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杳高中是在東城念的，后來就很少回嵐城，也懶得過問那邊的事。

    但每年初夏，總有楊梅寄過來，肯定都是奶奶順手寄的，她爸才懶得關(guān)心她的死活。

    孟杳的奶奶，林繼芳女士，在長嵐鎮(zhèn)是出了名的古怪老太太。

    據(jù)說，孟杳她媽梅月霞被騙到嵐城嫁給孟東方之后，林繼芳跟新媳婦不合，日子過得辛苦，每天都愁容滿面的。

    次年孟杳出生，林繼芳心氣更不順，干脆上了靜嵐寺，負(fù)責(zé)寺里的齋飯和打掃。

    孟杳上小學(xué)那年，梅月霞南下打工，攢夠了錢找蛇頭去了英國，再也沒回來過，但林繼芳還是不愿意從靜嵐寺下來。不過每年楊梅成熟的季節(jié)，她會去打短工，摘楊梅，80 塊錢一天。

    到現(xiàn)在，林繼芳還是長居在靜嵐寺里，孟杳上回見她，已經(jīng)是出國讀研前的事了。

    老房子的產(chǎn)權(quán)在林繼芳名下，孟東方這二十年軟磨硬泡，想盡了辦法，說她又不住，不如過戶給他。

    林繼芳始終沒松口。

    孟杳從小沒少聽孟東方在電話里說盡好話被拒絕后又無能狂怒，后來聽到他罵“老不死的這是要老子死”的時候，連沉重的心情都漸漸消失了，只是覺得好笑。

    老太太是精明的，知道兒子靠不住，這些年一直在給自己攢養(yǎng)老本。

    “你奶奶，還挺牛?！苯蚊炕芈牭矫翔眉疫@故事都感慨。

    老太太七十多了，五六月的天兒能站一整天摘楊梅，不怕曬不怕熱；鈔票幾十幾十地掙，全嚴(yán)嚴(yán)實實地縫進(jìn)自己口袋里，一分錢也不漏給別人。

    但凡他有這么艱苦樸素的奮斗精神，江自洋先生也不至于到現(xiàn)在見了他還想抽皮帶。

    孟杳輕笑：“活在孟東方身邊的女人，不牛不行。”

    江何笑意有點僵，想說什么，又被冒熱氣的燉鍋堵住嘴。

    孟杳有二十多口形狀顏色功能樣式不一的鍋，碼在廚房壁柜里，蔚為壯觀。

    她把燉著排骨的芥末黃琺瑯鍋轉(zhuǎn)了大火，開始收汁。又從頭頂壁櫥里取出一口小小的方形煎鍋，順手做個厚蛋燒。

    排骨出鍋后灶上換一口白色大理石質(zhì)地的炒鍋，一筐洗干凈的小青菜倒進(jìn)去，孟杳開最大火爆炒個幾秒，利落地掂著鍋往盤子里扣。

    冰箱里有她上周腌好的糖漬櫻桃蘿卜，拿出來碼在小碟里，簡單一頓飯算是搞定。

    最后黃色黑色白色三口整整齊齊碼在臺面上，荔枝排骨厚蛋燒小青菜熱氣騰騰呈上餐桌，孟杳滿意地看著。

    舒服！

    江何看她那個滿足的表情，不禁好笑。

    孟杳每年生日，問她想要什么生日禮物，她的回答永遠(yuǎn)是——鍋，要么就是其他刀具廚具餐具。

    她柜子里那口鑄鐵鍋，就是他前兩年托人從法國運回來的，是孟杳這么多年最滿意的生日禮物。

    …還真就有人拿勞動當(dāng)解壓娛樂的。

    江何盛一大碗飯，很自覺地開始勤勤懇懇啃排骨。

    孟杳自己是光愛做不愛吃的，就著一杯冷泡茶和江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江何今天很奇怪，總是問到她正接觸中的那個男生。高中畢業(yè)到現(xiàn)在快十年，她一共交過五個男友，跨了倆國籍仨民族，沒見江何對誰這么有興趣。

    “你怎么突然對我男朋友這么感興趣？”孟杳直接問。

    江何忽然抬頭看她一眼，頓了一下，“怎么回事啊你，這就‘男朋友’？不是跟我說才剛認(rèn)識？”

    “不用這么嚴(yán)謹(jǐn)，就是概括一下。”孟杳仍然用問詢的眼神看他。

    “…我這不是看你眼瞅三十，怕你要是談了，一沖動跟人結(jié)婚么。多少是件大事，我不得關(guān)心關(guān)心?！苯蔚皖^扒了口飯。

    “……”她這還在互送禮物的試探階段，他就把結(jié)婚的事給她想好了。

    江何的腦回路到底是怎么長的？

    孟杳無語：“我是那么沖動的人嗎？”

    江何啃著排骨，沒接茬。

    她當(dāng)然不是。

    可碰到鐘牧原，她總是不一樣。

    “行了你少cao點心吧，我談戀愛比你靠譜?！泵翔糜悬c不爽，“什么毛病，管東管西的?！?/br>
    江何看著她，輕輕一笑，沒再說話。

    作者的話

    林不答

    銥譁作者

    2022-12-24

    圣誕快樂！（作者努力用寶娟嗓發(fā)出祝?！?/br>
    第05章 .現(xiàn)代人戀愛也急，總是講究成本，要賬目明晰

    周末，書店偶遇的那位男生終于邁出突破性的一步，約孟杳去吃日料。

    微信消息發(fā)過來，孟杳習(xí)慣性地查了一下那家餐廳，人均四位數(shù)。她頓時有點負(fù)擔(dān)。

    孟杳這幾年約會不少，也深諳這其中的一些原則。剛見第二面就出手過于闊綽的人，要么經(jīng)濟(jì)條件比她好太多，要么多少有點缺心眼，無論是哪種，深交下去都有風(fēng)險。

