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52節(jié)
她想說話,但是馬車卻先一步停了下來,車夫敲響車廂的外壁,與他們道:“主子,白云觀到了?!?/br> 瑜珠渾渾噩噩,在沈淮安有所動作前,先他一步下了馬車,站在了白云山的山腳下。 “來這地方做什么?”望著頭頂透亮的青天.白日,她總算心神緩過來些,看著沈淮安問。 “我說過了,帶你來休息?!鄙蚧窗蚕铝笋R車,頗有些遺憾地盯著她的嘴唇,不過幾息,便別開目光,走到她身邊,道:“走吧,上去吧,上面我都安排好了?!?/br> 瑜珠卻仍舊不肯走:“原先不是說好,先去你的莊子里頭住一晚,明日再順理成章地回城嗎?” “是,可是我改主意了,想先帶你上道觀看看,怎么樣,去還是不去?” 她現(xiàn)在說不去,貌似也已經太晚了。 如今的她除了跟緊沈淮安,當真已經沒有了別的退路。 只是這回,她不再與他肩并肩地走,也不再與他距離過于親昵,而是保持著三五步的距離,雷打不動跟在他的身后。 沈淮安瞧出她的小心思,也沒有多說什么,帶她裝模作樣去拜過幾位老神仙,便將她送到了自己早就安排好的屋內。 大門敞開的屋內,瑜珠只當沒什么異樣地走了進去,卻不過走進去只三步,便突然站在原地,呼吸一窒。 昨日出城說要來拜白云觀的沈夫人,今日居然還在白云觀。 — 褚長勢在京郊被人暗殺的消息很快便傳回到了京中。 即便他是罪犯,但也還是貴妃的親兄長,褚貴妃在殿前一連跪了幾個時辰,哭著求皇帝為他找出刺殺的兇手。 皇帝其實不必她哭,已經是震怒難當,畢竟這還尚在京郊,皇城根底下,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有人敢刺殺流放的罪犯,簡直是沒有將他放在眼里。 他盛怒當頭,當即便喊刑部去徹查此事,禇家其他要流放的罪人,重新先關回到刑部的大牢,再另做處置。 而那邊的刑部尚書一得到這個消息,當即便將此事安排給了周渡。 一來是因為最近唯有他因為快要去閩州赴任,所以手頭上的案子清閑;二來則是他私心里看重周渡,周家出了那種事,不僅周渡要受到牽連,周開呈的官聲也是需要大打折扣,他想盡力再拉周渡一把,保不齊這樁案子辦好了,他就可以暫時不用離開京城了。 周渡一開始卻并不想接手這個案子,褚長勢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過,那是殺害瑜珠全家真正的罪魁禍首,所有的災難,都不過起源于他的一句話,他的一聲令下。殺他的人,如若與他沒有血海深仇,在得知他已經被流放的前提下,應當不會再輕易動手。 而血海深仇,卻往往是最無解的答案。 但他還是得照規(guī)矩,先跟著所有人去案發(fā)現(xiàn)場走一趟。 從褚長勢倒下的位置,箭射來的方向,推斷暗殺之人應該是埋伏在筆駝山的半山腰附近。 筆駝山不高,不過是座丘陵,他同幾個刑部一道來的同僚一步步走到推算中有人埋伏的地方,翻看著這片草叢。 無甚蛛絲馬跡。 看來是一群專業(yè)的殺手。 就在他們起身要走的時候,周渡卻眼尖地在草叢通往林子的入口處,發(fā)現(xiàn)了一根絲線。 是金絲線,混在草叢角落里,極不引人注意。 卻幾乎是立刻,他想起了和離那日瑜珠身上披的那件純白繡著金絲飛鳥圖案的大氅。 褚長勢,瑜珠,血海深仇。 但是,沒有人刺殺一個人會穿復雜繁冗的大氅,何況,現(xiàn)在已經開春,已經不是穿大氅的時節(jié)。 但是,專心想要刺殺一個人,怎么不會在他必經的途中,提前來蹲過點呢? 捏著這根金絲細線的手漸漸收緊,周渡的眼神也隨之變得諱莫如深。 同僚見他久久不動,上來問他是否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神情一凜,幾乎是立刻將那根絲線藏進了自己的衣袖當中,回頭擰著冷峻的眉峰,道:“沒有?!?