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 第73節(jié)
“那你如何一句都不與我們知會一聲?我們?nèi)羰遣恢阋呀?jīng)去過了,待會兒去到你舅父家,恐又要出洋相?!?/br> 周渡聽罷,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答非所問,道:“我適才聽母親講,我與若涵沒有能結(jié)成親,全賴瑜珠的錯?!?/br> 他蹙起眉:“試問母親,瑜珠她身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從前在我們家便一直小心翼翼,離了我們家更是干凈利落,除了我們自己做過的事,她不曾在外頭再惡意詆毀我們一句,她究竟錯在哪里,叫母親這么多年依舊對她念念不忘,每逢不快便將她拉出來埋怨?” 他思緒怎么突然就跳到了這上頭? 溫氏不解,卻也得硬著頭皮答:“可若非是她……” “可若非是她愚蠢,遭了陳婳利用,母親是想說這個,是嗎?”周渡逼近一步道,“那母親怎么不罵我也愚蠢,中了陳婳同祖母的計策?即便那日被陳婳推出來的不是瑜珠,也永遠(yuǎn)不會是若涵,母親難道就想不明白這個道理嗎?您將所有的怨氣都撒在瑜珠身上,不若將怨氣都撒在我的身上,是我愚鈍,到今時今日才明白母親自始至終是不會變的,您永遠(yuǎn)都看不起瑜珠,永遠(yuǎn)都只會將過錯都推到她的頭上?!?/br> “錯不多行了!” 被兒子這樣當(dāng)著眾下人的面數(shù)落,溫氏只覺自己臉都要丟盡了。 “母親?!敝芏蓞s還沒說完,“我想挽回她。但我若繼續(xù)在這個家中待下去,她便永遠(yuǎn)也不會與我重修舊好。所以,我如今,恐要對不起父親母親了?!?/br> “你要做什么?”溫氏和周開呈再次異口同聲的話中泛起陡然的驚駭。 周渡道:“我自打回來那日起便已經(jīng)命人在收拾位于長寧坊的那座宅子,那里離瑜珠家近,離京兆府也近,明日我便會以便于坐堂為由搬去那邊,日后周家,就留給父親母親和弟弟meimei們住吧,逢年過節(jié),我一定會回來,盡我該盡的責(zé)任,只是平時……” “你敢出去住,日后就再也不用回來了!” 父母還健在,嫡出的長子便要搬出去住,這若是在京中傳開,又是多么大的笑話。 周開呈氣的胡子直往天上吹:“你這么多年,執(zhí)迷不悟,居然還沒有到頭,是非逼的我動用家法,叫你清醒才行,是嗎?” 周渡筆直地下跪,態(tài)度一如當(dāng)年要還瑜珠清白那般堅決:“就當(dāng)兒子不孝吧,父母要打要罵,絕不會還手。” 好,好得很。 周開呈不住點頭,漲紅了臉喊道:“來人!把家法給我抬上來!” 周家的家法,除了棍棒便是棍棒。 跪在地上的周渡,就如同當(dāng)年趕去救瑜珠后回到周家一樣,板子一棍一棍落在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只重不輕。 “你今日挨了這三十棍,還能從家中走出去,我便隨你,日后只當(dāng)沒你這個兒子!”周開呈怒不可遏,喊小廝不許手下留情,誓要將他往死里打。 本來高高興興打算去溫家見自己哥哥一家的溫氏,被這父子倆突然之間的較勁弄得措不及防,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周渡的背上已經(jīng)挨了不知道多少下棍棒了。 “十七,十八……” 她聽見有人在一旁數(shù)著,與之相對的,便是周渡跪在硌人的石子路,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同嘴唇。 “明覺!”她慌張地兩頭看看,終于還是決定先去勸說兒子。 “你好端端的要搬出去做什么?家中不是都照你想要的來了嗎?