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談秩聽見自己冰冷的聲音：“中樞一直在懷疑安東·莫爾頓。”

    榮琴愣了一下。

    安東·莫爾頓？惠顧城的城主？

    在榮琴看來，安饒城有問題已經(jīng)是毋庸置疑的了，但是另外三座城市，卻十分需要商榷。務(wù)虛城的城主或許是第一個需要被懷疑的，畢竟失魂癥發(fā)生在那里，如今的人類培養(yǎng)中心也在那里。

    至于馬辛城，懷疑的程度可能相對較低。那位年老的謝海清城主，在異族戰(zhàn)爭期間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至少在立場上值得信任。

    而惠顧城，這是相對含糊的一個地帶。

    惠顧城是格蘭星的經(jīng)濟中心，同時也是格蘭星最早開發(fā)的區(qū)域。這座城市的城主，在一般意義上都被認為是整個格蘭星的統(tǒng)治者。

    ……榮琴不是很想懷疑惠顧城。如果安東·莫爾頓有問題，那么格蘭星的立場在更大程度上需要受到懷疑，這種懷疑會將格蘭星擺放到與荒瀾星類似的立場上。

    但格蘭星不是與荒瀾星有著激烈的矛盾嗎？榮琴這么想。

    這說法甚至是萊曼·蘭斯洛特，這位安東城主的得力助手親口說出來的。

    ……不，不對。格蘭星與荒瀾星的矛盾，與繁星計劃關(guān)系不大。

    繁星計劃與霸主星球也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既然繁星計劃能與荒瀾星合作，那為什么不能與格蘭星合作？

    這個想法讓榮琴的心陡然一沉。

    片刻之后，她沉聲問：“為什么中樞會懷疑安東·莫爾頓？”

    “因為格蘭星之戰(zhàn)?！闭勚壬钗艘豢跉猓詈蠡卮?，“異族當(dāng)時盯上了格蘭星，而正是岑和先生的團隊，發(fā)現(xiàn)了這條信息，告訴了格蘭星官方，而格蘭星又轉(zhuǎn)告了中樞，最終促成了格蘭星之戰(zhàn)。”

    “的確如此，這又有什么問題嗎？”

    “……據(jù)說，最初格蘭星并不想將這條消息告訴中樞。是謝海清女士力排眾議，尤其是頂住了來自安東·莫爾頓的壓力，才將這條信息轉(zhuǎn)達到中樞。

    “軍團對這中間的彎彎繞繞或許并不了解，但我當(dāng)時正好經(jīng)手此事，非常清楚當(dāng)時格蘭星的立場?！?/br>
    榮琴微怔，隨后問：“格蘭星為什么要這么做？單憑當(dāng)時的格蘭星，他們不可能獨自定住異族的壓力?！?/br>
    “所以我們才懷疑安東·莫爾頓?！闭勚日f，“但這種懷疑本來是……不夠分量的?；蛟S當(dāng)時安東只是不想讓中樞摻和到格蘭星的事務(wù)之中，或許他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確認這條消息的真實性。

    “這有很多可能，但是……”

    “但是，還有別的疑點，是嗎？”

    “……格蘭星原本沒有這么多的仿生人。”

    榮琴微怔。

    “是在安東·莫爾頓成為惠顧城的城主之后，仿生人才越來越多的。他力主讓仿生人參與到霸主星球的官方事務(wù)之中。但是……你很清楚，中樞并沒有那么信任仿生人?！?/br>
    智械危機，這是很多科幻小說中都會提及的概念。

    具體到現(xiàn)實世界中，人工智能并沒有那么靠譜。說到底，這是由人類創(chuàng)造出來的一種工具、一些代碼、一類應(yīng)用。

    人類本身就不是什么完美的生物，由人類創(chuàng)造出來的人工智能，同樣如此。

    即便只是局限于一段電子代碼的人工智能都會出錯，那么擁有了身體的人工智能，又怎么可能不出錯呢？

    而擁有了身體的人工智能，還可以單純形容為人工智能嗎？

    中樞也非常清楚，仿生人，乃至于人造人、罐頭人，都將帶來倫理危機。那是從更深層次的角度，解構(gòu)了人類這一概念。

    那會帶來恐慌與緊張，以及，自我懷疑。

    ——你要怎么證明，你不是罐頭人？

    一直以來，中樞都在避免這類事情的發(fā)生。

    這也就是為什么，在很大程度上，非人的仿生軀體會更加流行。中樞寧愿人類去喜歡那些非人化的仿生智能，也不希望仿生人大規(guī)模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之中。

