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穀南放榜，封琴并沒獲得正取，僅獲備取第二名，這樣的成績她誰也沒說。

    意志消沉的時候，她難免想起郭沫冉，想起每當(dāng)失落他都不吝于拉她一把，笑笑的告訴她，提醒她，那是她最愛的烹飪，她一定可以堅持下去。

    原本她已不抱持希望，正考慮報名其他學(xué)校，一個月后峰回路轉(zhuǎn)接獲穀南通知正取未報名她依序遞補的好消息。

    接到這個好消息她馬上和未獲獎學(xué)金，但已報名入學(xué)的周絜民分享，周絜民前幾天本以為封琴要放棄穀南，這個轉(zhuǎn)折他大為歡喜，高興不用單槍匹馬去入學(xué)。

    孫珔勖從周絜民那兒輾轉(zhuǎn)得知封琴拿到了獎學(xué)金感到高興，郭沫冉不在的這些日子，他從一個挫折的製造者，躍身變?yōu)榉馇俚闹С终?，很奇怪的，沒人感到突?；虿粎f(xié)調(diào)，封琴也順理成章接受。

    但是，無可否認(rèn)，在那段日子她內(nèi)心受的傷，對于像她這樣一個內(nèi)外在都存在脆弱因子的人，鄙視和恐懼的傷害，就像刀在她心中刻劃印記很難抹滅。

    即使，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受傷的人，內(nèi)心的傷口只有自己知道多深。

    然而，封琴不會知道，每當(dāng)她疲累散漫、雙神浮起倦意，就會讓孫珔勖心理產(chǎn)生憤怒，生氣封琴被烹飪的執(zhí)著侵蝕，質(zhì)疑這件事摧殘她的生命，根本毫無意義。

    可是，每當(dāng)看見她望著別人品嚐她烹調(diào)出的料理，她心滿意足的眼神，又讓他陷入極度的是非掙扎，內(nèi)心不斷變換很多樣貌，善良、邪惡、憤怒、不捨……種種情緒都讓他百般煎熬。

    值得慶幸的，封琴對料理濃厚的興趣沒有因他任何情緒變換而放棄，如果她放棄了，他想，最終他會感到遺憾和內(nèi)疚。

    為了慶祝他們都如愿考取理想大學(xué)，孫珔勖從群組向封琴、周絜民、何美，發(fā)出邀請函，邀請他們至他家中吃飯。

    周絜民率先調(diào)皮的回覆他：怎不去你家餐廳？

    孫珔勖：我想自己煮啊，你們可以開菜單。

    周絜民：我要吃龍蟹大餐。

    孫珔勖一本經(jīng)回：這還比蔬菜簡單，好在沒點絕種蔬菜。

    周絜民惋惜沒讓他心痛趕快補刀：龍蟹焗燴櫛瓜西蘭花，這菜名嗎？

    孫珔勖：很可以，別以為可以難倒我。

    周絜民：困難度對未來「百泉麗宮」大廚也只有一顆星，相信你有能力找到叫做櫛瓜和西蘭花的菜。

    孫珔勖看著屏幕周絜民的促狹，想著封琴不知在忙什么沒有馬上讀取。他真正想邀請的人是封琴，可是只請封琴她婉拒的可能性極高，單獨和封琴相處他也會覺得彆扭。

    一會，何美不敢置信她會受邀，回：真的？去你家？

    孫珔勖：是啊，誠摯地邀請你。

    孫珔勖用誠摯「兩字」，何美也不是傻瓜，想就知道她是鮮花旁陪襯的綠葉，有珍饈美饌可以吃，何美不計較自己是不是那朵鮮花，而且君子有成人之美，何美對孫珔勖的了解不是一天兩天，沒有目的的事他才不會大費周章。

    封琴看見并沒有直接答覆孫珔勖，而是先問何美：你去嗎？

    何美擔(dān)憂：我嘴饞答應(yīng)了，你不會不能去吧？

    封琴：你去當(dāng)然去啊。

    孫珔勖暗地送她幾次食材，她到目前仍未答謝，對于他的邀約，封琴怎好意思回拒。她的顧慮其實并非之前和孫珔勖關(guān)係緊繃，而是擔(dān)心他父母還認(rèn)得她，之前她父母帶她出席幾次餐飲公會舉辦的聯(lián)誼活動和他們見過面，但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其實，她現(xiàn)在對孫珔勖父母毫無印象，希望那天他們不在，避免尷尬。

