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焰的一天
──你是……貝提諾常帶在身的人吧?還記得我嗎?我是……喂!別扭頭就走啊,太沒禮貌了! ──佛羅格˙李、佛羅格˙李、佛羅格˙李……佛羅格是火的意思,不過火不太帥氣呢,還是……焰!李焰!聽起來不錯吧!如果哪天需要中文名就用這個吧,我免費提供。 ──嗯?我知道你沒經(jīng)驗啊,就是知道才要讓你有完美的第一次。別擔心,jiejie可是專業(yè)人士,絕對會讓你爽到不知道自己是誰。 ──有感覺了吧?不用回答,你的身體已經(jīng)說明一切了。話說回來,臉和小弟弟都漂亮成這樣的人真的很少見呢,我都想付錢讓……咦?這是什么?為什……啊啊啊啊啊! ※※※※ 李焰在夢中的尖叫聲中猛然睜開眼,不等身體脫去僵硬就跳下床,衝進正對床鋪的浴室中,站在蓮蓬頭下扭開水龍頭,讓水柱撞擊頭殼流向軀干。 水柱在接觸他的身軀時冒出水汽,水汽在磁磚墻間繚繞片刻,再隨室內(nèi)降溫緩緩散去。 青年關(guān)上水龍頭,脫去身上吸滿水分的汗衫與內(nèi)褲,抓起鐵架上的毛巾擦乾身體,頂著半濕的毛巾踏出淋浴間,一抬頭就在洗手臺上的鏡子里看見一名金發(fā)青年。 青年黃金般發(fā)絲凌亂地壓在額上,烈火似的眼瞳銳利明亮,配上拉丁族裔的深刻面容,以及肌rou結(jié)實、健壯卻毫無笨重感的身軀,不管登上哪家時尚雜志封面都不遜色。 不過面對這讓人垂涎或嫉妒的樣貌,李焰卻拉平嘴角,默默將毛巾往下扯幾吋,垂著頭離開浴室,回到僅有一張行軍床、一個鐵衣櫥、一套單人桌椅、一個小冰箱和一扇窗戶的簡陋房間。 這十坪不到房間和與之相連的浴室就是他的居所,位于三十多年老公寓頂樓的套房墻壁隔音不良,熱水時有時無,晴天炎熱雨天漏水,無論從哪個角度都不能說是個舒適的住所,但李焰卻在此住了整整一年,因為此處有兩個優(yōu)點──低廉的租金和鄰近工作地點。 他在芝加哥中國城的川菜館「茱萸」擔任助手,菜館十二點才開門營業(yè),但九點就得開始備料,而九點半關(guān)門后大伙會先吃晚餐再清潔店面,算一算最早也要十一點才能下班,在如此長的工時下,縮短通勤時間是極為重要的事。 「七點半……應(yīng)該可以去了吧。」 李焰對著桌上的時鐘喃喃自語,從衣柜中抓出灰黑色的寬松連帽衫和運動褲,套上衣褲戴上帽子,踩著塑膠鞋下樓前往中國城。 他沒有乘車或開車,而是慢跑到立有「天下為公」牌樓的大街,踩著人行道來到茱萸門前,掏出鎖匙打開店門。 店內(nèi)空無一人,李焰穿過并排的圓桌直直走入廚房,從墻上鐵鉤取下圍裙穿上,拿起刷子和水桶開始清掃爐臺地板。 當他掃完廚房,從食材間拿出薑蒜辣椒切片剁塊時,菜館外場傳來活力充沛的喊聲。 「我來啦──」 茱萸的二廚小張邊喊邊走進廚房,看著已經(jīng)切出兩個鐵盆辛香料的同事,吹了聲口哨道:「居然已經(jīng)切這么多了,阿焰你是幾點到店里啊?」 李焰稍稍皺眉,思索片刻后回答:「七點快八點。」 「太早了!早來可沒加班費,睡久一點再來啦!」 「睡不著?!?/br> 「瞇一下就能了?!?/br> 小陳擺擺手,一面碎念「就算用中國名,你還是義大利佬不是中國人啊!」一面抓起圍裙套上,再打開冷藏庫拿取高湯需要的材料。 而在小陳抵達后約半小時,茱萸的老闆兼主廚夏華川也帶著剛從市場採買來的新鮮蔬果rou類進入店內(nèi),三人在炮爐和流理臺間忙碌走動,讓廚房很快就被甘醇與辣麻的香氣包圍。 負責外場的一中兩少三名服務(wù)生──小春、梅姐和王嬸于十一點現(xiàn)身店內(nèi),她們邊聊影集邊將餐具放上圓桌,在十二點整把店門外的木牌由「close」翻到「open」。 翻牌后不到十分鐘店內(nèi)就客滿,中、英和偶爾響起的西語回盪在懸吊紅燈籠的天花板下,片刻后廚房內(nèi)響起炮爐轟響,而這份喧鬧一直持續(xù)到下午三點午餐時間結(jié)束,門口木牌轉(zhuǎn)回「close」那面。 木牌在晚間七點再度翻轉(zhuǎn),而這回店里的桌子扣除預(yù)先訂位的,全都在一分鐘內(nèi)被顧客佔領(lǐng),內(nèi)外場迅速沸騰起來。 