼年多病,一直不受皇帝喜愛,多有皇妃仗著兒子受寵,欺負(fù)數(shù)落他。她與他年歲相差不多,曾撞見皇后下旨罰他,便挺身而出擋在他身前,恰逢皇帝趕至,這才免了他廷杖處罰。 幼時記憶模糊,只依稀記起些零碎片段。她沒放在心上,急切問道:“我剛剛才同他們說過,勝者都有嘉賞,七哥連勝三場,想要什么獎勵?” “七哥有錯,曾遺失紅鴉,使卻愁失望。今日連勝三場,不求別的,只求卻愁再賜紅鴉,此次定百倍千倍珍視?!壁w令徹說得情真意切,躬身長拜。 她本有少許怨念,此刻煙消云散,命次狐取來紅鴉,又附紅寶一匣道:“叫他們找了些紅寶石,不及當(dāng)年那些。還沒來得及尋工匠鑲嵌,東西一并給你,記得找個能工巧匠鑲好。下回見面,我要仔細(xì)查看?!?/br> 趙令徹笑道:“遵命?!?/br> 月行中天,一場歡鬧盡了,各自回車中休息。 張湍仍在鸞車中,卻已挪至邊緣角落,讓出床榻。她登車時,正撞見縮在角落和衣而睡的張湍。偌大鸞車,他只守一角?????。側(cè)邊燈火鋪上暖光,顯得他眉眼愈發(fā)柔和。她抬起手指,輕輕點在他的眉心,一路描至鼻尖,點上唇峰。 眉心微寒,唇峰亦涼。 次狐委婉道:“公主,張大人尚在病中?!?/br> “知道?!彼招湎騼?nèi)行去,“地上多鋪幾層褥子,讓他躺著睡。” 鸞車燈火熄去,眼前橙紅悠悠散去,張湍緩緩側(cè)身,依著此前動靜方位分辨,背向里榻。一夜里,腦海耳畔嘈雜不休,至破曉時方安靜些許。沒過太久,營地護(hù)衛(wèi)晨起換崗,御廚早早備餐,各官員起身梳洗,再度陷入吵鬧。 趙令僖睡醒時正趴伏著,手臂垂在榻邊,睜開眼睛便望見安靜坐在角落的張湍。等她梳洗過后,車隊啟程。她坐起身,命次狐將人扶上床榻歇息。張湍心中抗拒,無奈身上多傷,掙扎不過,踉踉蹌蹌?chuàng)渖狭碎?,脫開次狐攙扶,摩挲著車壁倚靠邊緣坐下。 行路無趣,她拋起一顆枇杷,左思右想,得了主意。 “棋盤帶了嗎?” “公主要什么棋?” “圍棋?!?/br> “帶了,只是奴婢那點兒棋力,屬實難陪公主下棋?!贝魏鼮殡y道,“不妨奴婢去將南陵王請來?” “不必了?!彼苫卮查剑σ饕髡砩蠌埻拇笸?,抓著他的手腕,將他手掌覆蓋在自己雙眼之上:“你陪我下棋。知道你看不見,不欺負(fù)你,我也不看棋盤,咱們就下‘盲棋’。讓次狐擺子。若你不信,就捂著我的眼睛,我肯定不看?!?/br> 她合上眼睛。 睫毛掃過掌心,微癢。他驀然想起幼年習(xí)字,母親考校,父親偷偷在他身后,握住他的手掌,生著老繭的手指輕輕劃過掌心,帶著細(xì)癢,將字形烙進(jìn)他的心里。 遲了許久,他才驚慌縮回手掌。 “公主,張大人,棋盤備好了,可要開始?” 她睜開眼睛,仰看著他。 憔悴蒼白的臉上,寫出幾分窘迫。 她笑問:“要黑子白子?” 沉默許久,張湍終于張口,嗓音干澀道:“但憑公主?!?/br> 她揮揮手道:“張湍執(zhí)白我執(zhí)黑,記好了?!?/br> 一經(jīng)確定,兩人開始依次報出位置落子,次狐跟著擺放。對弈本就耗費心力,盲棋尤甚之。除卻分析局面、思索對策,更要耗費精力記下棋子落位。起初三五十子時方能應(yīng)對,棋子一過五十,張湍落子便愈發(fā)遲緩,時常記錯位置。每逢出錯,她便興高采烈提醒。至八十子,白子敗局已定。 心中棋盤轟然碎開,黑白棋子散落一地。 張湍茫然道:“公主記憶驚人,是湍不敵。” 次狐低笑安撫:“公主自幼過目不忘,莫說幾個棋子落位,即便是數(shù)萬人排兵布陣之局勢,亦能牢記心中?!?/br> 揮去棋局,忽覺大腿酸麻。 她仍枕在他腿上,興致勃勃道:“再來一盤?!?/br> 次狐回說:“下棋耗神,許御醫(yī)交代過奴婢,要讓張大人好好休息?!?/br> 她翻身爬起,略顯失落道:“罷了,叫七哥來吧?!?/br> 腿上一輕,心中亦輕,便不再開口。他默默聽著車中動靜,不久有人登車,兄妹二人對弈,漸漸將他拋諸腦后。對話嬉笑聲漸漸飄上云端,他倚著車壁,神思恍惚,一時身在朝堂,一時身在鄉(xiāng)野,未有定處。 