    封琴想，第一次去人家里作客不能空手而至，如果有機會也必須當(dāng)面向?qū)O珔勖道謝。前一天晚上，她特地自行研磨小麥，烘烤了一些餅乾當(dāng)小禮物，包裝好當(dāng)天帶去送孫珔勖當(dāng)禮物。

    封琴和何美到時，孫家偌大庭園停著幾部車，封琴以為孫珔勖邀請不少朋友，進(jìn)到里面只見周絜民，真只有他人三人被邀請，榮幸之至，封琴拿出昨晚做的鑽石餅乾，孫珔勖高興封琴親手為他烘烤餅乾，雖然這時候他不免聯(lián)想郭沫冉是否也收過這么貼心的禮物有些吃醋。

    他拿出來，竟然是心型餅乾，害他臉色當(dāng)下轉(zhuǎn)紅。表面透明砂糖顆粒在燈光下晶瑩閃耀，他看見他媽穿戴整齊正下樓要出門，得意忘形的拿著封琴做的手工餅乾去炫耀說：「媽你看，這是我朋友親手做送我的餅乾耶?！?/br>
    他想讓他母親知道他有喜歡的女生，可是穿著高雅的孫母急著出門，看了孫珔勖手上餅乾一眼虛應(yīng)，「那種東西別吃太多，別人家里做的不知有沒遵守衛(wèi)生規(guī)范，少吃壞肚子?！?/br>
    孫珔勖都還沒介紹他朋友，孫母這句話讓他幾個朋友臉上的笑容變得很尷尬，卻不敢不陪笑。

    怎說都是長輩，可是周絜民心里已經(jīng)不知多少草泥馬奔馳而過，感慨孫珔勖那目中無人的性格原來是遺傳，要是遺傳那大概比封琴的肺病更加無藥可醫(yī)。

    封琴還來不及反應(yīng)，急著出門的孫母瞥到一旁的封琴，突然停下來問：「你……很面熟，我好像見過你？」

    「阿姨你好，我是封琴?！?/br>
    封琴雙唇顫動，微微一笑，甜甜的笑窩泛起來，孫母想起什么似的頓了下，笑得很僵硬問：「你姓封？不會是『無餓不坐』封克豪的女兒吧？」

    封琴雖然聽出她話中輕睨語調(diào)，還是不失禮儀回：「對，我是封克豪的女兒?！?/br>
    孫珔勖剛才幻想，告訴他媽餅乾是封琴做的，她會褒獎封琴手藝好，話都沒說就弄巧成拙，趕緊說：「媽你不是要出門嗎？趕快去，我們要去做菜了。」

    孫珔勖說完趕快跟他們說：「我們?nèi)N房吧，讓你們看看我從我家餐廳帶回來的螃蟹，那么大隻的螃蟹已經(jīng)很難看見，我要帶回來我爸還在那嘮嘮叨叨??」

    孫珔勖心急的推著他們往廚房去，深恐他媽攪壞他今天的大局。

    封琴走在最后，來之前她并沒思考自己會不會是孫家人歡迎的客人，好像孫珔勖接納她，她即忘記染疫那件事了。

    孫珔勖自負(fù)且喜愛表現(xiàn)，但是相較郭沫冉，他卻又顯得細(xì)膩觀察入微。他發(fā)覺封琴心情和剛進(jìn)門時顯然低落，故意進(jìn)到廚房時高調(diào)地自顧自說：「雖然很捨不得吃，可是拿在手上很難克制香氣的誘惑?！?/br>
    他伸手拿起一片，轉(zhuǎn)身跟他們說：「封琴果然是封琴，手藝不是蓋的?！?/br>
    他遞給每個人，「吃吃看，很好吃啊！」

    周絜民看他表情浮夸皺著眉頭伸手拿一片。

    何美記得他以前不是這么說，本要噓他是郭沫冉上身，但是剛才他媽已經(jīng)夠出戲了，她還說那話，今天大概就是敗興而歸的局面。

    反正，大家知道他在挽回他媽剛才造成的難堪，也三緘其口附和著作戲。

    孫珔勖對封琴很抱歉，餐后用他家的車送她回家，在車上不斷對封琴解釋，「我忘了我爸媽認(rèn)識你爸媽，很對不起?！?/br>
    「我爸媽之前都會帶我去參加公會聚會，沒什么，別放在心上?！?/br>
    孫珔勖不曾出席那種聚會，所以他沒想到他母親會認(rèn)得封琴。他本計畫，沒有郭沫冉從中作梗，找機會向封琴表白，了卻這幾年心思不定的原由，卻都不是恰當(dāng)時機。

