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 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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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之!”至此秦巒徹底明白張湍意欲何為,壓著嗓音哀怒道:“這可是殺頭的罪過!” “此事是我一人所為,不會牽連你們?!睆埻钠叫撵o氣道,“但離開軍營之事,還需遠山兄助我一臂之力。” “以你如今的身體狀況,即便離開,又能走多遠?”秦巒急道,“南陵王不日便至,你連這一兩日都等不得嗎?” “我等得,陵北百姓等不得。”張湍肅聲回道,“即便是死,湍亦會將圣旨送到陵北再死。” “舒之,三思而后行。假傳圣旨,罪犯欺君。若是尋常時候,以靖肅公主對你之偏愛,或能保你一命。但你手中這道旨意,字字句句責(zé)難于她,她必不會再保你。天底下,沒有人保得了你!” 張湍神情未改:“我知道。但陵北不能再亂?!?/br> 秦巒擊腕長嘆,情急之下,肺腑之言脫口而出,是心有戚戚:“何苦如此??!為這樣一個朝廷,搭上自己的性命?!?/br> 一國之君不事政務(wù),縱容公主濫殺朝臣。 如此朝廷,何苦為之? 張湍取出昨夜刻出的假璽,蘸上印泥,毅然決然蓋在偽造圣旨上。 “不是為了朝廷?!彼蹈捎≌?,驀然低笑,喃喃輕語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br> 是夜星光璀璨,幽光描出行人暗影。 一人牽馬獨行野地,身影斜斜,是張湍。待距軍營稍遠些后,他上馬揚鞭,匆匆離開。至清晨時抵處村鎮(zhèn),吃了茶飯,欲離去時卻剛巧遇到趕來的趙令徹。 趙令徹急道:“舒之?沒想到竟在此處相遇。卻愁在哪兒,快帶我去見她?!?/br> “公主已在軍營?!睆埻亩Y道,“是湍之過,沒能勸下公主?!?/br> 趙令徹看出他身體有恙,攜他落座,而后語重心長道:“此事是卻愁任性過頭,與你無干。但舒之,此前我曾說過一次,如今再說一次。許多事情,倘若你能順著她些,一切都好辦。大事小事,你攔不住、勸不下,但次狐卻能攔下。看著像是曲意逢迎、諂媚討好,但又何嘗不是一種辦法?” 張湍默然不語。 若在尋常,他必會婉言回謝好意,可時至今日,他竟也生出幾分言之有理的念頭來。一剎念起,他醒了醒神,垂眸苦笑。 “舒之?”趙令徹瞥向四周,“你是一個人在這兒?” “不瞞南陵王。湍確實孤身在此。”略作思忖后又道,“湍身染惡疾,不便留在營中,故而獨自離開,正要往宣禹山去,請慶愚天師出手醫(yī)治。” “卻愁準允?” “未曾請示公主?!?/br> “偷跑出來?”趙令徹凝眉看他,“已是早上,若卻愁起得晚些還好,若今日起早,怕已知曉此事。你一人病著,能跑多遠?” 張湍躬身禮道:“只懇請南陵王幫忙遮掩一二?!?/br> “雪青?!壁w令徹招來一人,“雪青是我身邊侍衛(wèi),讓他跟著你,這些大大小小的路,他都熟悉,即便有人追來,也方便帶你躲藏?!?/br> 因說了謊,張湍心虛,又見趙令徹安排人手,急忙推拒。趙令徹道著急趕去軍營處理原南官場事宜,不便多留,只將雪青留下后率隊離去。 張湍心中微嘆,對其遠去背影遙遙一拜。 雪青問明張湍去往何地,稍作考量,便已擇出路線,與張湍一同上路取道陵北,并未多問。 