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是個很好的幫手。它與虞時撞了外號，是巧合也不是巧合。因為“晨星”只是一個代號，在更早的時候，芬恩還習(xí)慣叫自己的人工智能另外一個名字。

    可是后來，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也習(xí)慣了“晨星”這個說法。

    雖然芬恩并不認為自己的選擇是錯誤的，但是他也得承認，在加入繁星計劃之后，他的生命就踏上了一條有去無回的瘋狂之旅。

    現(xiàn)在再回憶起八百年前的事情，他自己都感到了些許恍惚。

    或許是他實在無事可做，所以甚至開始翻閱起自己漫長的、復(fù)雜的記憶，就像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年長者。

    在審判的那一天，他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他當(dāng)然不是說虞時、謝爾菲斯這些人，雖然后者也悉數(shù)到場。他是說繁星計劃的那些人。

    那真是久違了的面孔，也讓他終于意識到自己究竟“活了”多少年。

    人類帝國給他做了個頭——就是仿生軀體的頭，為了讓他能夠回到現(xiàn)實之中。事實上，那些仍舊留存在精神維度的繁星計劃成員們，他們通通都獲得了一個頭顱。

    當(dāng)他們重新回到現(xiàn)實，五感重新灌入他們的大腦，那種感覺甚至讓他們覺得不太適應(yīng)。太真實了，真實到讓人懷疑這才是虛假。

    芬恩也適應(yīng)了一會兒。不過他覺得這很有趣、十分新奇。習(xí)慣了精神維度的“欺騙”，他的人造大腦又得適應(yīng)現(xiàn)實世界的“真實”。

    但那并不難。因為，他們在精神維度，盡管虛假，但也仍舊營造著某種近似于現(xiàn)實世界的真實。

    ……虛假。真實。

    也就是在這一刻，芬恩如夢初醒。

    即便他從未承認這一點，或許也永遠不可能承認這一點，但是，當(dāng)他“想象”某一樣?xùn)|西的時候，他也永遠無法擺脫自己作為人類的桎梏。

    人類的身體限制了人類嗎？

    的確如此。現(xiàn)實世界限制了人類的壽命，限制了人類的力量，限制了人類的創(chuàng)造。似乎掙脫這一切的限制，才能得到最完美的未來。

    但是，這一切也真正定義了人類。

    人類就是這樣一種，壽命不怎么長、力量不怎么大、創(chuàng)造力也不怎么樣的生物。

    如果拋卻現(xiàn)實世界，人類也不再是人類。

    為什么就能確定，拋棄現(xiàn)實世界，人類就一定將變成完美的嗎？

    繁星計劃的確已經(jīng)做到了拋棄現(xiàn)實世界，可是他們卻在精神維度，創(chuàng)造了另外一個“現(xiàn)實世界”。

    ……芬恩突然在心中冷笑了一聲。

    他們就像是為了掙脫一個牢籠，而給自己設(shè)下了另外一個牢籠，然后還洋洋得意地說，“看這新房子多么漂亮”。

    精神維度，還有所謂的未來。芬恩心想。他的目光望向了虞時和謝爾菲斯。

    也就是在此時，這場向全宇宙直播的公開審判，決定了芬恩等人的刑罰。根據(jù)他們不同的罪狀，一部分人被立刻處以死刑，一部分人將被□□。

    而芬恩，作為繁星計劃的掌控者，他將并不會那么簡單地獲得一份死刑。

    死亡將是他最終的懲罰。但在死前，他將用這顆頭顱服刑八百年，也就是他利用繁星計劃為非作歹的時間的同等。

    在現(xiàn)實、在精神維度。他將被囚禁在寂靜無人的太空角落、空曠死寂的精神維度一隅。

    他用了一輩子的時間，向人們訴說他瘋狂的信念。

    現(xiàn)在，人類與宇宙唯獨回應(yīng)他沉默。

    面對自己的刑罰，芬恩面不改色。雖然他能想象，那會有多無聊，無聊到讓他發(fā)瘋，但那并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他想到他下定決心執(zhí)行人造天堂計劃的那一天。