路途遙遙,雖常有歡笑,卻泰半與他無干。 一路行至宣禹山腳,山路崎嶇坎坷,車馬轎子皆異常顛簸,趙令僖耐受不住,索性下車步行。其余官員多是上了年紀(jì),經(jīng)車馬一顛,一把骨頭幾乎散架,見趙令僖下車,紛紛下車跟隨。 數(shù)百人隊伍依次排開,在山路間串成長龍。趙令徹招來幾名護(hù)衛(wèi),輪流背負(fù)張湍前行。走走停停,至傍晚時,為首隊伍方才抵達(dá)清云觀前。 原東暉拍開觀門,道:“靖肅公主、南陵王駕臨,來見慶愚天師?!?/br> 小道士探出腦袋,眨了眨眼,一字一句回答:“福生無量天尊,天師不見客。今日天色已晚,觀中不受香火。善福壽1請明日再來?!?/br> 山門不遠(yuǎn),有棵參天古樹,古樹下設(shè)一石桌、四石墩,趙令僖登山疲憊,正坐在墩上歇腳。燭臺茶盤依次擺開,次狐正剝枇杷,護(hù)衛(wèi)匆匆跑來傳信,被支去遠(yuǎn)處候著。待次狐得空,仔細(xì)問過,思忖片刻后道:“去請南陵王。切記不可聲張?!?/br> 作者有話說: 1道士對俗家或香客的稱呼。類“施主”。 ? 第44章 經(jīng)一番交涉,趙令僖踩著最后一線天光步入清云觀內(nèi)。 清云觀近年雖香火鼎盛,屋殿道士卻在少數(shù)。觀內(nèi)僅有兩院,前院大殿供奉三清,兩側(cè)功德石碑林立。后院是道士起居之所,只有三間屋舍,一間廚房,一口石井,閑處還有一塊菜地。道士統(tǒng)共五人,一名老道,須發(fā)皆白,三名中青年道長,亦皆蓄須,一名小道士,十歲出頭的年紀(jì)。 趙令僖坐在前院大殿內(nèi),百無聊賴地?fù)u帝鐘、擊銅磬,看得小道士連連皺眉。待后院屋舍收整完畢,騰出兩間稍大屋子,一間供趙令僖居住,一間供趙令徹及張湍居住。五名道士擠在余下一間屋子內(nèi),至于其他官員、護(hù)衛(wèi),則在山間安營扎寨。 “你們哪個是慶愚?”她玩膩了法器,召五名道士聚在大殿內(nèi),看著高矮老幼排成兩隊,好奇打量。不等他們回答,復(fù)又恍然道:“你們之中肯定沒有慶愚。那么慶愚在哪兒?” 老道士道號風(fēng)禾子,微微拱手答道:“福生無量天尊。慶愚天師清修悟道,不在觀中?!?/br> 她懶得聽這些場面話:“叫師蘊來查查?!?/br> 少頃,師蘊攜一綠袍官員至殿前回話:“回稟公主,宣禹山屬宛州界內(nèi)追禹縣所轄,依大旻規(guī)制,道觀寺廟都應(yīng)于當(dāng)?shù)乜h衙登記入冊?!?/br> “微臣追禹縣縣令楊隱,據(jù)追禹縣縣衙記載,清云觀有觀主一人,普通道士七人,共計八人。其中觀主道號慶愚,遼洋省曇州界危澤縣人士,十年前至清云觀,七年前接任觀主至今。另有規(guī)制,道士離觀需向所屬縣衙報備,領(lǐng)取文牒、開具公文。追禹縣至今無慶愚離觀記載。” “行了。啰啰嗦嗦?!彼偾勉~磬,“說了這么多,不就是人還在道觀里。要么就是違規(guī)離觀——該當(dāng)何種刑罰?” 楊隱回答:“依大旻規(guī)制,道士錄冊后應(yīng)留守——” “本宮只問你處何種刑罰?!彼荒蜔┑溃霸賳戮桶涯泐^剃了送廟里念經(jīng)。” 楊隱一個哆嗦,回答:“當(dāng)革去道籍,流放邊塞。拆毀道觀,觀中道士當(dāng)眾鞭笞八十,處七到十年勞役。” “叫原東暉帶著馬鞭過來?!彼龥_三清塑像搖著帝鐘,叮鈴作響。 原東暉在后山指揮扎營,得令后從速趕往大殿行禮。手中馬鞭以牛皮條編成,多年使用磨損明顯,另有些許暗色斑塊,乃常年浸染鮮血沉積而成。 風(fēng)禾子道:“善福壽有禮,慶愚天師清修——” “本宮是當(dāng)朝靖肅公主,不是你這兒燒香磕頭的庶民?!彼巯碌坨?,“原東暉,每人鞭笞八十,就從這個小的開始。” 小道士道號宜巽,見原東暉執(zhí)馬鞭上前,拉扯著風(fēng)禾子衣袖向后退縮閃躲。 風(fēng)禾子慈藹道:“宜巽,若是怕了,天師不會怪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