營中,因調(diào)往各州縣的隊伍昨日一早便已出發(fā),周遭清靜許多。次狐守在帳外,見趙令僖久睡不醒,亦未催促,只將前來稟報軍中安排的鄧忠鳴等人勸回。至辰時,趙令徹率隊抵達軍營,營中將領(lǐng)及欽差使團一同相迎,趙令僖仍未蘇醒。 趙令徹邊走邊問調(diào)軍事宜,鄧忠鳴在旁對答。秦巒戰(zhàn)戰(zhàn)兢兢跟著,始終未聽問及張湍,此前御醫(yī)一早熬了藥要送去,好在他及時趕到,先一步接過藥碗送入帳中,暫時遮掩過去,但非長久之計。 待至趙令僖?guī)ね猓姶魏赜陂T前,趙令徹輕聲問:“卻愁還在歇著?” 作者有話說: 1楚凈,字靈杳。 —— 看評論反饋,重新理了一下后文,壓縮一下,再有一章原南這邊收尾。 ? 第55章 至后半晌,趙令僖徐徐醒來,仍覺困頓?????乏力,手腳綿軟。蔫兒了整日,至傍晚才提起精神,模模糊糊記起趙令徹已抵軍營,差人去請,同時命人將這事知會張湍。這一去一回,張湍失蹤的事便瞞不住了。 黃昏,暴雨澆出滿地泥濘。 營帳垂簾掛向兩側(cè),她站在門前,怔怔看著傾盆暴雨在黃土地面上砸出一朵朵污泥水花。她手中捏著一紙信箋,落墨是張湍的字跡,形貌未改,當是風(fēng)骨凜然,力道有減,多因久病難支。 ——人在病中,命懸一線,卻還不安分。 趙令徹踩著泥濘獨自撐傘走來,于門前不遠處站定,輕抬傘沿。傘骨末端勾著一掛掛雨串珠鏈,串線在風(fēng)里斷開,雨珠肆意墜落。天光晦暗,水珠聚著微光成簾。隔著雨簾,趙令徹看她站在暗處,神情難辨。 “張湍留信出走。”她仿佛在自言自語,“好像這一年,把要對他生的氣都生完了??此@樣找死我全然不氣,只覺得有些困惑?!?/br> 她探出手,豆大雨珠砸在指尖掌心。 “天底下怎會有他這樣的人,功名利祿不要,偏偏自尋死路?!?/br> 聲色幽幽,朦朧如漸弱的雨。她抖開信紙,隨意丟入雨中,信紙被雨水壓在泥地里,趙令徹走近些,蹲下身子,趁著雨水未將墨跡完全暈開快速讀過。凌晨鎮(zhèn)上見時,他猜到張湍有所隱瞞,卻未料到,竟是瞞下如此滔天禍事。 張湍不似是這般莽撞之人。 墨跡完全暈開,紙頁爛在泥里。趙令徹想起十萬火急送到他手里的信函,信中措辭習(xí)慣與張湍留下這封一模一樣。他站起身,抬眼望向趙令僖道:“卻愁,還記得老師曾教過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嗎?!?/br> 她回說:“記得?!?/br> 她記性好,但凡學(xué)過的,都不會忘。 “張湍自尋死路,也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壁w令徹低眉垂眼,“卻愁,自幼父皇偏愛你,以致你身邊圍了太多爭名逐利之輩。可這世上確有些人,不求自身榮華,只為天下蒼生?!?/br> 皇帝溺愛靖肅公主,天下皆知。許多人需要為之奮斗拼搏一輩子的功名利祿,她一句話便可予之,一句話亦可奪之。多少人圍在她身邊極盡阿諛奉承,為的就是她一句話。 “七哥,你也是其中之一嗎?” 她垂下手臂,雨水順著手指滴落,沒入泥污。她不在乎旁人向她求名利,順她悅她,她便賞之,逆她惱她,她便罰之??伤丝虆s有一霎失落,張湍為何不向她求名利? 趙令徹遠遠看著,沒有回答,只低低說了句:“卻愁,我們生來就是血脈相連?!?/br> 與她血脈相連的兄弟姊妹眾多,卻并非人人都似趙令徹。倘若她身邊的人都是有求而來,趙令徹又怎會不是其中之一? 她沒有回應(yīng),看著連綿不斷的雨,喃喃道:“雨還沒停?!?