    下星期他即將出國，往好處想，一次一次錯過機會，可能都不是時候。認(rèn)真想，以前自己對封琴態(tài)度那么差，要她毅然接受他，說真的他自己都覺得強人所難，不太可能。

    送走孫珔勖的一個月后就是封琴生日，九月二十日，這天一樣的，只有何美對她說「生日快樂」，何美現(xiàn)在在距離她一百五十公里的地方就讀哲學(xué)系，她將來的志愿是當(dāng)一名老師，還有出版有關(guān)勵志類的書籍，她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動手撰寫她的文稿，想必不久就可在云端閱讀到她的人生啟示和哲理大作。

    穀南離家不遠(yuǎn)，每天通車來回一個多小時，有時候上實習(xí)課回來會晚一些，封辰越來越忙碌，在醫(yī)院的時間變長。

    封琴刻意不去撩動心中被沉積的角落，只要那角落的記憶即將浮起，她會找很多事情，重重將那些記憶壓在最底層。

    大一結(jié)束升大二后，封辰給她開始服用最新研發(fā)上市的藥物安沛好。封辰告訴她，天朝醫(yī)學(xué)研究中心一直在研發(fā)治療各種傳染性病毒的藥物，他有考慮讓封琴接受下一次新藥人體試驗，但是，他又很猶豫。關(guān)于這些問題封琴不懂，都讓封辰?jīng)Q定。

    她只記得，之前聽說郭沫冉入選天朝醫(yī)學(xué)研究中心的天朝醫(yī)學(xué)院，不知他后來有去就讀嗎？

    健康情況穩(wěn)定，假日她開始在學(xué)校附近一家以販?zhǔn)叟ou餐點為主的中餐館打工。

    「佳湘園」這家店有將近五十年歷史，已經(jīng)傳承三代，這代的老闆年約四十歲剛結(jié)婚不久，為人忠厚老實，封琴來應(yīng)徵時即告訴他，她得過肺炎重癥，不知是否能勝任，老闆胡志偉知封琴是穀南公費生，又見她長得聰明伶俐，二話不說錄用她，也告訴封琴，不要因此自卑，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沒同理心，要她卸下心防，他人就會走進(jìn)去。

    小餐館很溫馨，只應(yīng)徵中午時段打工的封琴，有時候也會留下來幫忙晚餐，老闆對她很照顧，她喜歡中式小吃，對那里的菜色情有獨鐘，做了一年對滷牛rou已經(jīng)很有一手，她還考慮著，衡量自己體力，將來開業(yè)要不要就做這種簡單料理就好。

    蔬菜生長期不長，亞索病毒已經(jīng)被控制，很多以為會絕跡的蔬菜也逐一重新上市。

    這天牛rou館生意興隆，穀南很多學(xué)生喜歡來這里用餐，沒有過度的裝潢，不是什么高級餐廳，但是充滿著人與人間的熱絡(luò)交流。

    封琴在內(nèi)場煮著熱騰騰的麵湯，一碗碗被端出去，客人吃得滿足，烹煮的人就不會感到勞累。

    封琴忙得只有偶爾可以從內(nèi)場往外場預(yù)估還有多少客人等上菜，就在她遞了兩碗牛筋乾麵給服務(wù)員，一群人在柜臺買單，她突然瞥見一個身影很像郭沫冉，已經(jīng)兩年多不見，她想再多瞥一眼確認(rèn)，他已經(jīng)隨著幾個人走出店外，封琴丟下湯勺，圍裙來不及脫跑出去。

    斗亮的街燈照耀下，她確定是郭沫冉，想大聲喊他，下一秒，他即進(jìn)入開過來的中型巴士里，她喊出的名字才到咽喉，車子就開走了。

    冷靜下來，如果郭沫冉不想再和她聯(lián)系，她剛才縱然叫住他，也只是一場尷尬的相遇，他不告而別留下的刺痛，他并不能感受有何用。

    她失望的雙手插在圍裙前面口袋走回店，在店門口，一對手挽手的男女突然停下來，封琴一看女的竟然是顧非琳，她手勾著男方，兩人很親密，應(yīng)該是她男朋友。

    跟她沒交情，沒什么好打招呼，封琴跨進(jìn)門，顧非琳卻在后面嘟嚷，「當(dāng)作不認(rèn)識？這么久了，還是這種討人厭個性，很跩喔?！?/br>
    封琴回頭，盯著她化著淡妝的臉故意說：「你的臉好了，真為你高興。」