    但轉(zhuǎn)念一想到江何挑的鋼筆，價格上只會更沒分寸——這樣一看，缺心眼的人竟是她自己?？扌Σ坏瞄g，孟杳反而放松下來，挑了件一片式的系帶連衣裙，踩著漁夫鞋出了門。

    男生到得早，站在門廳半透明的仿古窗前等她。卷發(fā)在腦后扎一個小揪，個子很高，快頂著門檐，瘦削的肩膀上仍舊背著相機。

    孟杳在心里又復(fù)習(xí)一遍他的名字。

    林拓。

    嗯，名字也很藝術(shù)家。

    林拓看起來不通人情世故的一張臉，照顧人倒是很周到。一點兒不高冷，一直分寸合宜地找話題。

    原本定了包間，孟杳的目光不過在廳堂那樹櫻花上多停留半秒，林拓留意到，便問要不要坐在外面。

    孟杳欣然點頭。

    菜單推到她面前，孟杳一邊詢問林拓的建議，一邊依著節(jié)奏愉快點完了菜，一點不叫人看出來她其實不喜歡日料，也沒怎么吃過。

    林拓提起他們在書店偶遇時同時看上的那本書，是一位旅日作家的游記，又由此講到他自己在京都住過兩年。

    是孟杳不太感興趣的文化，但林拓講自己，一點兒賣弄的感覺都沒有，叫人能愉快地聽下去。

    說到他喜歡的導(dǎo)演，孟杳眼睛一亮。

    “山田和也？”

    “你知道他？”林拓意外地睜大眼睛。

    孟杳笑：“我特別喜歡普潔。”

    puujee，中文譯名叫《蒙古草原，天氣晴》。山田和也本人在國內(nèi)沒什么名氣，這部片子卻有很多人喜歡。

    里面的主角，一個馬背上長大的小姑娘，叫普潔。

    孟杳非常確定她在林拓的眼睛里看到了真正的驚喜，就是那種，“我只是來裝個逼沒想到你真的懂”的驚喜。

    說來奇怪，孟杳也挺驚喜的。

    雖然她是刻意把話到嘴邊的《蒙古草原，天氣晴》說成了電影的原名《普潔》，也是知道林拓這種藝術(shù)家總有“覓知音”的幼稚毛病才故意這樣做，可她還是挺驚喜的。

    大概是因為，林拓剛剛那一瞬間睜圓的眼睛亮晶晶，還挺可愛的。

    約會漸入佳境，碰上難得合眼的人，聊紀(jì)錄片，孟杳能聊十個小時不帶重樣。

    林拓終于也不再拘謹(jǐn)?shù)乇虮蛴卸Y，他講之前在日本給一個不出名的小導(dǎo)演打黑工，講到興起處，腦后的那個小揪兒也跟著雀躍。

    孟杳心想，待會兒要送出的鋼筆很適合他。

    一片清爽的北極貝送進(jìn)嘴里，一向覺得刺鼻的芥末也品出獨特風(fēng)味來的時候，孟杳忽然聽到一句聲調(diào)上揚的——

    “杳杳？”

    見鬼。

    三四年沒人這么喊她了。

    這才幾天，連著聽見三回。

    孟杳回頭，看見西裝革履的鐘牧原，微微傾身，像是不確定看到的背影是不是她。

    他身邊，莫嘉禾穿著粉色針織連衣裙，看見她的時候，眼睛一亮。

    …流年不利。

    孟杳心里嘆一聲，同他們打招呼，“好巧?！?/br>
    鐘牧原當(dāng)然不可能如她所愿地站在原地打完招呼就錯身離開，他邁步迎上來，“真的很巧，嘉禾說這家店環(huán)境好，找我來聊聊天?！?/br>
    一句“我們來吃飯”就能解決的事，他說這么兩三句。

    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是心理醫(yī)生，莫嘉禾找心理醫(yī)生聊天，還能是因為什么？

    鐘牧原還沒有放棄拉她一起參與莫嘉禾的治療。

    孟杳不去深想莫嘉禾的抑郁癥到底多嚴(yán)重，只想他打完招呼就走。

    可鐘牧原是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沒有眼色和臉皮的？

    他自來熟地笑著看向林拓，問道：“這是？”

    孟杳心中不耐，但礙于林拓在，還是禮貌介紹道：“這是林拓，我……”到底還是俗套地磕巴了一下，“我朋友?！?/br>
    鐘牧原又主動去跟他握手，“你好，我是孟杳的同學(xué)?！?/br>
    林拓禮貌回握。

    這一番招呼完，眼見莫嘉禾又要走上前再來一番，孟杳疲于應(yīng)付，于是主動同莫嘉禾笑了一笑，又看向鐘牧原，“這家店的北極貝挺不錯的，推薦你們點?！?/br>
    只要鐘牧原這八年里沒摔壞過腦子，他就能看出來她現(xiàn)在有多不耐煩。

    果然，鐘牧原終究還是體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