照山如今找不到便罷了,韶珠她們都可懂事了,無時無刻不規(guī)規(guī)矩矩的;父親母親就算有錯,就算看不慣江瑜珠,但還不都是為了你好嗎?你姓周,你與我們才是一家的,你胳膊肘怎么能總是往外拐呢?你快說你錯了,說你是一時興起,已經(jīng)沒有了要搬出去的打算……” “二十一,二十二……” 溫氏見他喃喃,趕忙湊近了去聽,卻居然,聽他數(shù)的是自己挨的棍棒數(shù)量。 她急得直跺腳:“明覺!” 周渡不理會她分毫。 她終于焦頭爛額,放棄了對兒子的勸說,轉(zhuǎn)而想去寬慰自家丈夫。 周開呈卻重重一聲將茶盞擱下:“就是你平日里太縱著他了!說他是個有能耐的,說他什么都不會錯,什么都由他拿主意!你瞧瞧他成親后,拿的都是些什么主意?他什么都是錯的,唯有一句是對的,此事的源頭,要怪就要怪他!是他縱容著祖母,才有了我們家的今日,若非是他當(dāng)初沒能早早地明斷是非,將真相與我們告知,何至于有今日這一堆的爛攤子?” 溫氏氣紅了眼:“周開呈,你在說什么?若非是你親娘手段下作,連自己的孫子都不放過,事后又倚老賣老,要明覺幫她遮掩,何至于有今日這種事情?你別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兒子身上扣,你也好好想想你那什么好事都沒做的母親吧!” “你——” 對已經(jīng)去世之人如此大放厥詞,實為不敬,尤其這人還是他的母親,是她的婆母! 周開呈面呈菜色,怒而起身,激動到已經(jīng)將高高舉起的手揚(yáng)在了半空。 但他好歹是忍住了,沒與溫氏真的動起手來。 “今日你哥哥處,就你自己去吧!”他氣不過地將手背至身后,疾步回了主屋。 而溫氏瞪著他的眼睛直冒火星子,將他送走不過兩步,便急不可耐地趕去扶起周渡,要人住手。 三十棍棒,已經(jīng)打了二十九下,就差最后那一下。 周渡不肯起,嘴角微微抽著氣,與執(zhí)棍的小廝道:“打完?!?/br> 溫氏在,小廝不敢再動。 “打完!”周渡加重了些語氣道。 “不許再打了!”溫氏晃著兒子的肩膀,“明覺,你怎么還是這么瘋?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萬一你搬出去了,她卻還是不肯與你重修舊好,你這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嗎?” “母親難道還只認(rèn)為,我搬出去是單單因為瑜珠嗎?”周渡抬眼,疼痛到快要撐不住的眼神堅定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即便她仍舊不肯與我重修舊好,至少我會讓母親認(rèn)識到自己這么多年的錯誤。三年了,正如母親所言,韶珠都已經(jīng)知道安安靜靜地做個大家閨秀,照山也已經(jīng)知道去找陳婳和孩子,負(fù)起自己的責(zé)任,母親卻依舊還是當(dāng)年的樣子,出了事,永遠(yuǎn)只會責(zé)怪瑜珠,責(zé)怪分明半點不相干的人?!?/br> “明覺……” 溫氏想不到他會這么說自己,她費(fèi)盡心力生下來的孩子,費(fèi)盡心力不許別人打罵的孩子,卻居然跪在這里,同她說他要離家的根本原因是她。 是她。 “父母在,不遠(yuǎn)游。曾經(jīng)我也以為我除了外放,便一輩子會守在周家這座宅子里,侍奉父親母親,照顧好全家。可母親,這已經(jīng)不是我想要的家了,我想要的,母親明白是什么嗎?” “明覺……” 溫氏啞聲,足底鉆心地感覺到一陣害怕,她看著周渡緩緩地起身,拖著被打到直不起來的腰身,由彰平攙扶著,踉蹌地往外走,她有種直覺,他這一走,她這個兒子,便相當(dāng)于是再也沒有了。 她站在原地,突然放聲大哭起來—— “明覺,母親知道錯了,你別走!” 不,她還不知道錯。 “明覺!”