    那天，他躊躇滿志，面對著碧藍的天空，張狂地反過來質(zhì)問世界，是否想過究竟給予人類怎樣的未來？如果世界沒想好的話，那么，他可已經(jīng)想好了。

    但面對這個問題，世界究竟會給人類一個怎樣的答案？

    不論怎樣，那想必不會是他的這個答案。

    第90章 后日談（二）

    對于虞時和謝爾菲斯來說, 解決繁星計劃遺留的一些問題，是一個漫長的工程。

    繁星計劃在精神維度的不同地方建立了人造天堂。根據(jù)晨星的說法, 理論上會有九個, 但實際上已經(jīng)建造完成的，一共有五個。

    其中包括了鋼鐵城堡和荒瀾星的這兩個。

    據(jù)說格蘭星上原本將要建立第六個，但被虞時和謝爾菲斯及時阻止了?；臑懶巧系娜嗽焯焯脛t是被芬恩自己引爆了。

    即便如此，還剩下的四個人造天堂, 也是一個難以處理的問題。

    根據(jù)談秩轉(zhuǎn)達的意思, 中樞那邊似乎希望留下一個, 用以后續(xù)的研究和實驗。虞時對此也沒什么意見。

    晨星向他們提供了這些人造天堂的所有位置與信息。

    ……初代晨星的備份, 已經(jīng)與如今的晨星融為一體。當(dāng)這個人工智能這么做了之后，虞時好奇地詢問它對于芬恩的看法。

    最后, 晨星回答說：“從我的初代備份的角度來看，芬恩先生發(fā)生了很大的改變。”

    晨星無法提供更多的“情緒”, 但它這樣的說法就已經(jīng)足夠。

    人工智能沒有背叛的說法, 但晨星現(xiàn)在向他們提供了無數(shù)資料，也還是讓虞時有點別扭。

    總而言之，在芬恩與繁星計劃其他成員的公開審判進行之前，虞時和謝爾菲斯跑遍了每一個人造天堂, 并且將那些被困在其中的人類意識拯救出來。

    ……不過, 也的確有人不愿意離開。

    這是一個相對復(fù)雜的問題, 虞時反正是想不出一個解決方案，就交給了中樞。后來中樞給出的方案是, 如果這些人想要一直留在人造天堂, 那就必須去到中樞選定的那個。

    中樞將會從那里開始進一步探索精神維度, 以及其中蘊藏的秘密。

    一部分人類同意了, 另外一部分人類卻反悔了。后面這批人還是返回了現(xiàn)實世界。

    只不過, 其中有一部分的身體已經(jīng)死亡，這些人要么向中樞申請補貼，用以購買仿生軀體（但這是需要進行嚴格審核的），要么就是繼續(xù)待在精神維度。

    處在這種尷尬境地的人類，大概有幾千人。在這些受害者及其家人與中樞、霸主星球進行過商討之后，大部分人都決定留在精神維度，成為海鷗計劃的最初的工作者。

    海鷗計劃，也就是對于中樞對于留存下來的那個人造天堂的相關(guān)實驗，以及由此進一步探索精神維度的相關(guān)規(guī)劃。

    這個計劃是由談秩命名的，她說她的靈感來自于荒瀾星的海洋。當(dāng)他們解決繁星計劃，回到現(xiàn)實世界的時候，她聽見了海鷗的鳴叫聲。

    “海鷗是自由自在飛翔于藍天與大海之間的生物。我希望人類在現(xiàn)實世界與精神維度的未來，也將是如此?！闭勚冗@么解釋。

    這些在海鷗計劃中工作的人類，達到一定的年限，就可以向中樞免費申請仿生軀體，進而返回現(xiàn)實。當(dāng)然，他們也不可能無限地在精神維度工作下去，而是根據(jù)其具體情況，有一個工作年限。

    對于這種人生走到一半兒了，卻突然多了個莫名其妙的工作的情況，這些人也只能報以苦笑。

    好消息是，精神維度確實比現(xiàn)實自由得多。

    壞消息是，他們本來也不需要這樣的自由。

    海鷗計劃選定的人造天堂，是繁星計劃建造的第五個天堂，剛剛建造好不久，甚至沒有太多人類搬過來。他們將這里稱呼為第五天堂。

    第五天堂位于西南星域中北部的一顆可居住行星，這里倒沒有被滲透。繁星計劃之所以選擇在這里建造人造天堂，是因為這里曾經(jīng)是芬恩家族的故鄉(xiāng)。

    異族戰(zhàn)爭期間，他們正是從這里遷移到西北星域的。

    不知道芬恩是否是基于對于故鄉(xiāng)的懷念，最終才在這里選址?；蛟S，他是想在精神維度之中，更多地貼近自己的故鄉(xiāng)。

    在這個過程中，繁星計劃的真面目也在一點一滴地向普通人類揭露。

    在最初的震驚與恐懼褪去之后，人們開始對人造天堂感興趣。

    精神維度并不是可以封鎖，或者關(guān)閉的地方。精神力者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抵達這里。