/br> 作者有話說: 感謝上一章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熬夜不頭禿女士 3個;夏千莫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ishida 10瓶;47933965 1瓶; 謝謝你們!筆芯! 第55章 砸硯臺 臣不想接手此案 瑜珠站在沈夫人跟前, 與她兩兩相望。 白云觀中悠遠綿長的香火氣息繚繞在她鼻尖,使她冷靜下來的同時,又清楚地知道, 沈淮安的確就是出賣了她。 她安靜地站在原地, 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么, 看著沈夫人那張殺伐決斷又歷經歲月滄桑、似夢中許久不見的母親的臉頰,她倏忽, 通紅的臉蛋上滾落兩行清淚。 “我又沒責罵你, 你哭什么?”沈何云微蹙著剛烈的眉毛,上前兩步, 不甚溫柔地替她擦拭去淚水。 “我知曉你爹娘的事是你心中最后一塊心結, 我也堅信這世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血債就應該血償。所以你打算殺他, 我不反對。只是你這孩子,怎么就不肯與我說實話, 怎么就不愿意叫我來幫你做這件事呢?” 她當真是一句責罵也沒有, 一點被隱瞞欺騙的憤怒也沒有,連質問她這種事,語氣都是憐惜的。 瑜珠本想好好止住淚再與她說話, 這下卻是無論如何也止不住了, 掉不停的金豆子落得更加洶涌如潮水,源源不斷。 “因為, 因為,沈, 沈夫人是好人, 我, 不能連累……” 她好不容易才能抽抽噎噎出一句完整的話,卻是把沈何云逗笑了:“所以你找淮安,就因為他是個壞人?” “是他先來找我的?!?/br> 瑜珠回頭,朦朧含霧的一雙兔子眼瞪著沈淮安,似乎在急著澄清自己的無辜,又似乎在控訴他的不講義氣。 但唯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如今對沈淮安,是真真切切的感激大過于一切的。 沈夫人也知曉自家侄子是個什么德行,跟著瞪了他一眼,便又忙著去安撫瑜珠。 她將瑜珠帶至榻邊坐下,再次耐心地擦干凈她的眼淚,與她循循善誘道:“你們這次殺的人是貴妃的兄長,即便他是個罪犯,早就背了無數(shù)的人命,但是也免不了要在皇帝跟前鬧出一番動靜來,褚貴妃也斷然不會輕易善罷甘休。我且問你,若是你回去之后,發(fā)現(xiàn)已經有衙門的人等在你家門口,問你昨夜去了哪里,你要怎么答?” “昨夜……” 瑜珠哭過的腦袋此刻一片空白,終于過了片刻才想起,自己和沈淮安原本的打算,是結束之后就去他京郊的莊園里頭住到明日再回去的。 那樣即便有人問起,也能說他們只是出去私會了,與褚長勢之死毫不相干。 可她如今懵懵懂懂,就被沈淮安帶到這山上來了。 她頓時恍然大悟沈夫人的用意,道:“昨夜我隨夫人留宿在白云觀?!?/br> 沈夫人這才滿意,再又教她:“干這種事的人,沒有誰能保證自己做到完全不出差錯,刑部和大理寺的一批官員也不是吃干飯的。若是回去之后,真的有人憑借著蛛絲馬跡找上了你,問你有沒有去過筆駝山,你只切記不要亂了陣腳,大大方方地告訴他們,你與淮安幽會,曾去過那里,至于昨日與今日,你都要一口咬定,是與我還有淮安一起在白云觀?!?/br> 瑜珠聽罷,乖順地點點頭。 回去的一路上卻仍舊有些忐忑不安。尤其過城門的時候,因為清晨褚長勢的事,所以今日上京城各個城門口的守衛(wèi)都足足增加了一倍有余,但凡是坐著馬車進城出城的,都需要將人趕下來仔細盤查才行。 沈夫人和沈淮安雖不至于也要遭到如此待遇,但守在城門口的官兵也還是不敢懈怠,掀起他們的馬車簾子象征性地看了一眼。 這一眼,便叫官兵將目光放在了瑜珠的身上。 瑜珠本就緊張到紅悶的臉頰,此刻一與官兵對視上,便顯得有些局促不安,她下意識揪住了沈淮安的衣袖,下一刻竟便被他抱著坐到了膝前腿上。 “外人看一眼你都羞,日后還怎么跟著爺出去見人,嗯?” 他隔著衣裳,攬緊了她的腰肢,與她眉眼含笑的同時,露出一絲陰狠的余光,掃了眼那不識好歹的官兵。 官兵即刻便手抖地松下了簾子,內心惶惶只充斥著對那沈小侯爺?shù)目謶?,再沒了對瑜珠的疑慮。 幾人的馬車遂都順順利利地進了城。 