/br> 欽差失蹤是件大事,營中上下人心惶惶。楚凈與秦巒私下商議,雖秦巒未透露風(fēng)聲,楚凈仍猜出個大概,已決心與張湍一同受罰。可等了又等,始終未見趙令僖的怒火燒來,營中只按軍規(guī)處置了張湍失蹤當夜值守的士兵。 軍隊調(diào)度,官員調(diào)任,一切都被趙令徹不動聲色接過。她心知肚明,卻懶得計較,原南這些事情,她沒了興趣,只想著什么時候天氣晴朗,可以出去走走。接連半個月的雨下了又停、停不久又下,地面沒幾時是干凈的。 拖拖拉拉一個月,方才徹底放晴。久違的明艷陽光鋪下來,她的心情也跟著放晴,從留在營中的將士中選出兩隊人來,同她蹴鞠取樂。秦巒等人匆匆路過時,見她笑得開心,不由跟著一同笑起。 天放晴,朝中也來了好消息,一掃原南陰霾。 此前自南陵緊急趕赴原南就任及原南省內(nèi)調(diào)任的官員,一律補發(fā)調(diào)令,待塵埃落定后另有嘉獎。原南省內(nèi)各縣依實情予以合并管轄,可逐步撤去州府衙門。而各州縣喪命官吏,所犯罪責(zé)既往不咎,所遺家眷酌情撫恤。朝中另任命數(shù)名州縣官員,分赴原南、南陵及陵北三省就任。今年原南省九月另加鄉(xiāng)試一場,以選賢才補于各縣衙門。 趙令徹將圣旨與趙令僖看,她只瞥一眼,懶得過問。 楚凈等人喜氣洋洋,沒松快多久,便又惦記著陵北局勢。 張湍赴陵北假傳圣旨,為免牽連趙令徹,張湍在入城前將雪青遣回。雪青并未離遠,在暗中守著,并時刻傳信趙令徹。他偽造的圣旨幾乎以假亂真,陵北官場竟真叫他唬住,穩(wěn)了些時候。但朝中的消息既已傳至原南,必也傳至陵北,他如今的處境堪憂。 此前趙令徹雖暗中派人往陵北掩護他早早脫身,但至今沒有音訊。秦巒心急火燎,坐立難安,左思右想,還是去尋趙令徹,憂心道:“南陵王,既然朝中消息送達,原南局勢穩(wěn)定,下官想去陵北走一遭?!?/br> “這樁罪責(zé),遮掩不了。倘若他愿意脫身并自此匿去,我可保證護他后半生安穩(wěn)。倘若他不愿躲藏,無論你我誰人前去,都勸不回他,只能白白擔上干系,日后論罪亦會遭到牽連?!壁w令徹知他心中想法,卻也只能苦笑:“我已修書遞與老師,只盼來日論罪之時,能念起功勞從輕發(fā)落?!?/br> 秦巒欲言又止,終是一聲嘆息,不再言語。 趙令僖好似全然忘記張湍此人一般,不問不提。趁著風(fēng)起,閑坐涼蔭里,捏著顆艷紅櫻桃,遠遠笑看營中眾人在太陽底下來來往往。今年雨水大,櫻桃口感不佳,一筐筐冰鎮(zhèn)著從宛州送到營中,她只嘗了兩顆,便盡數(shù)賞給營中將士。 手中紅珠子拋出,在泥地里顛簸滾動。 她已覺厭煩,下令回京。 趙令徹暫抽不開身,除卻隨行護衛(wèi)外,另又抽調(diào)一百護衛(wèi)護送她回京。鸞車早先幾日就送抵軍營,她攜次狐乘車踏上歸程,揮別原南軍營。隊伍行在官道聲勢浩大,幾經(jīng)磨難的百姓紛紛退避三舍。 鸞車走得極慢,她一路游山玩水,樂得自在。 來時急匆匆,去時緩緩行。 至六月時,車隊抵達距京約七百余里的海夕谷。 海夕谷名中有海,是取于夕陽垂落之時,輝光鋪灑,照谷內(nèi)草葉霜露,粼粼如海。車隊有護衛(wèi)家距海夕谷不遠,一早繪聲繪色地向趙令僖講述谷中情形,她心中向往,便命原東暉遣人快馬加鞭提前入谷安置下榻之所。 鸞車??抗瓤跁r天色尚早,夕照且須等些時候,她便攜次狐在山谷隨意走動,賞花賞木,聽鳥語蟲鳴,品靈凈山色。護衛(wèi)將士在谷中獵食,動作慎之又慎,只怕毀了谷中景色,惹公主不快。