「進一單!」 王嬸朗聲將點菜單放到出菜口,不等李焰接下單子就端起麻婆豆腐,以驚人的敏捷直衝斜對角的桌子。 李焰拿起點菜單夾到墻上,看著單上勾選的菜餚準備相應(yīng)的魚rou蔬菜和調(diào)味料,卻在備到最后一道時頓住。 「怎么了?」夏華川甩著黑鐵鍋問。 「有一道沒了?!?/br> 李焰指著點菜單最下方的勾勾道:「開水白菜。」 「告訴外場,要客人取消?!瓜娜A川道。 李焰將視線投出送菜口,離他最近的外場服務(wù)生是梅姐,但對方正忙著幫客人分菜,而王嬸和小春也各自忙著結(jié)帳或介紹菜品,一時半刻內(nèi)恐怕不會靠近廚房。 ──自己出去說? 李焰于心中發(fā)問,看看不銹鋼桌上分好切妥的食材,再瞧瞧似乎越來越忙碌的外場,將兜帽拉垂幾分,走出廚房來到梅姐身后。 「……好了,有其他需要隨時告訴我?!?/br> 梅姐笑著向客人鞠躬,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李焰在背后,肩頭小小一抖捶了同事一下道:「別嚇人?。∫俏沂稚隙藷釡?,潑到你身上怎么辦?」 「我不怕燙?!?/br> 李焰在梅姐回話前接續(xù)道:「三桌的開水白菜要取消,賣完了?!?/br> 「你出廚房就為了說這個?這種事等我回……」 「喂!三桌是我這桌嗎!」 吼聲蓋過梅姐的話聲,發(fā)出吼叫的是她與李焰斜后方六人桌邊的光頭男性黑人,他惡狠狠地瞪著服務(wù)生,憤怒之色強烈到幾乎能飛過桌子拍上兩人的臉。 梅姐稍稍一僵,再擺出笑臉道:「是的,對不起,開水白菜賣……」 「我提前兩禮拜訂位就為了吃這幾根菜,你跟我說賣完了?」 光頭黑人捶桌子,站起來推開椅子走向梅姐道:「然后你明知道沒了,還讓我點這道,存心讓我出糗嗎!」 「怎么會!我也是剛剛才知道,對不起、對不起?!姑方氵B續(xù)躬身。 李焰站在梅姐右手邊,在回廚房工作和等黑人退開再回去中猶豫,還沒拿定主意左臉頰就感受到注目,反射動作瞪過去,和光頭黑人的女伴對上眼睛。 黑人的女伴睜大眼睛,接著臉上浮現(xiàn)笑容和紅暈,熱情地注視李焰。 光頭黑人先是看見李焰轉(zhuǎn)頭的動作,再循視線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女友正癡癡看著對方,原本就高漲的怒氣瞬間突破臨界點,舉起拳頭就想往李焰臉上砸。 「框啷!」 清脆的瓷器破碎聲中斷了光頭黑人的動作,黑人、梅姐、李焰乃至整個餐廳中的人把頭轉(zhuǎn)向聲音源,盯著碎在雙人桌旁的瓷杯。 「哎呀,我忘了我把杯子擺這里了,要賠錢了?!?/br> 溫雅的男中音劃破沉默,說話的是一名身穿三件式西裝的中年男性,他彎腰注視自己砸碎的杯子,灰白長發(fā)順身體線條落下,與聲音一樣斯文優(yōu)雅的臉上浮現(xiàn)苦笑,挺起腰桿朗聲問:「小春,有空幫我掃一掃嗎?」 「沒問題!埃德蒙多先生您等我一會?!剐〈狐c點頭跑向掃具間。 「麻煩你了!」 中年男性──埃德蒙多──微笑,拉長脖子朝李焰和梅姐道:「把我的開水白菜給這位先生吧?!?/br> 「可以嗎?」梅姐睜大眼睛問。 「我沒在說笑,這位先生都特地訂位了,可不能讓他白跑一趟。但作為補償,你得把我要外帶的泡椒鳳爪裝滿點?!?/br> 「沒問題!謝謝您?!?/br> 梅姐對著埃德蒙多近乎九十度鞠躬,臉上的笑容由應(yīng)付客人的假笑,轉(zhuǎn)為真心喜悅的燦爛之笑。 而光頭黑人的臉色則是一陣青一陣,咒罵幾句臟話后扭頭走回自己的座位。 李焰目送光頭黑人歸位,低下頭轉(zhuǎn)身正要回廚房,面頰卻再度感受到凝視,停下腳步側(cè)頭回望,和埃德蒙德四目相交。 埃德蒙德臉上仍掛著淺笑,深藍色的眼瞳一如往常溫潤深邃,彷彿倒映星月的海洋,讓人有躍入的衝動。 ──到美國后可別一不留神就把普通人給燒啦,會給朋友惹麻煩的。 「阿焰──我需要你?。 ?/br> 小陳的慘叫聲讓李焰回神,他甩開腦中嘲諷大于關(guān)心的回憶之聲,三步作兩步奔進廚房。