瑜珠坐在沈淮安腿上,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叫自己冷靜下來,想罵他登徒子,但又明白他是在保全自己,一時氣的竟是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又等馬車駛進了巷子里,才想起至少該先從他的腿上下來才是。 她急急忙忙地掙開他,自己靠坐到了馬車的另一邊,如若可以,真是恨不能與他隔上天南海北的距離。 沈淮安挑了挑眉頭,知她人前臉皮薄,又易羞赧,便也不說話,只在嘴角泄出一絲忍不住的輕笑。 可單單是那一絲輕笑,便足夠叫瑜珠羞憤至死。 馬車停下來不過一瞬的功夫,她便起了身,推開車門自己沖了出去。 沈淮安卻不跟著下去,只靠在車窗上,見她平安進了家門,便悠哉悠哉地吩咐人打道回府。 — 褚長勢的事翌日不出所料,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自古以來,流放的罪犯死在路上的,其實數(shù)不勝數(shù),但是本朝開國以來,至今還沒有哪一個,連京郊都尚未出去,便慘遭人的毒手。有人言,這是有人在藐視天威,皇帝就應該將人抓出來,好好治罪;亦有人言,姓褚的完全就是惡事做多了,仇家找上門來了,罪有應得,皇帝不必為他浪費人力物力。 鑒于本朝文官地位高,且向來不斬言官的傳統(tǒng),皇帝坐在上首鐵青著臉,一句話都尚未說,下面的群臣便已經吵到他耳朵疼了。 沒辦法,他只能暫時略過此事,將今日早朝之事挑挑揀揀,草草了了。 事后,他留下了周渡到御書房。 “聽裘言說,有意將褚家的事交給你來辦,你是他近些年來最為得力的左膀右臂,你走了,他還怪舍不得的?!?/br> 周渡面不改色,跪下道:“陛下——” “你莫不是也想勸朕息事寧人?你明白,朕雖然疼愛貴妃,但此事已經不單單是貴妃和褚家的問題,是朕,是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挑釁朕!” 周渡緊鎖眉頭:“臣明白?!?/br> 皇帝這才稍微將脾氣和緩一點,只是依舊冷著臉:“那你跪下是作何?” 周渡不卑不亢,道:“臣是想說,臣恐怕是要辜負裘尚書的好意,臣,并不想接手此案。” 皇帝剛歇下的氣,一瞬又被他給點燃了。 “周明覺!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如今是何處境?你們家那點流言,你們家那點破事,御史臺彈劾你們父子的折子壘的都有城墻那么高了,朕沒辦法,只能將你外放。如今好容易出了這樣一樁案子,你以為是誰授意裘言交給你?還不是朕,朕想把你給留下!沈家日漸壯大,朕自登基以來,身邊能干的,能信任的,唯有你們幾個,你若是真去了閩州,你以為斷的只是裘言的臂膀嗎?朕也要跟著傷筋動骨!” “可是陛下將此案交給臣,便是要臣違著良心去為褚長勢尋找兇手。臣的岳丈全家便是死于褚長勢之手,臣與褚長勢之間,也有恨。若此案真如監(jiān)察御史所言,是仇殺,那臣即便將兇手捕住,也只會與兇手共情,會不忍將人關押進刑部的大牢?!?/br> “周明覺!”皇帝吹著胡子瞪著眼,顯然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朕短短幾年將你破格從下面提上來,不是要你如今在這里與朕唱反調的!” “何況,你不是都已經和離了?你還哪里來的岳丈全家?你那妻子將你的名聲弄成如今這般,你心里還惦念著她?” 周渡垂首:“是臣對不住她?!?/br> 皇帝恨鐵不成鋼,聽到這一句話,才徹底明白他的無藥可救。 “當年,你說想進刑部,是想為民辦事,辦好當今天下的每一樁案子,叫每一個死去的冤魂安息,叫每一個貪贓枉法的污吏無處可藏,但是如今,案子都遞到你的眼前了,你卻告訴朕,你不干了?周明覺,你告訴朕,你不干了,那你指望是誰來干?” “刑部新上來的員外郎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