    在戰(zhàn)爭時期，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他們只能讓人造人士兵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但是，在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中樞并不樂見于此。

    因此，在中樞的所轄行星范疇內(nèi)，仿生人，尤其是作為政府工作人員的仿生人，是十分罕見的；就算有，也只是作為輔助。

    哪怕用人造人——自然人造人——都好得多。

    但是，在霸主星球，情況就并不一樣了。

    仿生人昂貴又好用，是霸主星球用以彰顯自己的財力、物力的絕佳選擇。許多霸主星球的大人物都喜歡使用仿生人，認為那足以證明自己的地位。

    格蘭星，同樣如此。

    榮琴略微有些驚愕，她還真不了解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地方。雖然她也覺得格蘭星的仿生人員工有點多了，但每個星球都有每個星球的特色，所以她也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多想。

    但是，這居然是特意形成的局面嗎？

    “……他們不敢把事情做得太明顯?！睒s琴說，“他們并不敢正面對抗中樞和霸主星球。所以，即便他們選擇了精神力炸彈，在爆炸過后，安東·莫爾頓也并沒有阻撓救援，否則就太明顯了。”

    談秩贊同地點了點頭，她說：“我?guī)淼恼{(diào)查員已經(jīng)盯住了安東的行蹤。不知道他們下一步的行動會是什么，還是說……對于格蘭星的行動就到此為止了。”

    “不，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睒s琴喃喃說，“他們至少要搞清楚……究竟是誰阻止了他們?！?/br>
    談秩眸光微閃，說：“你是指那份五千人名單嗎？”

    那是一份相當(dāng)古怪、莫名其妙的名單。沒人知道這份名單是從何而來的，名單上的仿生人以及少部分人類又為什么存在問題。

    謝爾菲斯是以元帥的身份，在緊急情況下臨時接管了格蘭星的部分權(quán)限，動用了格蘭星的部分駐軍直接去抓人的。

    榮琴理所當(dāng)然地點了點頭，然后又笑了起來：“中樞恐怕也很好奇吧？”

    “自然?！闭勚纫矝]有否認這件事情。

    “……力量，在有些時候還是相當(dāng)好用的?！睒s琴說。

    談秩微微皺眉，她想，但是，謝爾菲斯·阿琉斯在戰(zhàn)時從未顯現(xiàn)過類似的力量——他是怎么在短時間內(nèi)，調(diào)查出這五千人的問題的？

    哨兵、黑暗哨兵，精神力傷勢的痊愈……

    談秩對于哨兵向?qū)Ю碚撘灿兴劊芸炀突貞浧鹆艘恍┚€索，最后，她問：“那個年輕人？他是向?qū)?？?/br>
    榮琴笑著聳了聳肩，示意自己并不想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安東·莫爾頓真的有問題，那么他們之前與這位城主的交流，就已經(jīng)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好在那些信息并不涉及真正的機密，也就是虞時的能力。

    在繁星計劃看來，他們或許只是將現(xiàn)有的一些蛛絲馬跡整合起來。

    而這份名單，也可以解釋為精神力的運用——強大的向?qū)碛胁豢伤甲h的精神感知能力，虞時能察覺那細微的信息波動，也是很有可能的。

    真正會暴露他們的第二象性的，是那遮蔽了整顆星球的精神力屏障。

    在信息云團被清除之后，虞時也并沒有撤掉精神力屏障。自然狀態(tài)下，這樣的精神力屏障大概能持續(xù)一段時間，繼續(xù)保護格蘭星上的民眾，以防繁星計劃繼續(xù)原定的規(guī)劃。

