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和平分手
周五,大鐘一如既往地下班后健身,健身后回家。意外正有人在家等他,他一開門,那人正往門邊來迎接,道“中秋愉快”。 他無關痛癢地回了一聲祝賀,而后直言問:“既然是中秋,你不和家人待一塊,跑這來干什么?” 那人不答,卻自說自話道:“上回我買的巧克力醬呢?” “扔了?!贝箸娧院喴赓W,“我沒想到你還會來。請把鑰匙還給我吧?!?/br> “因為是我買的,你就有理由浪費食物?”對面的人露出慍色,叉起腰站在玄關前,活像一尊攔路佛。 大鐘解釋:“你都多久沒來了。就算不扔,也早就壞了?!?/br> “我叫你放冰箱啊?!?/br> 他不再繼續(xù)徒勞說“有些東西時間一久,放冰箱也沒法保鮮”,只是伸出手,冷硬喚她:“蔡蔡?!?/br> 蔡蔡將鑰匙放進他手心,轉身回沙發(fā)癱下,順手去摸抱枕,才想起抱枕也被他故意換過。不止如此,她在這間屋里曾留下的痕跡,都被他消抹殆盡。她氣上心頭,當即抄起新枕頭,往他身上丟去,“這么喜歡扔東西?!?/br> 大鐘將枕頭撿起,放在遠離她的另一端,收拾了衣物往浴室,“我洗澡了,請自便?!?/br> “洗吧,我來就是想來跟你把話說開?!辈滩虩o可奈何地忍下氣,繼續(xù)看劇。 可她心思全不在這,卻無比留意他的動靜。等他從浴室開門出來,她就急不可耐地想要開口:“我來是想說——” 大鐘卻從容打斷:“等下出去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說吧。你也不想在這勾起不必要的回憶,對嗎?” 蔡蔡略作沉思,點頭認可他的提議,并道:“我還沒吃晚飯。” “那正好,一起吃一頓,選你喜歡的就好?!?/br> 二人醞釀著心態(tài),穿過商業(yè)區(qū)的步行街,來到一間有包廂的居酒屋。 路上誰也沒有貿然說話,直到在靜謐的隔間里坐來,各飲一杯酒,蔡蔡試探著引入話題:“我還以為你會連鎖一起換了?!?/br> “但是沒必要,白費一筆支出?!?/br> 她繼續(xù)道:“去年你辭職,轉行做投資咨詢,爸爸以為你終于開竅,才就此松口,沒有繼續(xù)反對我們結婚?!?/br> 大鐘默然點頭,示意她繼續(xù)說。 “你不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未免過分任性了?既然是工作,哪還會量體裁衣般的全合你意。割舍,乃至犧牲,都在所難免。你現(xiàn)在這算什么?因為自己的一點情緒,兩年之內連換三份工作,還裸辭,小孩子才做這種事?,F(xiàn)在去教高中,你真的想清楚,那個地方適合你嗎?” 面對這番指責,大鐘半真半假地承認道:“你說得對。認識十年多了,你才知我是這樣的性子?” 蔡蔡悶下一口酒,稍緩語氣,“我也不是要指責你,就是說,希望你重回正途。你以前,上進、刻苦,有很好的耐性,有野心,也有與之相稱的能力。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放誕孤僻,不思進取。我知道這樣的話你不愛聽,但總得有人去做那個惡人吧?當局者迷,兩腳離地活在夢里,無人愿意說真心話,也沒法自己認清現(xiàn)實,這才是真的可悲?!?/br>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贝箸娎^續(xù)敷衍。 蔡蔡凝著愁容長嘆一聲,鎮(zhèn)定望向他,道:“自從上次吵架以后,對于這段關系的種種,我都仔細想過。” “結論呢?” 蔡蔡道:“只是朋友的時候,我們相處很愉快??删嚯x靠得過近,反而誰都不自在。我一個勁鬧你也不理我。好像幾年以來,你我一直都默認各玩各的。既然兩個人綁不到一起,結婚以后多半也將如此,這婚果然還是不結得好?” 大鐘若無其事地為自己倒酒,并道:“我也是這么想的。” “就到這里,和平分手?!?/br> “嗯?!?/br> “祝你一切都好,分手快樂?!?/br> “預祝你新婚快樂?!彼f著,同時舉杯敬酒。 蔡蔡面上的假笑卻變得更僵,像一塊風干的石膏面具綻出裂紋。淚意從裂口出漫出,她緊繃著語聲道:“無論如何,我是喜歡你的??扇松S多身不由己,喜歡不能當成飯吃。” “明明已經(jīng)決定和事業(yè)有成的人結婚,明知我是個爛人?”大鐘反問。 她不禁破涕為笑,“是啊,甚至巴不得你更爛一點。” “少想點吧。這樣會讓你過得辛苦。”大鐘卻道,“我已經(jīng)不再年輕,很多荒唐事不會做了?!?/br> “住嘴,還沒到三十呢?!辈滩虋A起一塊北極貝刺身,轉移話題道,“吃吃看這個嘛。這家店的海鮮品質很好的?!?/br> 但他還是只吃魚類,一邊閑問:“你打算什么時候回魔都?” “明天下午的高鐵?!?/br> 他不再繼續(xù)問,再問就是“晚上住哪”之類的話。 往后只有關于料理的閑散家常。 直到二人吃得差不多,蔡蔡道:“方才出來匆忙,忘了帶上很久以前放在你那的珠寶設計集,再回去一趟吧?!?/br> 大鐘裝作糊涂推拒,“急用嗎?回頭你發(fā)個清單給我,我周末收拾出來,郵寄去你那邊。應該等你回去,東西也到了。” 蔡蔡凝眉,旋而又釋然輕笑,“你絕情的地方,真的很討人厭。” “我覺得藕斷絲連才更討厭?!贝箸娀匾圆环ξ⒚畹募傩Α?/br> 話說至此,二人結賬離開,就在居酒屋外別過,走往相反的方向。 大鐘回到家,很快整理出蔡蔡要找的書冊,也將那枚圭角分明的戒指收回盒中,猶豫是否要一并寄回。十年前,它對他來說只是一件來自朋友的生日禮物,只是大小恰好適合戴在無名指上。但對于蔡蔡,這是她決定做珠寶設計以后,意義非凡的第一件作品。 他又給自己倒了半杯烈酒,沖著苦柚味的汽水,細細地品。終于,他將盒子蓋上,放進置物柜的最高層。 然后倒下,什么都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