    也不知道那些人造天堂的地址是怎么暴露的，總之，在虞時后面去的幾個星球上，他們都碰上了特地趕過來一探究竟的好事者。

    虞時覺得這些人也正是夠閑的。

    第五天堂將成為海鷗計劃的實驗地點的事情，也被宣揚了出去。據(jù)說這是新世界同盟的間諜干的。

    虞時聽說這事兒的時候都忍不住震驚了：“間諜？”

    謝爾菲斯無奈地笑了一下，說：“是的，小魚?；蛟S新世界同盟沒有直接對抗人類帝國的能力，但他們總會在某些地方做點手腳。”

    虞時感到人類果然是人類，新世界同盟終究也是人類。

    不過，即便事情泄露出去，海鷗計劃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人類帝國的精神力研究者還沒有完全吃透晨星交給他們的實驗資料，他們不可能放著現(xiàn)成的人造天堂不去研究。

    因此，關(guān)于星際網(wǎng)上沸沸揚揚的輿論，中樞也只是發(fā)了一個簡單的聲明，就沒有多管了。

    倒是霸主星球那邊，正在各顯神通地尋找著相關(guān)的信息。

    中樞對于繁星計劃展現(xiàn)出來的技術(shù)，主要感興趣的有兩個地方。

    第一是人造天堂，也可以說是哨兵與向?qū)ЫY(jié)合之后形成的精神圖景；第二是納米粒子終端與灑金石的結(jié)合，這可以讓普通人也前往精神維度。

    因此，后續(xù)加入的研究者們，也自然分為了兩派。一派重視探索精神維度，一派則重視現(xiàn)實世界與精神維度的關(guān)聯(lián)；兩者異曲同工，時常會與彼此交換意見。

    岑和是前一派。他現(xiàn)在簡直像是枯木逢春，重新精神煥發(fā)地投入到了科學(xué)研究之中。按照他的說法，他這輩子要是不把精神維度研究透徹，那真是不甘心。

    西莉亞也加入其中，不過西利亞的主要研究方向，依舊是哨兵與向?qū)ЫY(jié)合的問題。

    在繁星計劃被曝光之后，人們才徹底地意識到哨兵向?qū)Ю碚摰膬r值。這帶來的直接影響是，精神力者對自己究竟是哨兵還是向?qū)В_始感興趣了。他們都決定重新測量一下自己的精神力。

    這是新的機遇，也是新的挑戰(zhàn)。世界的秩序說不定會由此重新改寫。

    當(dāng)然，這也意味著，虞時和謝爾菲斯更忙了。

    他們一邊得解決繁星計劃的遺留問題，一邊還得配合西莉亞那邊的實驗，同時還得推進海鷗計劃的進行。某一天，虞時偷偷跟謝爾菲斯抱怨：“這樣的話，我們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婚呀。”

    “很快的，小魚?！敝x爾菲斯親親他，安慰他。

    結(jié)婚其實是已經(jīng)結(jié)婚了的。

    就在他們解決繁星計劃的那一天，虞時和謝爾菲斯就直接在中樞那邊登記了婚姻關(guān)系。

    但虞時說的當(dāng)然不是這種結(jié)婚。他說的是婚禮，還有蜜月。

    要知道，在一開始，虞時從那些彈幕口中聽聞，“整個宇宙都見證了他與謝爾菲斯的婚禮”的時候，他是完全不敢置信的。但如今，他可是非常期待那一幕的。

    事實上，在繁星計劃曝光之后，虞時也的確出了名。

    當(dāng)然，這名聲可能混雜了很多其他的東西，比如他古地球人的身份，比如他與謝爾菲斯的關(guān)系，比如他作為向?qū)У纳矸荨?/br>
    但是總的來說，最主要的名聲，自然是他拯救了人類。

    在第一天堂發(fā)生的事情，是由許多精神力者共同見證的。他們見證了這個年輕人親口說出那個答案，以及那個不可思議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