    當(dāng)然，繁星計劃或許會進行嘗試，或許就會發(fā)現(xiàn)這一點。但也或許，在那個信息云團徹底消失之后，他們就會知難而退。

    不管怎么說，如果虞時和謝爾菲斯真的無法保住自己的秘密，那么讓中樞知道，總比讓繁星計劃知道來得好。

    談秩若有所思起來。

    “或許，中樞應(yīng)該在這個時候做點什么了?！睒s琴說。

    “他們已經(jīng)在進行排查了?；蛟S這個晚上就能出結(jié)果。至于那些仿生人和人造人……”談秩思考了片刻，“那就是個大工程了。”

    “大議會日接近尾聲，中樞也是時候忙于另外的事務(wù)了?！睒s琴笑了起來。

    時間已經(jīng)接近凌晨，夜色最深沉的時刻。四下寂靜無聲，廢墟帶來了荒蕪之感，也帶來了無人的死寂。

    此時，談秩的終端突然響了一聲。

    她一掃之下，猛地一驚：“安東·莫爾頓不見了?！?/br>
    “不見了？”榮琴也嚇了一跳，“他會去哪兒？”

    她們對視了一眼，同一個答案出現(xiàn)在她們的大腦之中。下一刻，她們不約而同地奔了出去。

    ……虞時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他不確定自己是被什么東西驚到了，但是他的確覺得，好像有什么干擾了他的沉睡。

    謝爾菲斯就在他的身旁，一直守著他。他注意到虞時的驚醒，下意識握住虞時的手，低聲溫柔地問：“怎么了？”

    虞時恍惚了一瞬間，然后突然望向謝爾菲斯，問：“謝爾，你不頭痛嗎？”

    他可太了解他的哨兵了。

    謝爾菲斯語塞片刻，然后回答：“現(xiàn)在還好?！?/br>
    事實上，他們兩個現(xiàn)在的精神力都只是恢復(fù)了一小部分。這可以說是他們最虛弱的時候，如果和他們精神力充足的時候?qū)Ρ鹊脑挕?/br>
    但是，也沒有糟糕到那個地步。

    虞時盯著謝爾菲斯瞧了一會兒，然后不出意外地搖了搖頭。他也沒有多說什么，畢竟現(xiàn)在情況特殊，之前虞時又昏了過去，謝爾菲斯一直強撐也是無奈之舉。

    “但是，現(xiàn)在我好了，你可以睡一會兒了，謝爾?！庇輹r低聲說，他這時候才往四周看了看，“我們在哪兒？”

    “惠顧城的一家私人醫(yī)院。來不及返回酒店了，所以就臨時在這里休息一會兒。你現(xiàn)在覺得怎么樣？”

    “好多啦。別擔(dān)心我，謝爾，你也不能讓我擔(dān)心你。你該好好睡一會兒?！庇輹r看了一眼時間，“……這一天可真夠漫長的?！?/br>
    謝爾菲斯想到這一天發(fā)生的事情，也感到心下微沉。

    ……不，是真的沉了一下。因為虞時伸手抱住了他，靠在他的胸口。

    虞時輕聲說：“至少我們還活著，還能為所有的遇難者復(fù)仇?！?/br>
    的確是復(fù)仇。這是無妄之災(zāi)，這是惡意行為。

    繁星計劃已經(jīng)徹底撕開了那張偽裝的、善意的假面。

    繁星計劃的確想要尋找到人類的未來——只要把不在那個未來之中的人類全都殺了，那么他們心目中的未來，當(dāng)然能夠?qū)崿F(xiàn)。

    ……聽起來還挺地獄笑話的。

    虞時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謝爾菲斯親了親他的額頭，然后說：“你說得對，小魚?！?/br>
    現(xiàn)在是凌晨夜色最為深沉的時刻，他們應(yīng)該睡上一會兒，等待黎明的晨曦將他們喚醒。但事實上，他們根本無暇睡覺。

    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病房門口。

    “……安東·莫爾頓。”謝爾菲斯念著這個人的名字。

    榮琴已經(jīng)將安東失蹤的消息轉(zhuǎn)告了他們。在現(xiàn)有情況下，失蹤的安東最有可能尋找的，自然就是謝爾菲斯兩人，而后者的行蹤也并不難找。

    此時的安東·莫爾頓，仍舊與往常時候一樣。

    他臉上露出了和氣的笑容，說：“我正要來看看你們的情況，看來你們沒什么大事，那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