御廚早早備餐,等著夕照之時,奉上茶糕供其享用。 怎料未至夕照,便有在外輪班值守的護衛(wèi)匆匆來報,說是遇到一隊官差押解欽犯回京,途中遭遇山崩,折損了不少兄弟,路上走得艱難,今日遇到他們,一打聽得知亦是回京的隊伍,便問能否同行。 原東暉細問之下,得知欽犯來自陵北,雖然詳細身份對方不愿透露,卻也能猜出個大概。這月余未見趙令僖提過張湍,想已是拋諸腦后,若要向其稟明實情,難說她會是什么態(tài)度。官差到底是同樣拿著朝廷俸祿的兄弟,張湍亦曾與他同行多日,談不上兄弟朋友,但還算有些交情,此時落難,倒不必落井下石。 略作考量,原東暉自行做主,同意他們隨隊同行,但只能跟在隊伍末尾,以免趙令僖瞧見。 話傳回去,對方便要答謝,竟是送來一葫蘆酒釀。拔開葫蘆嘴,果香nongnong,一問,說是陵北特產(chǎn)果子酒,是用時令鮮果釀的。原東暉一口未嘗,便被趙令僖發(fā)覺,盡數(shù)討了過來。 至傍晚,夕陽西下,谷中粼粼夕光如海。 眼前美景,盤中佳肴,杯中美酒,趙令僖半醉了去。 “公主,已經(jīng)在燒熱水了,晚會兒奴婢給您擦了身子再睡,夜里舒服。”次狐扶著半醉半醒的趙令僖,小聲在她耳邊說著。 谷中生著叢叢篝火,將士護衛(wèi)們亦在聚眾取樂,她打了個哈欠,困頓不已,喃喃道:“怎么甜酒也這樣烈?!?/br> “奴婢問過,說是陵北特產(chǎn)果子酒,是比宮里供得果酒烈。公主貪杯,如今醉了,只怕明日起來會不舒服。”次狐帶她回鸞車上,“御廚在煮醒酒茶,公主待會兒可要多喝兩碗?!?/br> 她微微閉著的眼睛半睜開:“原東暉怎么會有陵北特產(chǎn)的甜酒?” “許是隊伍里陵北將士隨身帶的?!?/br> “早先怎么沒見?”她倚著軟枕,“去問問。” 次狐打聽清楚后回稟道:“是有隊官差,路上遇險,途經(jīng)海夕谷見著咱們的隊伍,便想一道同行。不是什么關(guān)緊事,原指揮使便應(yīng)下了,由著他們跟在隊尾。那隊官差便送了這酒作為謝禮?!?/br> ? 第56章 多幾個官差跟在隊尾不是什?????么大事,趙令僖沒再追問。次狐伺候她寬衣解帶,待水燒開,取巾帕浸上熱氣與她擦身。六月暑氣難消,此前又飲過烈酒,熱帕剛擦過頸間,她就覺濕燙潮悶,抬手擋了擋。 “太燙了嗎?”次狐忙收手試溫。 她稍撥開頸上貼附著的濕發(fā),忽生一念,半起身道:“去泉眼。” 白日游賞海夕谷時,她見到谷中有處泉眼,涌出清泉聚成小潭,水清見底。泉水清涼,夏日取用能消暑解熱。次狐本欲勸她留在鸞車等候,說可差幾名隨從去取泉水,見她不準,只得隨她提燈前去。 泉眼距駐扎營地不遠,便未傳喚隨從同往。月色照下,二人點孤燈行小徑,半刻功夫不到,耳畔便有水聲回響。清潭近在咫尺,恰時夜幕層云推過,稍遮月光,待二人至清潭近旁,風(fēng)吹云移,月華泄下,照見潭中一人影。 清潭水淺,只淹至齊腰處,潭中人披素白單衣,衣衫濕透,多有緊貼身軀之處。半散烏發(fā)亦濕,攏起輕搭在一側(cè)肩上,發(fā)絲微亂,卷曲盤繞,曲環(huán)處掛出水膜,迎著月色折出粼粼水光,倒似片片鱗甲,襯得搭肩烏發(fā)猶如條盤頸黑蛇。 趙令僖留心片刻,方推了推次狐,示意她舉燈照去。 聽到動靜,潭中人驚然回首。 眉微垂,眼輕回,鼻尖掛珠,唇抿一線,只倉惶一眼,便又回轉(zhuǎn)。水珠墜落,手臂輕撥,潭中細響,泛起波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