溫氏崩潰地吶喊著。 而周渡卻是沒回一下頭。 殘血的夕陽正好,籠罩著他整個身子,即便直不起來,也始終是被光暈照耀著的。 他抬頭,見遠(yuǎn)方幽深燦爛,搭著彰平的手,搖搖晃晃硬上了馬車。 馬車飛速地駛向新居所,他一路忍著后背的劇痛,眼皮子越來越沉重。 終于在即將抵達(dá)新家的那一刻,他無聲無息地,倒在了馬車之中。 作者有話說: 是的,溫氏的火葬場要開始了~ — 感謝這兩天為我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佳怡丙丁 2瓶!愛您! 第79章 排骨湯 小姐要給周大人做湯喝? 周渡在家中昏睡了一天一夜, 才頂著灌了鉛似的腦袋悠悠轉(zhuǎn)醒。 他混沌的眼睛望了望四周,知道這是在自己的新宅,而非原先家中的清水居。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是張了張嘴巴, 從嘴唇到喉嚨, 便都覺得前所未有的干燥。 他兩只手肘撐在床上,抬了抬身子, 想要起身, 卻發(fā)現(xiàn)腰后立時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刺的他立時五官扭曲, 形容蒼白。 他想喚春白或是彰平進(jìn)來, 卻在開口前,聽到屏風(fēng)后有人起身而來。 “醒了?”他聽見瑜珠的詢問。 隨后, 她便繞過了屏風(fēng), 走到了他目光所能觸及的眼前。 周渡初聽見她的聲音,腦海中還一時不敢確信, 直至看見她站在自己眼前, 活生生地蹙著眉,才眨了下眼睛,發(fā)自內(nèi)心肺腑地咧起嘴角:“是?!?/br> “醒了也別亂折騰, 我去替你喊郎中?!辫ぶ橹磺屏怂谎? 便又轉(zhuǎn)身離去。 周渡不知她是何時到的這里,但想也知道, 是彰平或者春白去她家將她請來的。 他安靜地躺著,不敢再亂動一下, 不過片刻, 又聽見她帶著郎中回來的動靜, 后頭還跟著彰平和春白等許多人。 郎中于眾目睽睽之下替他把脈,又掀起他的眼皮,看了他的舌苔。 “骨頭還算硬,但三十棍棒下去,怎么也得在家恢復(fù)個十天半個月才行?!彼溃斑@期間,最好是有人貼身照顧,外加多喝點滋補(bǔ)的湯藥,回頭我再開些方子,每日餐后服用,便就差不多了?!?/br> “好,多謝大夫。”他又聽見瑜珠溫和的回答。 “那你們哪位隨我去抓藥方?” 春白自告奮勇,請了郎中出去:“我隨大夫去就好!” 彰平也是個有眼力見的,見他們都出去了,又拉著云裊一道轉(zhuǎn)身,邊走邊道:“我不知道該熬什么湯,勞煩云裊姑娘陪我去廚房看看,給我們家大少爺做點什么吃的好。” 屋中很快又只剩下瑜珠一個人陪著他。 瑜珠神色莫明,坐在他床前的圓凳上:“背還難受嗎?” “嗯?!彼偷偷匕l(fā)出一個音節(jié)。 “難受也是活該。”瑜珠接道,“你的事彰平都同我說過了,你想要離開周家,自己一個人住?” “嗯?!?/br> 他就如同被審問的犯人般,瑜珠問什么他答什么,其余時候,便靜默不言,只盯著她秀麗的容顏瞧。 “為何要離開周家?”瑜珠又問。 可這次他沒那么輕易地回答,而是舔了舔嘴唇,道:“我渴了?!?/br> 瑜珠這才注意到他干涸到已經(jīng)開始起皮的嘴唇。 她只能起身,先去為他倒了一杯水。 可是周渡抬不起后背,也起不來身,即便是水送到了他的跟前,用尋常方法也很難叫他喝進(jìn)去。 瑜珠只能忍著十二萬分的耐心,又提起調(diào)羹一勺一勺地喂到他的嘴邊。 總算是喝進(jìn)去了半盞,但他的下巴和衣襟,也同樣濕漉。 他起不得身,瑜珠也不能替他換衣裳,只能拿帕子替他一點一點擦干。 兩人已經(jīng)鮮少有這樣安靜相處的時候,還是在空無外人的臥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