    顧非琳聽了不悅說：「你還記得我的臉？孫珔勖那人表里不一，看起來很正派，私底下挺邪惡的，不說誰會知道他私底下跟那些混混有勾搭?！?/br>
    她忽然想到什么，接著說：「喔，我忘了，他之前對你不也很惡劣？你應(yīng)該比我更了解他的為人?！?/br>
    封琴訝然?！改阋馑际悄愕哪樖軅菍O珔勖做的？」

    「我只是想不透，他竟然會幫你出氣，叫他唆使的那些人警告我，敢再找你麻煩就要我難看?！顾f到這里冷哼一聲，「我只是不想揭穿他，反正井水不犯河水，我要是揭穿，他也拿我沒辦法?！?/br>
    語畢她扭頭拉著男友進(jìn)去，驕縱的個性依然沒變。

    封琴愣在門口一會，她除了有些訝異，并沒有什么特別感受。多了解孫珔勖之后，對他陰沉隨心所欲的多重性格處之泰然。

    可能是今天與郭沫冉失之交臂的遺憾，回到家她覺得格外勞累，還有一股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苦楚好像快要崩洩，她趕快進(jìn)浴室去沖澡，沖掉浮泛起來的思念。

    她想著他，他卻不想念她，這樣的思念和牽掛最后應(yīng)該會在自己日漸學(xué)會孤單被時間淡化，然后被吞噬掉。

    算了，以前，可能是她太依賴他，才會以為他很重要。

    走出浴室，她想起遇見顧非琳的事，想起孫珔勖這些錯綜復(fù)雜，心中的傷口雖然不疼了，可是那些舊傷疤依然看的見。

    這時，放在書桌的錶嗶了好幾聲，她點出螢?zāi)?，孫珔勖隔著遼闊海洋問她：今天打工會累嗎？

    她當(dāng)作沒遇見顧非琳那回事，別讓孫珔勖發(fā)覺她情緒起伏：今天生意很好，可能是蔬菜已經(jīng)開始大量收成價格回穩(wěn)，這一年食用rou類也沒疫情，餐館生意比較容易做了。

    孫珔勖：這是好現(xiàn)象，希望你畢業(yè)的時候食材供應(yīng)更充足，這樣大家對在外飲食的疑慮降低，餐館經(jīng)營就容易多了。

    封琴：應(yīng)該會的，你出國這兩年經(jīng)濟復(fù)甦不少。

    兩人又間聊到半夜，可是這時候?qū)O珔勖在法國離日落還有兩個小時，他雖然捨不得關(guān)掉視訊，可是封琴已經(jīng)疲憊，他只好逼著自己斷線，催她去睡覺。

    每天都這樣來回，孫珔勖發(fā)覺自己心理的變化，關(guān)掉和封琴的視訊他打給周絜民，這時間周絜民還和同學(xué)在外面溜達(dá)。

    「干嘛啊。」周絜民不客氣說。

    「我才問你干嘛啊，這么晚身邊怎還這么熱鬧?！?/br>
    「你又聽見了。」

    「這么大聲誰沒聽見?！?/br>
    「同學(xué)生日嘛，有什么事？」這么遠(yuǎn)還打電話，周絜民猜他休假要回來，都一年沒回國了。

    「你最近跟封琴有常連絡(luò)嗎？」

    「你發(fā)神經(jīng)，我跟她同級同系同班，有事直說不用拐彎抹角?！?/br>
    「她……最近有人追求嗎？」和周絜民沒什么不能說，他直接了當(dāng)問。

    「你想直接問她有沒男朋友是不是？當(dāng)我聽不懂?！?/br>
    「我要你幫我，告訴她，我想跟她交往?！?/br>
    周絜民聽了從椅子上彈起來，感覺好像聽了笑話，「拜託，一萬公里……誰想談遠(yuǎn)距離戀愛啊，要我也不要，我直接幫她拒絕?！?/br>
    最主要，周絜民知道封琴因為病情纏身沒想談戀愛，還有從何美那得知，她對郭沫冉念念不忘。

    「你是不幫了？」

    「你不是每天跟她視訊嗎？」

    「聊得不一樣啊?！?/br>
    「你是想談情說愛找別人好嗎？真不要找封琴，那會鼻青臉腫?！怪芙e民說得很大聲，旁邊同學(xué)看著他笑。

    「你能不能不要說得這么直接。」

    周絜民覺得有戳進(jìn)孫珔勖心坎，饒了他說：「好吧，誰叫咱們是兄弟，我先想想怎跟封琴起頭?！?/br>
    「謝了?！?/br>
    「別忘了謝禮就好，但是我必須提醒你，你的機會只有一成。」夾在中間，周絜民只能這么做，免得孫珔勖不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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